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府的宅斗
你看贾母对待王夫人和王熙凤的态度:
【王夫人忙起身,笑回道:“她妈前日没了,因有热孝,不便前头来。”
贾母听了点头,又笑道:“跟主子,却讲不起这孝与不孝。若是她还跟我,难道这会子也不在这里不成?皆因我们太宽了,有人使,不查这些,竟成了例了。”】
王夫人说话,贾母马上给驳回去了,还训了一段话。
【凤姐儿忙过来,笑回道:“今儿晚上她便没孝,那园子里也须得她看着,灯烛花炮最是耽险的。……散了又齐备,我们这里也不耽心,又可以全她的礼,岂不三处有益。老祖宗要叫她,我叫她来就是了。”】
王熙凤巴拉巴拉说了一通以后,
【贾母听了这话,忙说:“你这话很是,比我想得周到,快别叫她了。但只她妈几时没了,我怎么不知道?”】
同样一件事,刚驳斥完王夫人,凤姐一说话,当着王夫人的面,贾母马上夸凤姐【你这话很是】,踩一捧一,可以说是离间高手。
你细看去吧,这样地方不止一处,我后面再给例举,老太太绝对是不动声色的宅斗高手。
袭人本来是贾母房里的人,安排在宝玉身边,借给宝玉用的,可是却去向王夫人汇报,其实这时候的她就已经背叛了一次了。
所以小说中作者说袭人:【原来这袭人有些痴处,服侍贾母时,心里眼里只有一个贾母,服侍宝玉时,心里眼里又只有一个宝玉。】,就是一种反话正说的暗讽。
这次正月十五的宴会,大家先看看坐位排序,其实我们都知道,即使是现在,宴会也是很讲究座次的,更何况古时候的豪门大户:
【上面两席是李婶、薛姨妈二位。】李嫂就是李纨的嫂子,她俩是客人,所以坐上席。
【贾母于东边……将自己这一席设于榻旁,命宝琴、湘云、黛玉、宝玉四人坐着。每一馔一果来,先捧与贾母看了,喜则留在小桌上,尝一尝,仍撤了放在他四人席上,只算他四人是跟着贾母坐。】
宝玉黛玉跟着贾母坐,外加一个湘云,也是贾母娘家人,而宝琴,就好像踩王夫人捧王熙凤一个道理,就是专门捧琴踩钗,借薛宝琴打薛宝钗脸的。意思就是你来了这么久,我却专门对你刚来的妹妹好,摆明了态度,就是因为我看不上你。
所以薛宝琴一来,贾母的态度让一向持重藏拙,善于隐忍的宝钗都忍不住说出:“你也不知是哪里来的福气!你倒去罢,仔细我们委曲着你。我就不信我哪些儿不如你。”
以前的座位可一般不这么排,总是还给薛宝钗留体面的,举个例子:比如贾母两宴大观园时,座次就是:
【贾母带着宝玉、湘云、黛玉、宝钗一桌,王夫人带着迎春姊妹三个人一桌】,和这次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次正月十五家宴,对薛宝钗的安排:
【故下面方是邢夫人、王夫人之位,再下便是尤氏、李纨、凤姐、贾蓉之妻;西边一路便是宝钗、李纹、李绮、岫烟、迎春姊妹等。】
薛宝钗就跟新来的李玟、李绮、岫烟等人,随三春姐妹坐西边去了。你若是宝钗,试想一下当时的心情。
这次家宴已经开始了贾母和王夫人的针锋相对,贾母更进一反击了。
说到这里,我中间插叙一些关于薛宝琴和惜春的事。可能这样会把话题拉的有点远,但是我好像习惯于这种拉家常式的絮叨,想到哪就说到哪,大家要是觉得不好,可以告诉我,我后面就尽量把每件事分开说。
贾母是不是有心想把薛宝琴订给宝玉呢?其实书里说的很清楚:
薛宝琴刚一来,其实第一面贾母就先让王夫人认了她干女儿。
【探春道:“老太太一见了,喜欢得无可不可的,已经逼着太太认了干女儿了。老太太要养活,才刚已经定了。”
宝玉喜得忙问:“这果然的?”
