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惑
今日万邦朝贡散宴后,谢扶桑和江宴一同出了宫,坐在马车中回府。
江宴抬眸看向她,问道:“若是今日乌氏国没有松口,你当真要献舞?”
谢扶桑无所谓道:“我一开始就没想过不献舞,不过没想到乌氏国相比他女儿懂事多了,后来自己退了一步。”
江宴敏锐地抓住谢扶桑话中的关键,沉着冷静的面上露出一丝诧异:“你还会跳舞?”
这也不怪他,大凉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名门贵女当众献舞有损名声,但是许多人依旧会去耗费多年时间学习舞蹈,为的便是成婚以后凭此技艺抓住夫君的心。
以谢扶桑平日的处事风格,江宴实在不相信她也会同其他人一般,为了男人去练舞技。
谢扶桑不知江宴此刻心中所想,这本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她开口解释道:“母亲教我的。”
当年她求谢衍和崔婉准许她跟着柳溪学习医术,他们二人一人向她提出了一个要求。
谢衍要求谢扶桑学习武艺,外出时遇到危险还可防身,不过谢扶桑被苏合拉着跟苏木学了半年也没见什么成效,倒是花架子学了一堆。
苏木同谢衍讲,谢扶桑之所以学不了武,是因她心中有惧,所以每到她出招时,她总是心软,下不去狠手,与人对打只会躲。
谢衍听了苏木的话,想着谢扶桑遇到危险会躲也可以,于是他后来便放弃了让谢扶桑掌握一身武艺的念头,没再逼着谢扶桑继续习武。
而崔婉则怕谢扶桑因学习医术,将来妨碍她寻找好的夫婿。
于是崔婉提出的条件便是别的名门贵女会的技艺,谢扶桑也要学会。
崔婉早年也是方圆百里出了名的才女,有她亲自教导,谢扶桑的琴棋书画,舞乐刺绣,倒也称得上优秀。
谢扶桑垂眸向江宴低声继续解释:“况且我当时想着给大凉跳一个剑舞《国殇》,为哀悼大凉阵亡将士所献,立意深远高大起来,想来日后也没人会拿献舞之事嘲笑我。”
江宴瞧她一副恹恹的慵懒模样,忍不住掐了掐她的脸说道:“没想到夭夭这么聪明,原来是我白替你担心了。”
谢扶桑听到他话语中的聪明二字,猛然想起一件事。
谢扶桑瞬间满血复活,她质问道:“你怎么知道苜蓿的事的?”
她想起那夜同江宴不经意的交谈,她当时随口问他:“你说,一个很优秀的女子入了舞乐坊,可能一辈子都出不去了,而她并非为钱财权势,那能是因为什么?”
难道就是因为那句话?
“从你话中推测的。”江宴回答她。
还真是这样,她继续问道:“那你是怎么将她说服的?”
谢扶桑颇为好奇,当初她可是花废了好长时间对顾嘉死缠烂打,她都无动于衷。
“一句话,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
江宴说:“顾嘉还有一个亲哥哥,本名为顾居,他们兄妹二人的父亲是一名斥候长,掌管消息递送,但大凉建元元年,陛下着手彻查前朝奸细,顾斥候长被奸人诬陷,处以死刑,其家中男丁全部处死,女子被流放岭南。”
“但当年顾嘉刚出生,还未登户籍,外人并不知道顾斥候长还有一女儿,顾嘉被乳母偷偷带走,存活了下来,后来为了躲避搜查,乳母决定去地域偏远、治理较好的地方将顾嘉抚养长大。”
江宴看向谢扶桑:“而你父亲所管辖的驻州城便符合乳母心中所想,是以后来顾嘉便一直在驻州由乳母抚养长大。”
“顾嘉的乳母将顾府抄家的罪过归咎在了陛下头上,她自小便告诉顾嘉她的真实身份是被陛下处死的顾斥候长之女,并让她学习各种技能,为的便是有朝一日让顾嘉找机会复仇。”
江宴的话一字一句落在谢扶桑耳中,最后在她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她如何都没想到,她从前以为无比普通的顾婶儿心中竟藏着如此天大的秘密。
她竟然将顾嘉从小当做复仇工具来培养,让顾嘉自小背负仇恨的枷锁。
她难道不知道诛杀一国之君有多难吗?她难道不知道顾嘉若是真的去刺杀陛下,无论成功与否,顾嘉都难逃一死,到时顾斥候长留下的血脉便更加少了!
平复好自己波动的心情后,谢扶桑开口问道:“那顾嘉的哥哥呢?”
