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弥残部
秦九耳垂上似乎有淡淡的耳洞痕迹,那痕迹太淡了,淡到谢扶桑有些不确定它究竟是耳洞的痕迹,还是只是皮肤上出现的斑痕。
她盯着秦九往下看去,发现秦九的喉结比之江宴他们,似乎也不太明显。
可是,秦九将军的声音虽然带着青稚,但确实是男音啊!而且他的身量虽比不上江宴他们修长,但也比普通士兵要高些。
谢扶桑盯着秦九这般思考着,这一幕落在外人眼中都以为她有些爱慕秦九。
远处坐在桌边的谢衍瞧见自家女儿瞧着秦九入了迷的痴呆模样,又想起刚才谢扶桑一直邀请秦九去她们那桌吃饭。
谢衍心中冒了些想法。他转头小声对旁边的崔婉说:“我们女儿不会看上秦九了吧。”
谢衍虽压了声音,却还是传到了旁边江宴和谢陆那桌。
江宴垂眸,敛下眼中的情绪。
谢陆也听到了父亲刚刚说的话,心中觉得继续让妹妹和秦九待在一处有些不妥,便低声咳了几下,示意谢扶桑注意形象。
谁料谢扶桑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不可自拔,没有半点反应。
谢陆踢了踢旁边的谢奕,沉声开口:“你去坐夭夭那桌,让秦九将军过来。”
谢扶桑正在思考着怎么才能看看秦九将军到底是男是女,突然瞧见对面一脸拘束的秦九起身要往旁边走去,大哥刚刚说的话终于传入了她的脑中。
她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立即抓住秦九的手腕来留他,转眸对旁边的大哥求情:“我坐好,坐好,就让秦九将军坐在这里吧。”
见大哥看着自己不语,谢扶桑垂眸看向自己抓着秦九将军的手腕,随后立即撒手装作恍然大悟的表情,适配着尴尬笑了两声。
心中却想,果然是女脉。
她喝着茶水偷偷抬眸看向大哥,大哥究竟知不知道秦九是女的。
如果不知道,那他到底是放任自己喜欢上‘男’性的秦九,还是没有看清他对待秦九根本不是单纯的同袍之情。
谢陆看见自家妹妹果真消停了,便转过头,等着小二上菜。
他刚转过去,谢扶桑便凑近秦九低声说了几句话。
秦九闻言面上有一瞬似是提高了对周围的警惕,不过也只有一瞬,很快便面色如常,装作无聊的模样用手指漫不经心地敲起了桌子。
待点的菜上齐之后,众人便开始动筷子,没过多久,几桌人齐齐倒下。
客栈中其它客人被这场景吓了一跳,齐齐叫喊着饭菜有毒。
还没等客栈老板出来查看情况,两个异族长相的人便从墙角处的桌子边起身出来,见谢府一行人全被迷晕了,其中一眉眼深邃、颧骨高耸的男子立即将手指抵在嘴唇间,深吸一口气用力吹起了口哨。
那哨声嘹亮悠长,仔细听,似乎还有些规律可循。
这是夜弥族的口哨,他们果然是夜弥残部。
谢扶桑和师傅以前在外游历时曾听过夜弥族的哨声。
夜弥族人无论垂髫抑或耄耋都精通夜弥族的口哨,在某些情况下甚至会用口哨直接交流。
谢扶桑装作昏迷的样子趴在桌子上想,秦九将军和大哥都曾在大凉与夜弥之战中出过力,江宴又曾奉命追捕过夜弥王后,如今他们三人恰好又聚在一起,这些人难不成是来报仇的?
若真是来报仇的,看他们这情形,夜弥残部的人应当还存活下来不少,这么多人,究竟是怎么来到渭城附近的?这一路上竟没有一个官兵发觉?
何况陛下并未对那些夜弥人赶尽杀绝,若他们好好休养生息,再过几百年也可以再现夜弥族的繁荣昌盛的。
如今他们倒好,反倒自己送上门来了,虽说夜弥人好战善战,如今怎么蠢到自己跑到大凉送人头来了。
还是说这其中还有别的深意。
谢扶桑刚进客栈时便注意坐在角落处的两名异族人,但大凉自建国起便沿袭了前朝的互市政策,鼓励中原与边境各国之间进行商贸往来。
是以近些年来时常能在大凉各地见到许多外族人,所以进客栈时众人都未将那两名夜弥人放在心上。
直到后来谢扶桑对大哥说完话,突然听到墙角处的那两个异族人用夜弥语交流,他们故意压低了声音,谢扶桑听得不太真切,但勉强听懂了里面的关键。
“一会儿等他们被饭中的蒙汉药迷晕,你找人将那几个领头的带走,留着要挟大凉的皇帝。剩下的人找地方活埋了,至于那个叫秦九的,留着他的头为我们夜弥族祭天,以慰藉我们死去勇士的英灵。”
一个眼角处有条短疤的夜弥人对另一个颧骨高耸的男人用夜弥语低声讲道。
也不知道是他们太倒霉还是他们太过大意了,真以为他们的夜弥语那么难,所有大凉人都听不懂?
