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邦朝贡
因心中有事,谢扶桑很早便醒了。
床边空落落的,窗外光线也很暗。
如今应才卯时,江宴已经去上朝了,谢扶桑顿感这朝廷官员过得比她高中生涯还苦。
君臣齐心,其利断金,也难怪大凉能在这么短时间内被治理得政治清明。
总归睡不着了,谢扶桑起身更衣准备去舞乐坊。
谢扶桑到舞乐坊时,太阳正自东边的天际初升起,金黄的阳光洒在脸上,散去了清晨的凉爽,平白多了几分燥热。
舞乐坊此时还未开门,谢扶桑只好去了对面的一间早点铺点了些清淡的粥,坐在桌子上等着。
一个多时辰后,舞乐坊终于开了门,谢扶桑带着银花立即冲了进去。
她不顾守卫的阻拦,立刻跑去舞乐坊内院。
只是还差了些距离,她跑至通往内院的圆形拱门前时,被守卫堵了出去。
舞乐坊后院的守卫是几个身材强健,会些武功的妇人。
这些魁梧有力的女婢平日职责便是护卫舞乐坊的舞女,要防止外面的宵小溜进内院调戏舞女,也要防止一些舞女未经准许私自离开舞乐坊,尤其是像苜蓿这般舞技卓绝之人。
谢扶桑瞧着将自己和银花堵得水泄不通的几个健硕无比的妇人,气势瞬间软了下来,她用撒娇的口吻哀求对面几个大姐:“姐姐们,我不是坏人,苜蓿姑娘是我故友,我只是想去同她讲几句话。能不能通融一下。”
谢扶桑发誓,两辈子以来她都没如此卑躬屈膝过。
对面领头的妇人沉着脸开口:“不行。过些日子便是万邦朝贡了,为了安全起见,这些时日舞女们不可见外人。”
“我真的是苜蓿姑娘的旧友,不信你们去问问她?”
对面的妇人仍旧不为所动。
谢扶桑只好以利诱之了,她从怀中掏出几锭银子,要去塞进那妇人手中。
结果那妇人像是见惯了如此操作,直接将双手背后,面色沉稳不为所动。
谢扶桑碰了一鼻子灰,只好将银子收回怀中,讪讪道:“姐姐们职业素养真高。”
此路不通,谢扶桑只好另辟蹊径。
她挺起腰板,努力造出些气势,收起笑容开口:“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当初我可是差点要被陛下封了公主的人,如此这般,你们还敢拦我?”
若不是那些妇人眨了眨眼,谢扶桑还以为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群雕像。
她们依旧不为所动。
谢扶桑被她们这副态度狠狠气到了,她只好狠狠甩了袖子,营造出愤愤然的气势。
转身去外堂等着苜蓿姑娘表演。
江宴下了早朝,回府本要监督谢扶桑吃早饭,结果却被管家告知她一早去了舞乐坊还没回来。
他猜到了谢扶桑要去干什么。
于是他叫来白及低声吩咐道:“你去派人查一下驻州城的顾嘉真实身份,我怀疑她可能是顾北之的妹妹。”
白及立刻领命去办。
谢扶桑在舞乐坊等了半日,终于等到了苜蓿出场。
等她一舞闭,下场时,谢扶桑立刻跑了过去,在木廊下追上了她。
谢扶桑拉住顾嘉一角衣袖,气喘吁吁开口:“嘉姐姐,我有话同你说。”
“你认错人了。”顾嘉将袖子从她手中扯回,冷声开口。
“但凡你回头看我一眼再说这句话,我或许还会觉得真的是自己认错人了,可你偏偏一开口就否认。”
