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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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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朴的灰色营帐内,中间摆放着一坛用沙土制成的地图。

地图中交趾北部有十层山脉,将平原层层分割零碎,大凉南部与交趾交临的地方,虽也有众多山脉,但平原更为广泛,农业较之交趾也更为发达,故而交趾频频想往北部扩张,侵占大凉领土。

就江宴营地所在的苍梧山而言。

苍梧山是大凉最偏南的一座名山,山脉东西分布,算不得长,其东西两侧各有一条呈南北分布的山脉,为西灵山和东灵山,三条山脉拼凑在大凉南部,呈‘凵’字排布,像一个开了盖子的简笔画出的水桶。

只不过苍梧山与西灵山交界处没有与东灵山紧密,在地图上看着,便像是水桶的底部开了口子。

交趾人可以从这个口子向北一直通往大凉。

反之,大凉人也可从自进入交趾。

帘帐被人掀开,一阵冷风吹来。

“他又向交趾传递消息了?”

江宴口中的他是一个斥候,名叫惠弇,早年曾在顾斥候长手下做过事,如今他投靠了卢寅忠,成了军中的奸细。

惠弇二易其主,当年顾斥候长查找到了卢寅忠接生的稳婆消息,在揭发卢寅忠前夕,稳婆被杀,最后顾府以私通前朝奸细、投敌叛国的罪名被朝廷查抄,其中想来便有惠弇的手笔。

前段时间,江宴下令全军上下不得与外界通信,江宴命人看管住了信鸽,却无法看管住这天上的野鸟仙鹤。

惠弇做斥候已有二十多年,可通鸟性,派野鸟与外界传信,只是他这些年想来太过顺风顺水,养成了骄傲自大的性格,他没料到萧穆亦通鸟性,且丝毫不逊色于他。

萧穆道:“这次是交趾人给他传的消息。”

萧穆将他截获的纸条递给江宴。

信中只有五个字——两日后亥时

江宴自语道:“上次他递给交趾的信写着‘已办妥’,究竟是何事?”

萧穆摇摇头,无奈道:“若是在后日之前我们还未查出来,便拔营离开苍梧山吧,同交趾硬战又何妨?如此与外界隔绝终究不是个法子,我们的粮草最多只够再撑上半月。”

江宴眉头微蹙,他走至木案边冥思着计策。

目光瞥见他生辰时谢扶桑送给他的一个手掌大小的苔藓盆栽。

谢扶桑送他时曾说过:这是一种很罕见漂亮的苔藓,可以全年翠绿。不过它对空气清新度和湿度要求极高。

可近些时日,这苔藓开始枯萎了起来。

苍梧山位于大凉南部,湿度自然是极高的,苍梧山素日多林木,如今虽万木枯败,空气清新度也不应该会差到使这苔藓枯败。

刹那间,江宴突然有了一个猜测。

前朝曾研发出了火药用于战场之上,可火药技术向来是朝廷机密,未传至给普通士兵和交趾。

卢寅忠身为前朝哀帝之子,定有自己的渠道能知道火药技术,而惠弇替卢寅忠办事,若是卢寅忠将火药机密告诉了惠弇,由惠弇制作火药,埋于他们营帐周围,土壤覆盖住了火药大部分的气味,人不能轻易嗅出来,但谢扶桑送他的这种苔藓对空气清新度极为敏感,因被火药气味熏染,导致它这几日枯败。

而惠弇最后将埋藏火药的计划告知了交趾……

想及此,江宴眸中的阴郁瞬间淡了一层,微蹙的眉头骤然舒展,他立即转身吩咐萧穆:“你今晚去惠弇营帐内偷偷探查一番,看看他营帐内是否有用以制作火药的材料。”

……

上京城近来发生了一件大事。

不知道是谁走露了风声,大肆在城中宣扬,称骠骑将军率领十万士兵已投敌叛国。

此谣言一出,城内开始人心惶惶,城中有不少百姓是那十万士兵的父母兄姊,他们听闻谣言后,开始大闹了起来。

一些人不满骠骑将军带着他们的儿子投敌叛国,另一些人怕陛下因此事震怒,将叛国之罪连坐到他们身上。

众人纷纷开始围堵在江府、谢府和宫门口,纷纷要求江家和朝廷给他们一个交代。

皇帝龙颜大怒,将泄露出此事的宫女太监全部处死,但已于事无补。

朝中大臣借着百姓的余威,逼迫皇帝处置江家。

紫宸殿外,众多朝臣已跪了一夜,陛下一直待在殿内不曾离开。

熏香绕绕,染得殿内满室清香。

可皇帝坐在塌上头痛不已。

“将香撤了,熏得朕心烦!”