明目张胆地把她们当傻子耍。
今天遇到她算这些人倒霉。
上辈子她活了二十八年可不是白活的,谢扶桑没什么特别拿得出手的爱好,唯一让她引以为傲的就是她比起普通人优越出众的语言天赋。
因着这个优势,她从小便没少被外语老师夸。
许是因为别人毫不吝啬的赞美,让她有了学习语言的动力,大学时她便开始钻研世界上一些古老的语种,观察总结各种语系的相似之处。
来到大凉朝之后,她在和师傅在外游历的这些年之中,通过结识形形色色人,也略通了一些其它语言。
所以谢扶桑知道了那两人在计谋什么以后,便立即告诉了身边的秦九。
秦九便装作漫不经心敲桌子的样子,将军营中的暗语融在了里面,告诉了江宴等人情况。
秦九知道就算有蒙汗药只凭那两个夜弥人,也绝不可能将他们这一行人全部一网打尽,这些人背后定然还有一些同伙待在暗处。
为了引出那些人,他便用暗语告诉江宴他们,待会儿装作被迷晕的样子,引蛇出洞,再见机行事。
至于那些听不懂军营暗语的,则由旁边的人悄悄告知。
谢扶桑本想同旁边的苏合讲的,可旁边的那两个夜弥人不知道出于什么缘故,一直时不时往谢扶桑这边瞥。
她用余光发现后,便不敢轻举妄动,怕让他们发现了端倪,本想再找机会偷偷给苏合讲,谁知道苏合像饿死鬼投胎似的,菜一端上来便尝了一口。
谢扶桑想,既然她吃都吃了,如今再告诉她,恐怕自己还没说完,苏合便会吓得立即把菜吐出来。
到时那两个夜弥人便会察觉出不对,若是他们提前撤退,无法引出那些背后同党,那么这些躲在暗处的夜弥人便会像个定时炸弹一样,时不时在他们回京的路上给他们一击。
于是谢扶桑便咽下了口中的话,在心中算着时间,亲眼看着苏合被迷晕,随即自己也装作晕倒的样子趴在了桌子上。
谢扶桑如今心里有些平衡了。
她读过的各种穿越小说,哪个主人公没个傍身技能,别人不是有金手指便是身怀武功亦或是有一身‘惊天地泣鬼神’的厨艺,让无数达官贵人为之折腰。
今日可算让她发现了自己的价值,原来是为他们这个回京大部队发出危险预警,做察觉出危险时的“吹哨人”啊。
不过大凉边境紧靠了许多异族外邦,其中有些民族的语言是通用的,所以在听到那些人用夜弥语交流时,谢扶桑一时还不敢断定这些人究竟是不是夜弥残部。
直到他们吹起了只有夜弥人才会的夜弥族口哨,才让她确信这些人果真是夜弥残部。
远处伺机接应的夜弥余孽,在听到同伴的办事成功的哨声后便立即往客栈这边赶。
待所有夜弥余孽来到客栈准备带走谢衍他们几人,还未等他们近身,谢陆和江宴、秦九等人便从‘昏迷’的状态中立刻起身,拔出腰侧的剑给了他们出其不意的一击。
本要拉走谢陆等人的几名夜弥人还未反应过来,便突然被抹了脖子,跟在后面的夜弥人满目震惊,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这些人怎么这么快便清醒了。
倒是那名眼角处带有短疤的夜弥人,突然明白了过来,用蹩脚的中原话恶狠狠地说了句:“可恶!你们竟然是装的!”
说完便立刻带着周围的夜弥人拔出身侧的弯刀开始反抗。
谢扶桑则悄咪咪地拉着旁边昏迷了的苏合躲在了桌子底下。
客栈的空间太过狭小,在双方不过片刻的激烈打斗之下便没了一处完整地方。
空气中充斥着浓烈的血腥味,谢扶桑被这味道呛的有些胸闷,听着外面刀剑碰撞和碗盘碎裂的声音,恐惧也随着外面人的惨叫声涌入她的心头。
突然,一个被秦九刺中的夜弥人倒地死亡,被溅的满是鲜血的脸正巧对上了她躲的桌子下面。
谢扶桑瞧着突然映入眼眶的死人脸,耳边充斥着那人从肠道涌出鲜血的汩汩声,顿时吓得发出一声尖叫。
这时剩余的夜弥人中不知是谁突然用夜弥语喊了句:“去把桌子下面那个女人捉出来,她的身份不一般。”
谢扶桑脑中紧绷的弦轰然炸裂,她立刻用带着恐惧和哭意的声音对在她看来离自己最近的,且有战斗力的秦九喊道:“秦九将军,那些人刚才说要抓我!”