“当年被诛杀的那个并不是顾居,顾斥候长的一个属下用自己的儿子顶替了他。顾居当年已有十三岁,他被救下后迁到了其它地方,改名为顾北之,此后经科举考试入朝为官,秘密搜查当年顾府被诬陷的证据,且一直暗中寻找他亲生妹妹的下落。”
谢扶桑思绪渐渐清晰,她开口问江宴:“元嘉草草,封狼居胥是顾斥候长为他的儿女设下的暗号,也是他们兄妹二人名字的由来,乳母将此告诉了顾嘉,所以顾嘉才会因你一句话便知道了她哥哥的消息?”
“是她哥哥的意思!顾居不让顾嘉将罪责推到皇帝身上,不让她冒险刺杀陛下。他想靠证据为顾府洗清冤屈,想让真相水落石出,而不是靠暴力杀掉唯一一个可以平反顾府冤案的人。”
谢扶桑有些激动,她不由得赞叹道:“没想到顾居为人还挺聪明正直,知道忍辱负重靠正确途径达到自己想要的目的。”
江宴听了谢扶桑这句话,突然笑了。
“你笑什么?”
谢扶桑瞥向他,不满地问道:“我说错话了?”
“之前在掖城时你可不是这么说他的,你当时可是将他骂的狗血喷头。”
江宴怕谢扶桑记不起来,又提醒她道:“顾居便是掖城处理蔡婆婆案件的大理寺评事顾大人,顾北之。”
“什么?”
谢扶桑猛地一拍马车,她后悔地开口道:“我收回我刚刚的话,他还是个胆小怕事的人。”
江宴好笑道:“你这态度转变得倒是挺快,人家顾大人可是比你看过的窦娥冤还冤。”
他开口同谢扶桑解释:“当时顾北之刚被调入掖城做大理寺评事,因是被贬谪,又到了如此偏远之地,他背后没有可依靠的势力,那些衙役下属一直不服从他,衙役们在掖城待久了,心中早就将陈家视作自己的主子。”
“于是蔡婆婆状告陈兴时,衙役们瞒报了顾大人,越俎代庖驱赶了蔡婆婆。后来我们走后,在朝廷处罚陈家的诏令下来前,还是顾大人为蔡婆婆主持了公道,收集了陈兴罪行,提前处死了陈兴。”
谢扶桑闻言又露出悔色,她又道:“那我再收回我刚刚的话,他是个好人。”
江宴瞧她像个墙头草一般,态度飘摇不定,不禁好笑道:“你这论断一人是不是好人的依据也太草率了吧。”
谢扶桑撇撇嘴,不满道:“那还不是因为你,什么都不同我说,每次都要等我自己发现,你才肯告诉我真相。”
江宴立刻求饶道:“好好好,是我的错。”
谢扶桑更不满了,她气的掐腰指责他:“我才不信,你一点都不真诚,语气中满是敷衍!我不想和你说话了。”
话语说完,她立刻转过头去,全身都在彰显着不想理他。
江宴一时不知道该为自己怎么求情,他只好默默闭上了嘴,揉搓着袖中已经有些破旧的帕子静静发呆。
片刻后,一个细小的声音传至他耳边。
“那个,我还有个疑问。”
谢扶桑本不想现在同他讲话,但奈何心中存有疑虑的感觉太难受了,对她来讲如同抓心挠肝,她只好打脸式地继续开口。
“你问。”
江宴如今的态度好极了,声音都隐约带了几丝讨好的意味。
谢扶桑心中的不满略消了些,她开口问道:“为何顾嘉说有幕后之人?这次刺杀不是她一人的想法吗?难道还有别的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江宴说:“顾嘉自小在驻州长大,可她一回到上京,便直接进了舞乐坊。”
“你是说有人指引她?”
江宴点了点头。
谢扶桑推测道:“指引她的人定然知道她的真实身份,或许就是当年污蔑顾斥候长的罪魁祸首!”
“可是骆太师?”
她方才在宴会上瞧着骆太师似乎不对劲。
江宴摇了摇头,说道:“骆太师本是前朝才学极有名望之人,当年也是他率领一众儒家学子投靠陛下,才使得陛下可以那么快建立大凉。起初骆太师和陛下同你父亲三人十分要好,可后来不知出于什么缘故,骆太师与陛下隔阂越来越多,自谢衍远赴西北后,他便开始处处和陛下唱反调。也是后来行事才变得偏激了起来。”
“可顾府是因私通前朝奸细的罪名,在建元元年被抄家的,而那时骆太师还没与陛下彻底闹僵,此前也是一心忠于陛下的势力,想来不会是他做的。”
“那会是谁?”
这官场上的弯弯绕绕太多了,谢扶桑感觉自己头都要大了。
“顾嘉曾说指点她的人,每次见她都是蒙面示人,身上并无显著特征。不过那人身上有一种令人十分熟悉的怪味道。”
“究竟是什么味道?厨房里的味道?香料坊的味道?还是茅厕的味道?”谢扶桑追问道。
江宴默了片刻,说道:“她没想起来。”
谢扶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