小太监立即麻利的将香炉挪走。

曹兴走到皇帝身边,递给他一杯茶,轻声开口说道:“陛下,他们已经跪了一夜了,地上寒凉,再继续下去,恐怕会出问题啊!”

皇帝不耐:“是我让他们跪的?他们自己愿意跪,就让他们跪去好了!”

朱钧紧接着冷笑一声:“地上寒凉?寒凉才好!正好降降他们心中的火气!”

“陛下!还请您处置江家给百姓一个交代啊!”

殿外又响起了声音。

茶杯落在地上怦然炸裂,茶叶四溅一地,皇帝朝殿外怒骂了一句:“一个两个都来逼迫朕,这大凉的君主究竟是朕还是你们啊!”

小太监急忙蹲下将碎瓷片收拾干净。

——

江府

“银花,你可知道上次那个戴面具的男子住在哪里吗?”

“好像是城北的尽头,一个巷口内。”

谢扶桑闻言立刻向门外走去。

银花拿着薄氅立刻跟上,“夫人,您要去哪里啊?!府门外如今围堵满了百姓,您现在出去太危险了。”

“若是有什么要紧事,交给凌霄便行了。”

谢扶桑不说话,直直往江府后门走去。

银花余光瞥见刚自正门走进府的凌霄,立即对他说道:“凌大人,夫人执意要出门,您快过来阻拦一下啊。”

凌霄闻言,立刻疾步走在谢扶桑前面,伸手在前方虚拦住她:“夫人,外面不安全,您若是有什么事需要出府去做,属下可以替您前去。”

谢扶桑看了他一眼,说道:“你来的正好。”

她从怀中拿出一瓶药,扔给凌霄:“去将在后门蹲着的百姓迷晕。”

凌霄接过药愣了一瞬。

“还不快去!”

“是!”

不久后,城北尽头的巷口内,谢扶桑转头问银花:“就是这里了?”

银花点点头,谢扶桑抬手去开门。

门纹丝未动,谢扶桑偏头去问凌霄:“他在府中吗?”

凌霄看了一眼门前花盆的朝向,开口:“在的。”

“那你把门给我打开。”

凌霄吹了三声口哨。

片刻后,门从里面被打开。

是一名面生的男子。

凌霄对他说:“将你主子喊过来。”

面具男子听到动静,自己从屋中走出,见到门前的人后,他开口问道:“夫人这是?”

谢扶桑紧紧盯着他,说:“还打算继续做缩头乌龟?”

“夫人这是何意?”

谢扶桑一字一字道:“大皇子殿下。”

面具男子瞬间将视线移向凌霄。

凌霄急忙摆手解释:“不是我说的。”

面具男子又看像谢扶桑,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谢扶桑说:“先上车,车上说。”

……

“仅凭萧虞的一个神情?你便猜到了?”

朱煜总觉得她这样太过武断,有些怀疑谢扶桑是故意搪塞他的。

“自然不是。”

当初在云香阁中,萧虞谈起救她之人时,她面上虽满是柔情,但那时谢扶桑只是觉得许是自己看错了,并未多想。

直到前些日子,她在府中亲眼见到朱煜,那时朱煜戴着一副银色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银花说是因为早年一场大火将他面容全部烧毁了,怕吓着人才戴面具的。

可火海中烟尘极浓,被困之人常会被迫吸入大量浓烟,伤害到咽喉。

谢扶桑曾随柳溪学过听诊,面具男子说起话来清朗动听,若他当真遭遇了那场大火,为何他的声音听起来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那时她突然想起了萧虞当初的神情,若是她当时未看错,萧虞的眼神中确是充满了爱意柔情,那当初救她之人很可能便是她心爱之人。

而萧虞所爱之人是大皇子朱煜,两人之前还差些订了婚约。

谢扶桑心中便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倘若大皇子没死,萧虞从未变心,当初救萧虞之人便是大皇子呢。

当年岭南之战,整理战场时,士兵发现了一具与大皇子体型接近的焦尸,尸体上还有着大皇子的贴身玉佩,手中还握着大皇子的佩剑。

当时朝廷将战死之人的尸体全部清点完毕,排除了那具焦尸是其他士兵的可能,故而最后才下定论大皇子已战死在岭南。

可若是那具焦尸不是其他士兵也不是大皇子,那能是谁呢?

