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忘之所
“嗯，嗯……”
床上的少女悠悠醒转，丝毫不知自己的身上发生着怎样的变化。
格琳妮只是看到她随着慢慢醒来，身上的所有特征都以极为夸张的速度迅速变得苍老。
满身的皱纹从无到有，头发一眨眼从黑变白，肌肉也从紧致变得松弛，只是几分钟的时间，她就变回了昨天格琳妮见到的样子。
睁开眼时，对方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没察觉到身边有另一个人的存在，只是愣愣地看着天花板。
她的脑中还保有着昨天的记忆，自己似乎是一个十分年轻的少女，可是身体上传来的知觉却告诉她，她已经很老了，和记忆中的自己完全不一样。
床上的“少女”疑惑着自己的记忆，疑惑着这个世界。
是她生病了吗？她似乎忘记了很多事，忘记了一个人……
可是脑中的空白否定着她，否定着一瞬间感知到的一切。
看着反应不过来的老妇人，格琳妮的脑中突然冒出了个奇怪的想法。
她想，也许考验自己演技的时候到了。
“啊……！”
莫名闯入的少女突然发出了一声尖叫，吓到了在场的两个人。
隔着犄角感知的魔鬼不知道这魔女又想干什么，他只是觉得她可能是这几个月无聊疯了，想自己找点事做……
床上的老人则是被吓得看向叫声的来源，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听对方说道。
“怎、怎么可能……南希，你怎么会变成这样？这是什么诅咒吗？”
南希是这老妇人的名字，格琳妮昨天问过，现在为了让自己之后的话更加合理，直接换成了这个更年轻的称呼。
南希听到这话心里顿时疑惑。
她不知道对方是谁，又为什么在自己家中，可是这少女的反应明显是认识她的，她甚至知道自己的名字。
可是从脑海中的记忆来看，自己应该不认识她啊？还是说她的记忆真的出了问题，连熟人的脸都不记得了？
而且对方的反应，对方所说的诅咒，也令她颇为在意。
然而自认为是少女的老人却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挑起话题，憋了半天只是问道。
“你……你是谁？为什么会在我的家里……”
结果还是按照最直接的想法问出来了……
南希有些懊恼，明明她还有更多的事想要问的，自己遇到事情总是笨手笨脚的，总也做不出最完美的反应。
可是脑中不知怎么有个模糊的声音，曾经夸过这样的她很可爱……
那是谁呢？想到对方说过的话，为什么自己会突然生出一股怀恋？
格琳妮闻言只是惊讶回道。
“南希，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格琳妮啊，昨天你收留了身无分文的我，让我借住在你的家中，我们还一起吃了晚餐，开心地聊到了半夜呢。”
嗯，这也不算说谎吧，只不过是稍稍加了一点润色。
格琳妮真诚得根本看不出来，昨天她根本没和老妇人说几句话。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真的相谈甚欢，只是一夜就成了极好的密友呢。
不过她的口吻却处处暗示两人是以平辈的身份交往的，这让南希终于是按耐不住，问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的那个问题。
“那个……格琳妮，昨天招待你的我……是怎么样的？也是……这么老吗？”
“当然不是了！南希，昨天的你就和我一般年纪，不然我们也不能欢谈那么久了，不如说现在的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本来我只是有些不安醒得太早，想来看看你醒没醒的，只不过来了之后却发现，你的房门没关，而房间里的你居然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这到底是怎么了？”
格琳妮极为肯定地回道，仿佛自己说的就是真正的现实。
到了这时魔鬼才终于知道，这魔女打的究竟是什么主意了。
她想利用这个名为南希的人类脱离轮回的成长，直接篡改原本的剧情，让对方自己生出疑惑，帮助自己寻找线索。
不得不说，这个想法还是有可行性的，既能缩短解释的时间，也能直接朝想探索的方向发起进攻。
不过前提是，对方相信这个说辞。
“原来，是这样……房间的门开着，难道是有邪恶的法师闯进来，对我施展了魔法？”
“对不起格琳妮，我似乎把昨天的记忆也忘记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帮我吗？我想找到把自己变成现在这样的始作俑者，找回自己的记忆！”
……居然这么简单就相信了吗？甚至还自己补充了情节，让格琳妮的话听上去显得更加合理了。
魔鬼心里只觉得眼前的场景有些荒谬，魔女的谎言蛊惑了失忆的老人，然后要去寻找一个压根没影儿的邪恶法师。
找什么找啊，这个人类就是自己变成这样的，除了造成轮回的魔女，根本就没什么始作俑者，格琳妮也亲眼见到了那个场景。
魔鬼心里莫名生出了一股难以言说的复杂，沉睡太久的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这么丰富的情感了。
不过他倒也没有阻止格琳妮的意思，毕竟这好歹也是一种改变，说不定就真的让少女找到了轮回的线索呢。
现在还没搞清这老妇人身上的异常，一切都还不好说。
接下来的时间，格琳妮就被变成老人的南希拉着，在整个小村庄里转来转去，寻找奇怪的人出现的痕迹。
理所当然，第一天她们还是无功而返了。
格琳妮倒也不意外今天的失败，毕竟这个村庄里发生的事早就刻在了她的脑中，而南希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也是最清楚的。
