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公主府张灯结彩。
房中,喜婆正为新娘银朱绞面。
银朱环顾四周,未见殿下身影,可伺候殿下的婢女说,天未亮时,殿下便已起身了。
周小昭站在鹦鹉架下,逗弄鹦鹉学舌。
银朱问她:“小昭殿下,您知道我家殿下去哪儿了吗?”
周小昭摇头,“不光是大皇姐不见了,二皇姐也不见了。”
银朱听了此话,心中惴惴不安,殿下从来不会像今日这样,没有交代的。
直到登州离家的花轿来接,周斯玉、周阿娇也未回转公主府中。
上轿前,银朱对小昭千叮咛万嘱咐,倘若两位殿下回到公主府,务必立刻派人到登州离家通知她。
*
山道蜿蜒,攀到这半山腰处,周斯玉已累得气喘吁吁。
周阿娇扶着她下方那棵松树休息。
“大皇姐,好端端的,卫老为什么约你到这山上的望江亭来说话?奇奇怪怪的。”
周斯玉也觉得奇怪,但那上门送信的小叫花子还带了老师常把玩的一对玉核桃,信上所书也是老师的字迹。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老师还在信中说是秘密接头,有楚魏两国的秘密军情要传递给她。
周斯玉继续往山上走。
“阿娇,你下山回府去,别跟着我。”
她吹了一声哨音,示意跟着她的一拨暗卫护送阿娇下山。
阿娇攀着登山的铁链,走在这崎岖的山道上。
“我同你一起下山,反正回府也是睡觉,爬山更有意思。”
闻言,周斯玉拉扯阿娇一把,二人牵着手互相往山上走。
山上的雾气太重,她与阿娇并肩而行,都看不清对方的脸。
一时间,姐妹二人辨不清方位了。
周斯玉吹了一声哨音,想派暗卫探路,迟迟未有回应。
“铿”的一声。
她拔出腰间佩剑,牵紧了阿娇的手,在迷雾中摸索前行。
好不容易抵达信中所说的望江亭。
随着太阳高升,山中雾气也逐渐消散。
阿娇的肚子突然有点疼,“我去小溪那边的草丛里方便一下。”
周斯玉说要陪阿娇一起去。
阿娇拒绝了她,怕她错过了与卫老的会面。
周斯玉等在望江亭。
阿娇则提着裙摆,小跑到溪水旁的草丛之中。
方便过后,阿娇系好自己的罗裙,蹲到小溪旁洗手。
却见溪水微微泛红,上游飘下来几个布包,其中一个布包撞到石头上,散开了。
阿娇定睛一看,吓得腿都软了,是人头。
她跑过望江亭,牵住周斯玉的手,颤声道:“我刚刚在小溪那里发现了好多死人头,我们赶紧跑。”
天空炸开几声穿云箭声。
山上应当埋伏了贼人。
周斯玉带着阿娇抄近路下山。
山道上,姐妹二人频频发现暗卫的无头尸体,一具具死状可怖,五脏六腑流了一地。
她们拼命往山下奔去。
快下到半山腰时,周斯玉踩空了,摔进了一个猎人挖的捕兽陷阱中,昏迷不醒。
捕兽陷阱是一个很深的洞。
周阿娇心急如焚,找来一根长木棍,一边试图唤醒周斯玉,一边用长木棍够她。
“这边有脚印,应当是往这条小路跑了。”
“白娘子说了,那位可是大梁皇室的清河长公主,美若天仙。”
“兄弟们还没尝过公主是什么滋味吧,身上肯定香得很。”
“可她是北朔正妃,我们骑了她,小命还要不要了。”
“反正我们是死囚,横竖都是要死的,假如没有当好白庸将军的妹妹白娘子派的这桩差事,回了魏国我们也没好果子吃。”
……
不远处传来一群粗声粗气的人声。
周阿娇连忙拿干草盖住了陷阱的洞口,紧紧抓着长木棍躲进了旁边的灌木丛中。
纵使被尖锐的木刺划得遍体鳞伤,她也不吭一声,只注视着那伙贼人找寻过来。
贼人有七八个,都是面目狰狞,一身腱子肉,胳膊比她的大腿还要粗上两圈。
一个贼人似乎察觉出那层干草下的异样,周阿娇怕周斯玉暴露了,将手中的长木棍丢了过去,吸引那伙贼人的注意力。
一个大胡子道:“白娘子要找的清河长公主在那里。”
周阿娇提起裙摆,往灌木丛深处跑。
那伙贼人也跟着她跑。
跑到山谷里的瀑布处,阿娇逃无可逃,回头时,那伙贼人已经堵住了她的去路。
阿娇拔下头上的簪子,作出防御的姿势。
“我是大梁的清河长公主,你们要是敢碰我一下的话,都会被诛九族的。”
那伙贼人不怀好意地狞笑着,色眯眯的目光在阿娇身上流连,有几个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
大胡子道:“我们都是死囚,怕什么诛九族,就怕公主等会儿被我们吓破胆,兄弟们说是不是啊?”