谢扶桑神情无比认真,她一字一字强调道:“你就是顾嘉。”
顾嘉不想同她在此多做交谈,她开口喊来守卫,说道:“将她拉走。”
守卫听令,立刻想去拉走谢扶桑。
谢扶桑急忙侧身躲开他们的手掌,说道:“别碰我,我自己会走。”
末了,临走之前她仍不肯死心,转身对顾嘉的背影说道:“你很聪明,别做傻事。”
“嘉姐姐。”
谢扶桑语气一如从前在驻州时一般,那时她每至夏日来顾家蹭葡萄藤时,总是一口一个“嘉姐姐”叫得甜柔无比。
这一声“嘉姐姐”,让顾嘉脚步不由得顿住一瞬,然而仅仅只是一瞬,她随即疾步向前,转弯消失不见。
谢扶桑本以为自己若像刘备一般三顾茅庐,定能将顾嘉打动,求她听自己一番话。
结果顾嘉铁了心一般不肯见她,连谢扶桑找机会递给她的纸条,也是一眼未看当着她的面,直接扔到了地上。
几番过后,谢扶桑觉得此法实在行不通,她决定在万邦朝贡宴大凉舞女跳舞前拦住顾嘉。
倒时若是说服不通,她就直接找人用暴力解决,先将顾嘉捆起来再说。
江宴在大凉每个城中都布有眼线,白及直接一封飞鸽传书告知了驻州城内的线人,没过不久便传来了消息。
军营内,江宴坐在公案前正提笔写着什么。
白及敲门走了进来,向江宴拱手道:“驻州那边传来的消息,顾嘉在驻州时的母亲样貌特征吻合当年顾家失踪的乳母面貌,且顾嘉的年龄也与当年顾家被抄家前刚出生的女儿年龄相仿。”
江宴听着白及口中一声声“顾嘉(家)”,顿时有些头痛,他转过话题问道:“顾大人还要多久能到上京?”
“快马加鞭,还需一月。”
“那就先将消息飞鸽传书告诉他,看看他怎么说。”
立秋后不久,便到了万邦朝贡时节。
往日这种宴会谢扶桑是能躲便躲,朝贡宴那日她却像上赶着似的,早早起床洗漱更衣后拉着江宴便要往宫里赶。
马车内,谢扶桑时不时便要掀开车帘瞧一瞧还差多远能到皇宫。
“再快一点。”
谢扶桑催促着车夫。
江宴好笑道:“再快些马都要被你累死了。”
谢扶桑闻言撇撇嘴不置一词,心想,等宴会结束你就知道我有多么神机妙算了。
万邦朝贡宴会在含元殿中举行,自城门至含元殿所通之路具铺以华丽红毯,大路两边交错站着清秀宫女和带刀侍卫。
带刀侍卫身后便是排列整齐的大凉仪仗队,由宫廷禁军单手持旗,整齐划一布满目之所及各个空余之地。
无论大凉重臣亦或外邦人员凡至宫门口,都需下车步行走至含元殿,马车则由专人派去停到指定位置。
谢扶桑走在华丽地毯上,瞧着周围乌泱泱的人群,不禁感叹,这皇帝还挺好面子,万邦朝贡宴一开始便在气势上震慑住了个邦使臣。
宴会中各国来使的位置由国力决定,大凉国力最强,故而大凉重臣的位置靠近皇帝端居的上位,且位于大殿内侧,是观赏的绝佳位置。
谢扶桑同江宴坐在一处,最为靠近陛下。
托勒国因国力较强,所坐位置靠近大凉。
谢扶桑瞄了眼托勒使臣所在宴席的位置,发现托勒宴席上竟有一个面容俊秀的少年,他鼻梁高挺,眉眼深邃,长相很有异域特点。
谢扶桑扯了扯江宴的袖子 ,与他耳语道:“我们左侧那个身着金色异域服饰的少年是谁啊?”
“托勒王,名叫裴移罗 以前他从未参加过万邦朝贡宴。”
谢扶桑问:“那他为何今年来了?”
江宴沉默了。
谢扶桑继续问他:“你有没有觉得他好像总往这边瞥?”
