时光留影
幻想之花代替了臃肿的死香,绽放于破败的皇宫当中。
格琳妮感受着潘蜜亚城中逐渐升起的魔力,心中终于是松了一口气。
她用自己的“幻世”替代了朵醉娅的“花臃”,尽管魔女的本质没变,可好歹也是消除了死香的影响。
诅咒已经打破了,人们将不再经历花朵化的痛苦,而是回归正常的人生。
额,说正常可能有点不太准确,她的本质同样是扭曲的,只是扭曲的方向不同,对人的异化不像“花臃”那样极端。
格琳妮微微有些烦恼回头该怎样解释这种改变,不过总体上事情还是朝着好的方向发展的,她和潘蜜亚人民又没有仇,只会任由他们自生自灭。
接下来的日子,就要靠他们自己去创造了。
刚刚摧毁了仇人的本家,心中有些畅快的魔女蹲下身来,抚了抚自己种下的幻想之花。
灯盏般的花苞看上去脆弱无比,可是现实的一切纷杂都打扰不到这朵虚构的幻花,它会在这里肆意生长,最终甚至可能开出花田。
也不知道【花神】芙洛伦如果知道这件事,会不会觉得她有些僭越。
不过格琳妮是魔女,倒也不怎么在意神的意见,更何况对方都已经失迹上千年了,根本没有机会对她发牢骚。
她只是有些感慨,这花之国崎岖的命运,接连两次都要被扭曲的魔女糟蹋。
稍稍欣赏了下自己的成果后,格琳妮便站起身来,朝着巨花消失的根部缓缓走去。
事情还没彻底结束,不如说此时她的预感才真正发出警告,接下来将有大事发生。
少女没有忘记那朵巨花死前说的事,虽然对方不是人,生死观扭曲,精神不正常,可是那些激愤之下脱口而出的话还是蕴含了部分真实的。
什么它的根部有魔盒,杀了它会招致灾难,她一定会死会后悔之类的,格琳妮不会真的相信。
可是这些怨毒的诅咒背后所隐藏的信息还是很重要的,她可不会放松警惕。
巨花的根部深植于皇宫地下,可是此时的地面都因为巨花凋零而完全闭合,留下的只是破败却完整的,400年前的潘蜜亚皇宫。
也就是魔女觉醒孕育的花才能做到这种事,不然此时的潘蜜亚怕不是地下都被根茎钻出的通道所占领了,甚至有塌陷的危险。
格琳妮所靠近的根部并不是指地下的那个位置,那里已经去不了了,而是指400年前朵醉娅作为“花臃之魔女”觉醒的地方。
她能感觉到那里有一股奇怪的能量盘踞,那不是太过陌生的能量,而是之前感受过的时光留影。
格琳妮有些猜到那里有着什么了,可是她不懂这和危机的预感有什么联系。
终于,在星辰并不缓慢的行进中,少女到达了目标地点。
这里是一处偏僻的卧室,看来这个房间的主人虽是贵族,但在皇宫中并不是多么重要的角色。
这次的时光留影与之前不同,格琳妮隔着老远就已经感受到了蓬勃的气息,那种扭曲的味道太过让人熟悉。
异质的魔力在破败的皇宫中唯独将这间卧室整个具现出来,斑驳的房屋甚至还关着门,等待着不知何处的别人推门而入。
格琳妮虽然戒备,可也不会拒绝这显而易见的邀请,她轻轻推开门,走进了这重现过去的真实……
*
房间中,一个少女正褪去衣衫,只裹着薄毯孤零零地坐在床上。
她的样貌宛若世间最艳丽的花,无人不为这摄人的魅力所倾倒,渴望将她纳入掌中。
朵醉娅,这是她的名字,一个普普通通的平民少女,只是因为长相就招来了灾难,被友人疏远,被亲人背叛,最后在谎言中来到了这罪恶的房间。
这是那些故事的后续,是潘蜜亚死亡的开端,格琳妮一眼就认识到,这是“花臃之魔女”觉醒的现场,是魔女诞生的前一刻。
她能透过时光,嗅到那空气中漂泊的命运气息,一如她在奥韦里斐的自己家中,迎来审判的前一刻。
少女的身姿尽显柔弱,带着一股我见犹怜的魅惑,可是她的表情却不如想象般那样可悲可怜,而是在一种莫名抽离的冷漠中,透露出一丝玩味。
格琳妮知道这是为什么,她与对方好歹有着跨越时空的生死纠葛,就连身为魔女的执念中也掺杂了些许痕迹,自然能够从灵魂上感知到对方的扭曲。
不幸的少女朵醉娅,被背叛的受压迫者朵醉娅,这些都是假的。
不,客观事实上不是假的,可是对于朵醉娅本人来说,她却从未这样想过。
只不过是现实的无情,切断了她与常理间最后的牵连,让这个少女彻底割舍犹豫,展露出了最真实的姿态。
少女只是缱绻着自己的发梢,以一种极为冷静的语气喃喃自语,又好像是在和谁感叹。
“原来被人抛弃是这样的……再美丽的花也无法永久地供人赏玩,只要过了花期就会被以各种理由随手丢掉,是这样吗?”