探春道:“我几时说过谎?”又笑道:“有了这个好孙女儿,就忘了你这个孙子了。”
宝玉笑道:“这倒不妨,原该多疼女儿些才是正理。】
做了干女儿,名义上就是一母的兄妹,等于把结亲这条路先给堵死了,贾母才好开始之后捧琴踩钗,打薛家脸的操作。否则岂不留人话柄,容易弄巧成拙。所以说这个老太太做事那是严丝合缝,让你一点错也难挑。
【说着,兄妹两个一齐往贾母处来。果然王夫人已认了宝琴作干女儿,贾母欢喜非常,连园中也不命住,晚上跟着贾母一处安寝。】
连园子也不如薛宝琴住,既让人相信自己对薛宝琴是真心喜爱,又根本不然薛宝琴混进大观园的圈子里,一整个儿的永绝后患。
可是到了第五十七回【慈姨妈爱语慰痴颦】这一回里,看薛姨妈怎么说:
【前儿老太太因要把你妹妹说给宝玉,偏生又有了人家,不然倒是一门好亲。前儿我说定了邢女儿,老太太还取笑说:‘我原要说她的人,谁知她的人没到手,倒被她说了我们的一个去了。’
虽是玩话,细想来,倒有些意思。我想宝琴虽有了人家,我虽没人可给,难道一句话也不说?】
就是这段话,让很多读者以为贾母的确有意将薛宝琴定给宝玉。但是其实贾母之前早让王夫人认了干女儿,表明态度了,怎么可能呢?所以有些读者也跟林黛玉一样,被薛姨妈的谎言欺骗了。
你看薛姨妈话里那句“我虽没人可给”,薛宝钗就坐在她身边,哪来的没人可给,可见此人谎话张口就来,而且是明晃晃的睁眼说瞎话,就是为了刺激林黛玉。
那么我们来看看贾母到底有没有说过要把宝琴定给宝玉。
在第一天认了干女儿之后,过了几天下雪了,于是大观园里又起诗社,就在芦雪庵联句,吃鹿肉,宝玉去向妙玉乞红梅那一回。
【贾母因又说及宝琴雪下折梅,比画儿上还好,因又细问她的年庚八字并家内景况。
薛姨妈度其意思,大约是要与宝玉求配。薛姨妈心中固也遂意,只是已许过梅家了,因贾母尚未明说,自己也不好拟定,遂半吐半露告诉贾母道:“可惜这孩子没福,前年他父亲就没了。他从小儿见的世面倒多,跟着她父母四山五岳都走遍了。他父亲是好乐的,各处因有买卖,带着家眷,这一省逛一年,明年又往那一省逛半年,所以天下十停,走了有五六停了。那年在这里,把她许了梅翰林的儿子,偏第二年他父亲就辞世了,他母亲又是痰症。”
凤姐也不等说完,便嗐声跺脚的说:“偏不巧,我正要作个媒呢,又已经许了人家。”
贾母笑道:“你要给谁说媒?”
凤姐儿笑道:“老祖宗别管,我心里看准了他们两个是一对。如今已许了人,说也无益,不如不说罢了。”
贾母也知凤姐儿之意,听见已有了人家,也就不提了。】
从头到尾贾母就问了问薛宝琴的年庚八字和家里情形,根本没提过宝玉,就被薛姨妈YY出是要与宝玉求配了,可见她心里对和贾府结亲,是多么急切。
凤姐从旁插科打诨,妙在也不提谁,就是看薛姨妈的样子,故意逗你玩,其实前面也说过了,到了后几回,凤姐和平儿的一番话,早表明凤姐心里宝黛早是一对儿了。
再看薛姨妈嘴里这段【前儿我说定了邢女儿,老太太还取笑说:‘我原要说她的人,谁知她的人没到手,倒被她说了我们的一个去了。’】,真实情况是什么样的。
薛姨妈为薛蝌求娶邢蚰烟后:
【邢夫人即刻命人去告诉邢忠夫妇。他夫妇原是此来投靠邢夫人的,如何不依,早极口的说:“妙极!”
贾母笑道:“我最爱管个闲事,今儿又管成了一件事,不知得多少谢媒钱?”
薛姨妈笑道:“这是自然的。纵抬了十万银子来,只怕不希罕。但只一件,老太太既是主亲,还得一位才好。”
贾母笑道:“别的没有,我们家折腿烂手的人还有两个。”】
是薛姨妈自己提出老太太主亲要成双,还得一位才好,想把话题引导到让贾母再做一次媒上面,其实就是想说宝钗的亲事。
结果贾母说:【别的没有,我们家折腿烂手的人还有两个。”】
哈哈哈,折腿烂手的才适合配给你,贾母可不会这么说自己的宝贝孙子宝玉。这就是接凤姐前几天的话,看准的一对就是给配个折腿烂手的。
你说薛姨妈这是不是自找的,明知道人家不愿意,死活往上贴。这不是自取其辱吗?
可是薛姨妈还是不甘心,宝玉因紫娟试探他的话,说黛玉要回苏州病倒了,大家都心知肚明宝玉爱的是黛玉的时候,薛姨妈又带着薛宝钗来找黛玉,所谓的“慈语慰痴颦”不过是谎话连篇,但是还真有效果,不仅骗了黛玉,连很多读者都被骗了,相信了贾母真心想把宝琴配给宝玉。
最后的最后,薛宝钗也终于如愿以偿嫁进了贾府,所以到底是尊严重要呢,还是面包重要呢?是要坚持底线,还是要不择手段呢?这是个亘古不变的话题。
其实从贾政喜欢赵姨娘也可以知道,有时候对人来说,满足自尊心的需求,比爱情更重要,女人大多天生有慕强心理,相对还好一点,尤其是男人,女人太要强了,对他们会有压迫感。
所以李敖如愿以偿娶到女神胡因梦,没几天就闹翻了,一生敌视。金庸和高学历能干的妻子离婚了,娶了一个普通的女侍应生反而能相伴到老。想来如果他真能如愿以偿娶到女神夏梦,也不知道是什么结果呢,反正看杨过、令狐冲那种自尊爆棚到脆弱的样子,还真是难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