只不过和另一人一起跑了一天，少女终于是摆脱了那种死气沉沉的一成不变。
她和南希也真的成了很好的朋友，不再只是自己突发奇想编出来的谎言了。
只是越是喜欢上这个女孩，格琳妮就越是疑惑，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才会让她惹上魔女，得到这么可怕的诅咒。
她甚至觉得，这整个轮回可能都是为了让这个少女痛苦的阴谋，毕竟除了南希的身上以外，她就再也感受不到魔女的气息了。
这个在轮回中长成老人的少女，必定是解决问题的关键，集中于她身上的特殊明显昭示了这点。
在睡觉前，这位魔女没有直接就放南希回房，而是拿出了一个小本子，让对方在上面记录下今天的事。
这是她用幻想流线编织的记事本，可以避免轮回的重置，为了取信明天的南希，她觉得还是多此一举比较好。
“南希，我们不知道那个法师的魔法会不会让你明天又忘了我，所以我们把今天的事记下来吧！这样明天看到自己的字迹，你就不会怀疑我了。”
南希没有拒绝，她也觉得这个方法很好。
只是在写完日记后，老人模样的少女有些茫然，喃喃自语地疑惑道。
“奇怪？我记得自己以前是很爱写日记的啊，怎么现在都不写了，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格琳妮听了这话只是安慰她，心里却将这件事记了下来，打算以后再去探明原因。
终于，又一个午夜降临。
时光轮回，记忆倒转，这个小村庄的“那一天”再次开始了……
……
不知道过了几天，不知道轮回了几次。
格琳妮为南希准备的记事本渐渐变厚，可是她们却依旧没有什么进展。
南希是个乐观开朗的女孩，虽然有些太容易相信人了，可是对象是格琳妮，倒也没有什么问题。
几天的毫无收获并没有打消她的积极性，毕竟每天她的记忆都会重置，每天都是新的冒险。
可是对于格琳妮来说就不是这样了，即使变成老人，少女还是那个关心他人的性格，她担心格琳妮会感到失落。
于是她这天准备了一顿丰盛的晚餐，打算感谢一下这个帮助自己的“陌生人”。
格琳妮虽然没有打算很快就取得成果，可是接连几天的重复，也的确让她情绪变得略微低沉。
所以看到南希的谢礼时，她不由感到了一种温暖的振奋与惊喜。
“来！格琳妮，今天我可是好好大显身手了一番呢，希望能够合你的口味～”
一旦拥有了少女的自觉，就连老人的外表也显得青春了起来。
格琳妮看着满怀期待对着自己微笑的南希，心中着实被注进了一股暖流。
虽然她是魔女，但她也曾是普通的人，也充满了温柔的感性。
就是因为世上存在着这样善良的人，她才有走下去的动力，有对抗恶意的勇气，格琳妮不止一次感叹着自己的幸运。
所以和对方一起享受过丰盛的晚餐后，她也临时准备了一个小小的回礼。
“南希，你把眼睛闭上，为了感谢你对我的鼓励，我打算送你一个特别的礼物。”
老人有些意外这突如其来的回礼，可却还是听话地闭上了眼，她想知道格琳妮为她准备了什么。
“……好了，这样就行，南希，已经准备好了，你现在可以睁眼了。”
苍老外表的少女睁开了眼，却看到漆黑的房屋中飘落着满天繁星，无数幻光宛如雪花一般从天花板上飘了下来，笼罩了这平凡而又微小的世界。
“哇……”
南希被震惊了，作为平凡的村民，她从没有见过如此美丽的场景。
“这是一个小小的魔法，代表了我内心的感谢，南希，谢谢你，能够陪我每天探索这个村庄。”
格琳妮知道南希听不出她的深意，可是她的确真心感谢着对方的存在。
是她给了自己希望，是她陪自己前行，格琳妮早就不把这个老人外表的少女看作自己的目标了，而是一个难得的朋友。
即使每次轮回她都会忘记自己，可是每天早上她又会轻易相信，相信她真的是自己的朋友。
格琳妮只是想用简单的魔法让自己的朋友开心开心，这只是一件很小的事，可是却非常值得。
然而老人看着看着漫天的星雨，神情突然就变得有些恍惚了，似乎想起了什么。
“魔法……光雨……谢谢……”
南希突然开始了喃喃自语，随后在某个瞬间突然清醒了过来，抓住格琳妮的肩激动说道。
“格琳妮！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还有一个地方，我们从来没有去过！”
说罢，苍老的少女就突然转身跑了出去，似乎是在赶着去找什么东西。
“南希！”
格琳妮只是呼唤了一声她的名字，就跟着飞了出去。
现在已是夜晚，村庄的街道上已经不剩什么人，南希的身体已经太老，根本跑不快。
可是她激动的样子却过于失控，仿佛忘记了自己现在是个老人，只是宛如一个少女般狂奔，朝着自己的目标飞驰而去。
格琳妮只是跟着她，并没有打断她的状态，那不知道会引发什么异常。
最后，她们只是来到了一处村庄的边界，那是轮回笼罩的范围极限，外面已经什么都看不清了。
可是南希却好似没注意到眼前的异变一般，缓缓迈步向着那外面走去。
格琳妮本想拦住她，可是边界并未拦住老人的去路，好似在此恭候多时了。
魔女有些戒备地召唤出魔鬼的声音，极为自来熟地轻声问道。
“……魔鬼阁下，你能感觉到前方有什么异常吗？”
魔鬼也不在意这点唐突了，这种事这几天经常发生，他只是诚实地回道。
“没有恶意，也没有时光的扭曲，可是有很多死亡的气息。”
“死亡的气息……？”
格琳妮略带疑惑，她不知道这代表了什么。
可是既然出现了新的情报，她当然不能轻易放过了，于是少女只是用“幻世之隔”包裹了自己，跟着南希的脚步踏过了边界。
走出村庄后，格琳妮的眼前顿时出现了一条小路，周围林立着零零散散的墓碑，似乎昭示着这里是这个村庄的墓地。
而早就进来的南希则独自站在小路尽头的树下，神情怅惘地抬头望着，仿佛那里有着什么让她魂牵梦萦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