格琳妮本以为这是朵醉娅的自言自语,可是下一刻她的眼中就出现了另一个人。
不,不止一个人,而是两个,一个带着兜帽手执时钟般法杖的少女站在床边唯唯诺诺,可是她的肩上却还飘着另一个被无尽黑雾缠绕的少女。
她的周身仿佛不断具现出扭曲的表情,那激荡的情绪甚至影响到了现实,在空气中摩擦出真切的火花。
黑雾的少女脸上带着无比恶意的微笑,口中却对着朵醉娅温柔地说道。
“不,他们并不是用各种理由,而是会选择对自己更好的,对活下去更加有利的理由,来压榨花朵最后的价值。”
听了这话,朵醉娅若有所思,觉得对方说得没错。
最终人还是为了自己而活的,那个贵族,那些花田主,她的友人,她的父母,都是如此。
朵醉娅倒也不是怨恨她们,她觉得无所谓,只是这种“常理上”特别难堪的事,还是让她有些失望了,不禁感叹道。
“唉,所以做人有什么好的呢?不如成为一朵真正美丽的花,那样即使被人抛弃,也不会有所感伤,毕竟曾经的美丽是真实的,值得毕生去骄傲。”
少女似乎并不将自己当作人,语气中饱含着一种真挚的向往。
“不要担心朵醉娅,你的愿望马上就能实现了,这个世界会帮助你的,这个国家将遵从你的意志改变,你想它是什么样,它就会是什么样。”
黑雾中的少女轻慢地游离到了朵醉娅的身边,她的语气像是在蛊惑,蛊惑着又一个扭曲的灵魂堕入深渊,成为恶意的养料。
“真的吗?这个国家真的能按照我的意志改变吗?那我想……就让人们活在花香的包裹中,连身体也变成花吧。”
“花是最美的,是最自由的存在,它们饱含关爱诞生,在风中逝去,相信信仰芙洛伦的潘蜜亚一定不会拒绝我吧,那一定会是所有人的幸福。”
少女的声音清浅得近乎温柔,可是那话语中蕴含的却是冰冷而扭曲的独断。
她不在意任何人的意志,只在乎自己,她将自己的愿望当作唯一的真理,并希望所有人都变得和她一样。
她坚信,那样的潘蜜亚,将会是最美丽的国家。
就在这时,房间的门突然被打开了,外面走进来了一个并不陌生的人。
颓废而放浪的贵族带着傲慢的微笑,看着床上的战利品叫嚣着至今为止的功绩。
他喜欢炫耀自己的所作所为,喜欢看着别人屈服于贵族的威势,那是不受关注的他仅能获的存在感。
两个奇异的少女早就失去了身影,床上只有朵醉娅一人在纯白的绸布中伸展,好似宁静的湖面上肆意绽放的花朵。
她看上去似乎是在注视眼前的男人,可是她的耳中却连半点声音也没听进去,只是沉醉于即将到来的觉醒。
那是她作为人的终结,却是作为花的诞生,是她从出生时起就一直怀抱的执念。
慈爱的父母消失了,背叛让她终于不用再伪装出作为女儿的姿态。
友爱的世界消失了,疏远让她终于不用再伪装出作为同伴的和善。
她是信仰花的少女,是美本身,是被摧残的珍爱,是被掳掠的玩物。
是一朵真正的花。
男人说着说着就沉浸在了少女的情态中,他有些忍不住了,既然已经拥有了最诱人的绝色,不品尝又怎么可以。
他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欺身上前准备享用期待的果实。
……浑然不知,那是溺亡的沼泽。
朵醉娅尽情地绽放了自己,她从不羞于展现自己的美丽。
那是花朵最荣耀的时刻,她从不拒绝靠近自己的追逐者,可是为了不在盛开前衰败,却也从未真正解放内在的天性。
可是现在不需要了,她不需要再压抑自己,可以成为一朵真正的花。
她享受着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享受着被欣赏,被疼爱,被抛弃,被掠夺,享受着所有作为花的幸福。
终于,在极致的癫狂中,她盛开了,从等待绽放的花苞,盛开成了最扭曲的掠夺者。
她的身下铺满了繁花。
男人本是在追逐自己的天性,可是不知不觉中他却耗尽了气力。
然而被他掌控的花却动作依旧,强迫着他继续赏玩着自己。
终于,主动变成了被动,掠夺变成了俘虏。
他已经失去行动能力了,可是那朵绽放的花却还不停,甚至开得越来越艳。
他闻到了死亡的香气……
这是第一个发生花朵化的人,在极致的癫狂中,在魔女的注视下。
朵醉娅身下的温度已经变得冰冷,可是断绝的血肉依旧可以化作滋养的土壤,让花朵开得更香更艳。
鲜花开得越来越多,越来越盛,从荒芜到荼靡,从消瘦到丰腴。
终于,那不再是一个男人,而是一片糜烂的花田,那是第一份死香的诅咒。
朵醉娅的脚下终于生长出了巨花的雏形,只是眨眼它就膨胀到臃肿,瞬间笼罩了整座皇宫。
潘蜜亚的贵族在这一瞬间全部死去,化作巨花的土壤,化作朵醉娅的养料。
不知何时,整片时光留影渐渐弱小,观测的原点转到了高空。
黑雾缠绕的少女在另一人身边游离,口中呢喃着觉醒的箴言:
“从纯洁到烂漫,从含苞到盛开……”
“芙洛伦的傲慢,邀请了罪恶到来……”
“从死香的封缄,从时光的彼端……”
“那是荼靡的罪孽,是星野的青睐……”
“花臃的旅者,时错的桂冠……”
“命运两世过隙,你的仇人从何而来……”
就在这时,格琳妮突然感受到了一股邪恶的视线。
《魔女之书》突然具现在她的身边,疯狂翻动书页好像在告诉她什么。
可是少女已经无暇在意了,她看到了不该发生的场景……
时光留影中的黑雾瞬间包裹她的视野,宛若这世间罪恶的少女轻游曼舞,朝着她的方向逡巡而来。
她和她对上了视线……
“死香的封缄……星野的青睐?最后这几句我怎么听不懂呢?”
“时光外的窥探者,星辰上的旅人,你能告诉我……这是什么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