许是刚刚被那个死去的夜弥人给吓怕了,谢扶桑的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掉了下来,连带着说话的时候都哽咽了一下,语气似乎都带了几分不可言明的乞求。
“你快往这边来——”
谢扶桑补充道,顺便伸手拉过旁边的凳子挡住了自己面前的缝。
秦九:……这…谢衍的小女儿怎么和传闻中听说的不大一样。
一旁自开始斩杀夜弥余孽时便过来保护谢扶桑的江宴:……很好,眼中就只有秦九,把我当空气是吧!
秦九听闻了谢扶桑的话,便开始将注意力用在对抗朝谢扶桑过来的夜弥人身上。
许是知道未将谢衍一行人成功迷晕,硬战下去希望渺茫,许多夜弥人开始朝谢扶桑涌去,希望能用谢扶桑这个软肋来换取他们的转机。
谢扶桑透过桌子缝看到越来越多夜弥人朝着自己涌过来,那一瞬,她无比真切的感受到自己仿佛是植物大战僵尸中毫无反击之力的土豆,只能寄希望于战斗力超强的秦九这个‘高级豌豆’的保护。
谢陆和父亲护着母亲,一时脱不开身,只能叫一旁的谢奕去支援秦九他们。
一时之间,客栈中的打斗逐渐分成了三派,护着崔婉的人、护着谢扶桑的人、护着客栈其余客人的人。
谢扶桑躲的这个位置实在是算不上优秀,夜弥人不仅能从四周偷袭,还能从桌子上面进攻。
谢扶桑许是因着从小被灌输‘遇到地震时可以藏在坚固的桌下,以躲避一些悬挂物、碎石的砸伤’的自救法则,所以今日遇到危险时第一反应便是藏在了桌子下面。
可这客栈的桌子实在算不的坚固,甚至可以称得上劣质,若不是因着有江宴等人的保护,谢扶桑避身的桌子恐怕早就桌架无存了。
夜弥人擅用弯刀,比起江宴使用的长剑,他们在近身搏斗中更占优势,夜弥人似乎也发现了这一点,开始纷纷围着江宴近身攻击。
几个夜弥人围困住江宴,另一人抬起弯刀想要将谢扶桑藏身的桌子挑走,江宴注意到他的意图,立刻杀了面前挡路的夜弥人,举起长剑压在那人的弯刀上,并立刻抬起左腿将他踹飞到墙上。
江宴将注意力全放在护着谢扶桑了,一时疏忽了身后,待他转身去杀那名偷袭的夜弥余孽时,已经有些迟了,右胸前生生挨了一刀才将那名夜弥人杀死。
因着江宴他们一开始便识破了夜弥人的计谋,给敌人来了个出其不意,夜弥余孽很快便落了下风,原本人数众多的夜弥残部如今被杀的只剩了十几人,谢陆将他们团团围住。
“承蒙陛下仁慈,派人将你们族人中的老弱妇孺,以及保证不再继续参军的夜弥男丁迁入到了尹河西岸,陛下给了你们水草丰美的土地,让你们在哪里安居乐业,休养生息。可你们却贪得无厌,再次偷偷潜入大凉,欲行不轨之事。”
谢衍还未说完,对面为首的眉眼处带有短疤的男人突然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疯狂大笑了起来。
那人身上满是伤口,脸上沾满了血,双眼也因为长时间厮杀猩红得想要滴出血来,额前垂落的卷发早已浸透了鲜血,像是刚刚从地域爬出来的恶鬼一般,恐怖阴冷,凄怆又瘆人。
他突然将双手叠加放在胸前,抬头看向窗外的天空,目光鉴定无惧,又恶毒,他开口用夜弥语控诉着什么,声音沙哑却响彻整间客栈。
谢扶桑突然觉得一阵冷意袭来,不禁感到毛骨悚然,那人话音刚落,谢扶桑脑海中突然想起了很早以前,她偶然听过的一个故事。
谢扶桑突然知道了那人想要做什么,她不顾麻木发软的腿和遍布尸体的地面,立即爬出桌子,有些语无伦次地对秦九他们讲:“快,快阻止他们,他们要自——”杀。
她话音还未落,便见那十几人如同商量好了一般,将手中的弯刀齐齐对准自己的腹部左侧,不带一丝犹豫用力捅向自己,随即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一般,继续握住弯刀朝右生生划开了整个腹部,最后齐齐倒下,像是完成了一场伟大的献祭仪式一般。
谢扶桑亲眼看着一团团血淋淋的东西从他们腹部涌出,一时之间整座客栈像是被鲜血浸过,血腥味浓郁及了,压抑的她有些喘不上气,突然一阵恶心感涌入喉咙,眼前一黑,她直接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