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残月失色暗淡,夜风柔和拂面。
阮翛然躲在一旁暗处,有些担忧望着太子营帐。
昔日记忆中的萧莫言,为人憨厚可亲。时隔五年,萧莫言已过了弱冠。
虽说是正值血气方刚的男子,可皇城美女如云,萧莫言恐怕早已司空见惯,阮悠然未必入得了萧莫言的眼。
不知是不是忧心忡忡,阮翛然竟觉得有些面红耳赤的燥热不安。
甚至觉得喘息不畅,身上似有百爪挠心,又似发病高热般,冷热交夹寒颤不断。
她双手环抱于胸俯身,有些难以支撑身子直立。
不觉间咬着朱红,玉容绯红有些媚态,额间渗出细汗。
剧烈喘息间,她望见太子营帐奔出一人。
绯色舞衣,应是妹妹阮悠然。
阮悠然仍旧面纱遮面,更用水袖掩面疾行,仿若受了屈辱一般。
“然然……”阮翛然声不成语,低哑难言。
阮悠然哪里听得见,径直往二人营帐方向去了。
阮翛然踉踉跄跄拼力追赶,及腰青丝随风摇曳生姿。
少倾,她热汗淋淋,气喘吁吁,终于回到了营帐。
帐内,只掌了一盏孤灯,昏黄朦胧。
阮悠然在软榻前伫立,背对于她。
“悠然,阿姐好难受啊!”
阮翛然睫羽上被汗水濡湿,模糊不清用尽余力扑到阮悠然身后。
阮悠然闻声回身,竟避到了一旁。阮翛然硬生生摔到了软榻上,再无力气动弹。
她宛如重疾在身一般,耳畔嗡鸣恍恍惚惚,闻见有人唤她:“阿姐。”
迷迷糊糊间,她望见阮悠然在为她脱去潮湿的衣衫。
可阮悠然的眼神不似素日里软媚,此刻是阴沉炽热。
她浑浑噩噩意识混沌,只觉入梦一场衽席之好。
不知是谁覆唇纠缠,一团燎热顷刻间烫得她越发迷醉。
她分不清是谁在羞媚娇吟,似她又不可置信。
陡然间如置身于烈日炎炎下,香汗淋漓软绵无力。蓦然间,犹如针锥刺肤,痛楚难耐。
疼痛丝丝缕缕游走四肢百骸,渐渐被沸腾的血脉吞噬消散。
“阿姐……”嘶哑陌生的男子声,在她耳畔飘荡。
她努力瞠目想要分辨,这如梦如幻究竟是不是真真切切。
一阵微风,那人蒙在面上的朱红面纱飘落,遮住了她的眼眸。
雾里看花般,只模糊望见健壮的肩膀。闻见耳边时轻时重的喘息声,最后一丝意识耗尽。
东曦升空,晨鸟戏啼。
阮翛然愕然惊坐起来,海棠色荷花绸被滑落,身上顿感一凉。
她不着寸缕,衣衫被丢弃在榻尾。
胆战心惊掀开绸被,赫然入目殷红的落红更上如雷轰顶。
昨夜竟不是一场荒唐之梦,而是确确实实的真事。
她慌乱起身,更上一件洁净石榴色留仙裙。
强装镇定将沾染落红的垫絮揭下,与那身碧衫打包塞进包袱中。
她背上包袱仿若逃亡般,一刻不敢耽搁逃离了围场。
顾不得身上酸疼,足足走了半日方回到府衙后宅。
她闺房外廊下,两名侍女围着一名美艳妇人,似在等她归来一般。
这妇人便是阮悠然之母,阮田氏。
阮田氏一身时兴的白茶色缠枝软花缎,做成的对襟襦裙。
发髻上金钗数支,脖间的东珠晶莹饱满。
阮田氏瞅见阮翛然,压着不悦道:“便猜到,你会回来。”
阮翛然死死抱着包袱,昨夜不明不白被人夺去贞洁,登时屈辱委屈纷沓袭来。
她没了往日对阮田氏的尊敬,嗤鼻冷哼道:“女儿回来,不正如母亲所愿。”
阮田氏脸色骤变,匆忙挥退左右,上前粗鲁将阮翛然拽入闺房内。
“翛儿,你莫怪母亲偏心,当姐姐的,让一让妹妹又如何。”
阮田氏理直气壮说教,阮翛然坐至床沿心寒问道:“是母亲让人,将我抛到荒郊野外?”
阮田氏面露鄙夷,盛气凌人道:“是又怎样?为母早说过了,那个林千帆对你有几分意思,让你与之相好,断了悠然的念想,你偏不肯。”
阮田氏猛然间神情狰狞,怨恨道:“你与你母亲一般,自视清高暗地里勾搭于人,倒是有一手,悠然,论才貌哪里输你半分。”
阮翛然眼神森然,猝然起身甩了阮田氏一巴掌,质问道:“怎地,母亲如今连做戏都懒得做了,既然你诋毁我母亲,我便替亡母教训姨母。”
“反了你了,你敢打母亲……”阮田氏有些错愕,不想平日里温顺的阮翛然,怎会突然变得如此凶横。
“姨母,我累了,要歇着了,姨母放心,我阮翛然从前是不屑与妹妹争抢,日后可说不好了。”
阮田氏张牙舞爪扑上去,撕打拧掐阮翛然的胳膊。口里更是骂骂咧咧道:“贱人,与你母亲一样,什么都喜欢抢旁人的……”
阮翛然本就委屈至极,闻此彻底爆发怨气,发狠将阮田氏一把推到在地。
阮田氏抬眸见阮翛然神色凶狠,竟有些怕了,心慌口吃道:“你,你,要做何?”