江宴听了谢扶桑的话,看了一眼裴移罗 。
裴移罗与江宴一对视,瞬间老实了,正襟危坐,视线一直放在大厅正中。
谢扶桑突然发现了一个好玩的事情,她对江宴说:“你去看吉哒和给哒的头发。”
“锅盖头。”她补充道。
江宴顺着谢扶桑的视线看过去,果真如此,吉哒和给哒本是一家,都又髡发的习俗,后来两邦分裂后,给哒为了区别于吉哒,便将髡发的位置由只留周围的发变成了只留中间的发。
而吉哒则依旧保留原先习俗,髡发时剃去中间的头发,留下四周的发,扎上三个辫子。
谢扶桑的形容很贴切,吉哒的发型便是锅,给哒的发型便是盖。
自听了谢扶桑的话,江宴如今看吉哒和给哒的使者便觉得有些滑稽。
站在门口处的礼乐官一敲铜锣,各国使臣便按着顺序依次进入含元殿上报今年贡品。
各国上报的贡礼具是些本地特色之物,物珍量稀,弥足难得。
使臣态度也具算的上恭敬。
轮到交趾国上贡时,态度却完全变了模样。
交趾使臣甚至连礼都未朝陛下行,便开口道:“我国有一舞象,肤色白皙,象齿硕长,极通人性,百年难得一遇,王上命我前来上供给大凉。”
“只是此舞象聪慧异常,素日也只喜欢聪慧异常的人饲养它。只是不知大凉可有撑得上聪慧之人?若是没有,恐怕此祥瑞之象无法交付给大凉。”
此话一出,原本极为热闹的含元殿立刻安静了下来。
周围人屏气不敢说话,具是去看皇帝的脸色。
谢扶桑用手肘抵了抵江宴,问他:“这交趾不是一个小国吗?怎么敢这么豪横?”
江宴说:“仗着天高皇帝远和交趾以北多山林河道的地形,以为大凉不敢出兵攻打他们,便傲娇了些。”
谢扶桑闻言,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朱钧端坐在龙椅上,开口问交趾使臣:“如何算是聪慧之人?”
交趾使臣傲娇道:“这也不难,想饲养舞象必要先了解它,若是大凉有人能称得舞象重量几何,便算你们有聪慧之人。可交托舞象。”
交趾使臣这话说得极其微妙,大凉若是没人能算出来这象重几何,变成了愚笨之国,民众也具是愚民。
若是有人能算出来此问,交趾也只会称大凉有一人为聪慧之人。
总而言之,似乎大凉如何回答最终都要被交趾无理取笑。
朱钧端坐在龙椅上面色有些不悦。
谢扶桑小声对江宴说:“你大笑几声,笑得越响越好,随后看向我。”
朱钧正在犹豫要不要向诸臣开口问,谁能算的此象重量。
便听得含元殿内传出一声大笑。
众人目光纷纷往发声之处看去,宴席最靠前处,刚刚大笑一声的江宴目光正瞥着谢扶桑。
谢扶桑心中有些惊讶,江宴竟然不问她为何,便配合她照做了,就不怕到时候自己会让他下不来台吗?
不过此刻众人都在看着她,谢扶桑不好询问江宴自己心中的疑惑,她施施然站起身。
交趾使臣不满大凉如此随意,开口问谢扶桑:“你是何人?”
谢扶桑看向他,悠悠道:“我是大凉最为愚笨之人。”
“交趾使臣,不瞒你说,你提的这问题,我们大凉三岁小儿都会,只是其他人都嫌你这问题寒碜,怕给了你答案被大凉百姓耻笑。”
“不过嘛,正如我一开始所说的,我是大凉最为愚笨之人,脸皮厚,若你真想知道这答案,我倒是不怕被别人耻笑,可以回答你这浅显易知的道理。”
不等对方开口,谢扶桑便说出答案:“置象大船之上,而刻其水痕所至,称物以载之,则校可知。”
“唉”谢扶桑重重叹了一口气,说道:“此后几年恐怕要被同龄人狠狠嘲笑了,我今日竟然回答了这么一个毫无技术含量的白痴问题。”
此话一出,满堂哄笑,皇帝面上也愉悦了起来。
交趾使臣指着她说道:“你!”
谢扶桑复又施施然坐下,目光瞥向别处,不去理会他。
皇帝适时开口道:“好了好了,来使长于偏远之地,交通闭塞,不知此问答案实属正常。宴会继续。”
铜锣一响,宴会开始进入下一个环节。
众宾欢也,谢扶桑瞧着周围没人再注意她了,对江宴说道:“我出去一趟。”
江宴没问她去哪里,去干什么,继续坐在宴席上饮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