“是!”
贼人们异口同声高喊。
其中一个最猥琐的独眼龙捉住了阿娇,掐着她的脖子往瀑布下的池水中摁。
阿娇呛了几口水,脑袋昏沉沉的……
*
银甲卫掣持火把,照亮了所有的山道。
望江亭前,银甲卫摆放好刚刚诛杀的从魏国逃脱的死囚尸体,总共八具,都是十恶不赦、罪孽滔天的那种凶徒。
周阿娇已在临时支起的帐篷中换过衣裳,她满身伤痕,却强打着精神,要见徐恕。
徐恕拄着拐棍进入帐篷中。
阿娇坐在屏风后面,哑声道:“我知道大皇姐在哪里,你能答应我,不将我今日的遭遇告诉大皇姐吗?”
徐恕眼眶发酸,郁气满怀。
那八个畜牲,死得太容易了。
他跪了下去,朝屏风后那个舍身救他妻的小娘子,重重嗑了几遍头。
“殿下今日大恩,恕无以为报。他日,殿下若有所求,恕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原是我母亲和哥哥亏欠大皇姐的。我自小养在窦太后宫中,没有吃过什么苦头。大皇姐她不一样,儿时被我母亲虐待,她的三个亲哥哥,又死于我母亲和哥哥之手。”
“我知道,我一直知道的,我拥有的幸福,原本都是属于大皇姐的。”
“徐恕,这就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我们不得不信命啊,是我母亲和哥哥一手种下的因,由我来食这苦果。”
屏风后的阿娇吸了吸鼻子,说到后面每个字都带了哭腔。
徐恕见屏风后的人影手持一根发簪,他绷直了小腿,冲进屏风后抢下了周阿娇手中的发簪,以为她起了轻生的念头。
他刚抢下,就因为瘸了的腿没有支撑点,整个人摔在地上。
周阿娇要他归还她的发簪。
“你以为我想不开吗?难道失了贞操,就一定要死吗?明明我是受害者,我为什么要去死呢?”
“殿下想得开就好。”
徐恕双手递上发簪给周阿娇。
周阿娇却将发簪尖端抵在徐恕喉间。
“你向我发誓,保证不将我今日经历之事告诉大皇姐,我不要她对我愧疚,代替母亲和哥哥向她赎罪的人是我。”
“就算殿下瞒着我妻,就算殿下代替徐氏与周怀德向我妻赎罪,我妻就一定要原谅徐氏和周怀德吗?而且,我妻也没有资格代她三位死去的兄长,原谅徐氏与周怀德。”
徐恕不是故意要和周阿娇较劲,是有些恩怨,难以一笔勾销的。
周阿娇放下了手中的发簪,一瞬间顿悟了,痛哭流涕道:“我母亲和哥哥都死了,他们已求不得大皇姐的宽恕了,我还能为大皇姐做些什么呢,来弥补我母亲和哥哥对她犯下的过错。”
周阿娇太偏执了。
徐恕急于去寻周斯玉的踪迹,劝了她几句,便离开了帐篷。
来到周阿娇所述的捕兽陷阱处,拨开覆盖在洞口的一层干草,果然见到周斯玉躺在下面。
狐尾下洞,抱昏迷不醒的周斯玉上来。
徐恕将她抱在怀中,检查她身上的伤势,摸到她后脑勺一直淌血,猜测这就是导致她昏迷不醒的原因。
*
及至入秋,周斯玉都没醒来,一直陷入昏睡之中。
徐恕搬来公主府住,一有空就守在她床侧。
周阿娇命人在府中专门设了一间小佛堂,她日夜跪在佛前,祈求我佛慈悲,保佑大皇姐早日醒来。
梁国变法初见成效,今年大梁各州郡稻田丰收,积贫积弱气象有所好转。
望京宫府送来一筐金灿灿的稻穗到北朔王府。
这日早间,徐恕与众家臣议完政事,挑了两枝饱满金黄的稻穗到公主府,插到了周斯玉床头小桌几上的白瓷瓶内。
插好两枝稻穗,徐恕转身,对上那对剪水秋眸。
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皮,又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以为自己在做梦。
“你是哪处宫殿的太监?我从未见过你,你这张面皮倒是生得万里挑一。”刚醒过来的周斯玉下了拔步床,左顾右盼,见室内婢女的服饰不是宫婢打扮,更加困惑了,“这是哪里?你们可知我是谁?囚禁国朝公主,当诛九族。”
徐恕一怔,没反应过来她这是怎么了?为何一直在说胡话?
“我是徐恕,是公主的驸马,你不认识我吗?”
周斯玉走到他身前,歪头细看他这张清隽明秀的脸。
“听过你的名字,北朔的那个草包世子呗。你可别乱说啊,我又不是光看脸的肤浅的小娘子,怎么可能择你为我的驸马?”
她嫌弃他的眼神,一点也没变。
可怎么会忘了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