阮翛然起身居高临下,恨恨道:“我只问你,在围场所有之事,可都是你命人所为?”
阮田氏狼狈爬起,不甘示弱叫嚣道:“是又怎样?你能奈我何,你父亲绝不会信你半字。”
阮翛然玉手握拳强忍着怒气,身躯发颤咬牙切齿道:“从今日此,姨母于我只是陌路人,您的养育之恩,如此便可抵消了。”
阮田氏面容嫌恶道:“当真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两个多月后的选秀,你必然落选,姨母会让你父亲挑一个寒门秀才,与你这……”
阮田氏顿语,一副小人得志模样,欺身上前附在阮翛然耳畔,尖酸刻薄低语道:“乖女儿放心,你失身之事,为母定然会替你,守口如瓶。”
“哈哈……”阮田氏张狂癫笑,端着姿态扭身,向门外去了。
阮翛然失魂落魄瘫坐到床上,竟真是阮田氏命人所为。
泪珠无声垂落,朱唇被她咬破渗血不知疼痛。
阮田氏如此做,半分活路都未给她留。
选秀第二关便是贞操,局时落选人人皆知,她如何面对千人指点的嘲笑非议。
父亲阮祝颂定会认定她,不知检点在围场勾引男子。
阮翛然哭得头晕眼花,待回神已是天昏地暗,黄昏落日时。
一双杏眸红肿呆滞,她命人备了热水沐浴。皮囊污秽洗得去,耻辱何以剔除。
翌日,午时。
父亲阮祝颂携阮悠然归来,据说是天子身子不适拔营回京了。
阮翛然闷在房中,不愿见人。
掌灯时分,下人来唤阮翛然去正堂用晚膳。
阮翛然打起精神,特意着了件艳丽的衣裙。胭脂色的织锦缎,绣满如意云纹的对襟襦裙。
她岂能任由阮田氏称心得意,笑她以泪洗面郁郁寡欢。
发髻仍旧半挽,只是今日换成了梅花金簪。
她柳腰花态,故作巧笑嫣然去往正堂。
残月悬空,依旧清晖颓废。
阮翛然到正堂外一侧,恰好闻见三人言语。不动声色隐到一旁,暂且窥听几人在说何。
只听阮祝颂略有微词道:“然儿,你怎可与你阿姐争抢?”
率先回答是阮田氏,声色故作温柔维护道:“都是自家姐妹,谁去不都一样,老爷,您可不能偏心啊!”
这时,阮悠然委屈巴巴道:“都怪母亲怂恿,女儿一入太子营帐,便被凶神恶煞的太子亲卫,当成了刺客扭押,被捆绑了一夜。若非我自报家门,险着连命都搭上了。”
“胡闹,今日太子临行前,还说要见一见翛儿呢,这倒好,被你这妇人弄巧成拙,一个也未见到。”阮祝颂数落起阮田氏的不是,不满又道:“你那些小心思,别以为为夫不晓得,都是女儿,为夫定会不偏不颇。”
阮祝颂压根不许阮田氏有辩解的机会,劈头盖脸又道:“还有你,然儿,你不是倾心那个林千帆嘛,若是被林千帆知晓昨夜之事。为父看你娘俩的算盘,是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阮翛然闻到此处稍有欣慰,至少父亲还念着她这个女儿。
她舒了一口气,笑靥明媚抬足踏入正堂。
三人乍见她,父亲与阮悠然面有愧色,而阮田氏眼神一闪而过狠毒。
阮祝颂关切招呼阮翛然落座,又为其夹菜嘘寒问暖一番。
“那个,翛儿,下月你便要入京参选了。你妹妹也是一时糊涂……”
阮翛然放下筷子,无所谓打断道:“父亲不必介怀,翛然是姐姐,怎会怪妹妹呢。”
阮悠然闻此,方才敢与阮翛然四目相对,道歉道:“阿姐,悠然错了,原谅悠然好不好。”
阮田氏故意道:“你阿姐,何时与你计较过任何事,翛儿,你说是不是?”
阮翛然颔首,假笑应道:“母亲说的没错,当姐姐的,自该让着妹妹才对。”
此时,阮祝颂只当小事化了,感慨道:“若非父亲无子,你二人大可都去参加选秀,只是,阮家总要留个人在。翛儿,你比妹妹聪慧。宫中那是龙潭虎穴,然儿她应付不来的。”
阮田氏脸色微变,心中腹诽:原来你嫌老娘的女儿蠢。
阮翛然仍旧浅笑不语,阮悠然却点头如捣蒜,乐呵呵道:“还是父亲了解女儿,我才不要入宫呢,昨夜当真要将女儿吓了个半死。”
阮田氏暗自冷笑,反正她女儿得不到,阮翛然也妄想得到。
阮翛然盈盈起身,欠身道:“父亲所言,女儿全都记下了。女儿,没什么胃口,先回房了。”
阮祝颂一应好,阮翛然端着若无其事离去。
一出正堂,便又隐隐闻见阮田氏抱怨声。
她懒得再听,绕来绕去无非就是怕父亲厚此薄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