谢扶桑曾听人说过,早些年江宴与朱煜和骆珩三人相交莫逆。

直至岭南一战,朱煜战死,骆珩也不知所踪。

可骆珩为骆太师长子,亦是少年英才,深得骆太师喜爱,他为何无缘无故失踪了?骆太师又为什么没有大张旗鼓去找他?

为何江宴亦是对他不闻不问。

骆珩就像夏季的暴雨一般,在上京城时,风华绝代,出身高贵,众人都道他少年英才,前途无量,此后定然能平步青云,官路亨通,胜于其父。

夏季的暴雨强盛宏烈,来得及去的也快,岭南之战后,他便如那年的夏雨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似乎走出了每个人的记忆,被抹去的干干净净。

骆珩与朱煜身形相似,若是朱煜没死,那当年的焦尸……

很可能便是骆珩!

朱煜正要继续询问她原由,马车突然停下了。

谢扶桑掀开车帘去看,便见对面路中间站着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他骑在马上,一言不发,视线一直盯着马车。

“我有话对他说。”

马上的少年开口。

朱煜正要下车,谢扶桑拦住他:“还要进宫。”

朱煜对谢扶桑说:“你先入宫,我同他说些话,稍后便跟过去。”

他下车后,凌霄继续驱马向前。

谢扶桑在车中问:“方才马上之人是谁?”

凌霄解释:“骆太师的次子,骆琮。”

“有什么话现在说吧。”

朱煜看着对面这个与故人很是相似的面孔,心绪复杂。

骆琮早已至马上翻身而下,与朱煜对面而站,他问道:“你要坦明当年之事了?”

“嗯”

朱煜颔首承认,复又对他说:“我知道你心中所求,想让我网开一面,可当年之事零零总总加起来有三万士兵埋骨于岭南,骆太师的罪逃不了。但我可尽力向陛下申请饶他一命,你未曾参与此事,我会向陛下恳求罪不及你。”

骆琮急忙说道:“当年之事另有隐情!”

察觉到自己情绪有些激动,骆琮缓下语气来:“当年你率兵前往岭南后,父亲曾想命他安插在军中的人引诱你出去,装扮成土匪将你暗害。但兄长只听到了计划的一半,他以为父亲暗通岭南匪众,不顾大凉利益,想将你同营中士兵暗害。”

“那夜,兄长与父亲争吵了许久,兄长见劝说不了父亲,想要亲自前往岭南告知与你,但当夜父亲命人将兄长关了起来,后来我助兄长逃出,他快马加鞭前往岭南欲救你脱险。”

“父亲这人嘴上狠厉,冲动之下做过许多错事,但冷静之下他还是会以大局为重。自兄长逃走后,他开始有些动摇,于是他称岭南匪众凶狠不用他亲自出手,你也未必能平安归来。”

“所以他飞鸽传书给了他军中的下属,让他们停止计划,至于后来为何军中出了奸细暗通匪众害了大凉三万士兵,我确实不知背后是何人所为,但绝对不是父亲做的。”

“岭南出事后,父亲沉寂了很长一段时间,二皇子中毒与三皇子坠马而亡也绝非父亲所为,父亲曾派人查过,二皇子中毒前,黄柏曾深夜去过卢府。”

朱煜听了骆琮的话,埋藏心中困惑他多年的疑惑终于有了答案。

“不过,为何你父亲当初执意想除掉我?”

骆琮犹豫了片刻,最后终还是下定决心,解释道:“父亲,同陛下有嫌隙,他一直觉得这皇位不该是朱家人的,执念生久了,便偏执了,以至他走上了错路。”

骆琮的话很隐晦简短,朱煜却懂。

当年骆太师是有意让谢衍登上皇位的,可谢衍执意推崇朱钧践祚。

两派势力争吵之下,谢衍远遁西北,使朱钧顺理成章登上了帝位。

骆彧宏一直以为当年谢衍放弃皇位执意推崇朱钧践祚之事是朱钧自己暗地搞的鬼,与朱钧龃龉越来越多,以至最后想要靠暗杀朱家的皇嗣,企图以此来更改大凉江山的姓氏。

而骆琮口中骆太师的执念,朱煜曾听过一些荒谬的消息,称骆彧宏对谢衍并非单纯的兄弟之情。

从前他只以为这是人们无聊时消遣乐趣随意杜撰的。

可今日骆琮的一番话,倒是让他觉得这谣言似乎有了几分可信。

不过此刻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他还需要即刻入宫,为江宴正名。

他翻身上马,对骆琮留下一句:“如你所愿。”

随后策马而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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