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
林思源忽然道:“陛下,那梁隐山,如何处置?
林思源虽未明言,元德帝心知肚明是何意。梁隐山不在皇室宗册上,便不算皇室之人。既不算皇家子嗣,便不归宗正司管。
刑部侍郎崔勤行出列,正义凛然道:“陛下,梁隐山参与刺杀太子殿下,按律是当诛之罪。然,其主动投案,戴罪立功,虽不在皇室宗籍之内,法不外乎情。既然沈如山嫡子只是被贬为庶人,臣觉得梁隐山不应是死罪。”
元德帝亦有此意,看向萧莫言,不怒而威道:“太子,你觉得当如何处置?”
萧莫言慎之又慎道:“回陛下,臣觉得梁隐山罪不至死。当日,若非他幡然醒悟,与臣一起抵御刺客,臣早已死于非命。边疆正是用人之际,不如将其发配充军。”
此刻外臣皆在,元德帝不能当面深纠太子究竟如何筹谋。太子智勇双全,本该是欣慰之事。不知为何元德帝只觉终究是非亲生父子,不免生出不满。
元德帝看向一言不发颜如珩,问道:“颜尚书,意下如何?”
颜如珩却答非所问道:“回陛下,近日京中流言蜚语不断,臣想请问,太子殿下因何事被关宗正司?”
阮翛然跪了许久,膝盖酸软亦不敢妄动。她原本欢喜对于萧莫言来说,最大的威胁除去了。
她品着颜如珩口吻不善,应当是对抗旨不婚之事颇有微词。
元德帝微微错愕,颜如珩竟当着重臣之面向太子发难。愣了半晌,碍于面子只得拿出帝王的架子,喝道:“颜尚书,朕此刻在问何?”
颜如珩撩起官袍,跪地强硬道:“陛下,一家女不吃两家茶,身在宗正司,臣,说的是陛下的家事。事关臣女的清誉,臣,冒犯天威而不惧。”
萧莫言随之跪地,方想出声解释。见元德帝挥手示意,让他闭嘴。
大理寺侍郎贺之州忙道:“陛下日理万机,当乏了。梁隐山暂时收押,改日再议不迟。臣等,先告退。”
元德帝正有此意,颔首不语一挥手。三司忙领人抬上梁隐山,向宗正司大门行去。
“包尚书,留步。”包闻仁走了几步,闻见元德帝之声止步回身。
徐正平回眸瞄了一眼,殿前司的禁卫将大门轰然关上。
阮翛然跪在原地不敢抬眸,也不知此刻萧莫言是何神情。
王公公扶元德帝到了颜如珩身前,元德帝亲自弯腰扶起颜如珩,赔笑道:“颜爱卿,朕有失体察,令爱卿蒙羞了。”
颜如珩恭敬道:“陛下言重了,臣只是要个说法,这桩婚事,还作不作数?”
元德帝心中早骂了颜如珩千百回了,嘴上耐着性子道:“其实,朕听闻一件事,两位尚书今日皆在,朕正好当面一问,免得朕错点鸳鸯谱,害得有情人不得终成眷属。”
颜如珩与包闻仁不约而同对视一眼,有些不明所以。
元德帝随和笑道:“朕听闻,包明悟倾心颜尚书之女,不知包尚书可知?”
二人面面相觑,包闻仁面色凝重回道:“回陛下,臣并不知此事。”
颜如珩亦道:“臣,也不知此事。”语落,想起那夜包明悟相救之事,不由揣测莫非真有其事。
元德帝行到萧莫言身前,眼神一瞬暗沉,言语依旧随和道:“朕虽下旨,可宗正司尚未入册。太子大婚一事尚有回旋的余地,不如待两位爱卿回府,询问令郎与令爱,再议此事如何?”
其实颜如珩并不愿将爱女嫁与太子,闻此故作姿态道:“臣,遵命。”
包闻仁素来对包明悟严厉,当真不知儿子的心思,只能附和答应。
元德帝命二人告退离开宗正司,怒火再压不住,将茶盏摔到萧莫言身前。
碎片迸溅,从阮翛然耳旁飞落。她惊吓身抖,忙俯身伏首避讳。
林思源慌忙劝道:“陛下,大动肝火,当心龙体。”暗自为太子捏了一把汗,但愿帝怒能平。
元德帝在林思源面前倒不遮掩,骂骂咧咧道:“朕,真是养了个狼子野心之人。朕一心为你筹谋打算,让你迎娶颜尚书之女,亦是为了巩固你的太子之位。不知好歹……”
怒火攻心,元德帝吹胡子瞪眼,怒道:“拿鞭子来,朕,今日要教训这个忤逆之子。”
禁卫递上了马鞭,元德帝扬鞭将打。林思源顾不得礼数,横在身前阻拦道:“陛下息怒啊,太子有错该罚,念在太子大伤初愈,又在宗正司受罚几日,若再鞭刑,这身子如何受得住啊!”
元德帝思量片刻,持鞭指向阮翛然,冷笑道:“既然太子打不得,便让他的宫人替他受罚吧!”
元德帝将马鞭扔给了方才那名禁卫,那禁卫奉命走向阮翛然准备行刑。
萧莫言闭目倒吸一口凉气,再睁眼已是目光如电,似有视死如归的姿态,正色凛然大声道:“陛下,臣甘愿受罚。阮翛然早被除了宫籍,已不是东宫婢,断没有替臣受过之理。”
言语一顿,他径直起身飞奔冲过去,夺过禁卫手中的马鞭。
林思源诧异万分,太子竟敢公然违背圣意。
元德帝拂开身前的林思源,冷嘲热讽道:“是与不是,朕金口玉言,说她是,便是。来人,将太子捆了,鞭打宫人阮氏,一百鞭。”
寒风涌动,枯叶飒飒作响无力抵挡。残枝败叶,终是断枝离树。
王公公欲言又止,此时天威正盛,唯恐火上加油,适得其反。
禁卫一靠近,萧莫言挥鞭将打二人。元德帝怒吼道:“太子,若敢反抗,以,犯上作乱论罪。”
龙颜大怒,禁卫一拥而上将萧莫言团团围住。
林思源慌了神,急道:“陛下,息怒啊,如此伤了父子和气……”
元德帝怒目圆睁,恶语相向打断:“朕,与他是君臣,是叔侄,独独不是亲父子。”
此言一出,连王公公亦胆战心惊,跪地求道:“陛下,易经有云: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先太子冥寿在即,陛下不是说要为先太子,积德行善……”
王公公话未完,元德帝一脚将其踹倒,油盐不进道:“来人,将太子先责打一百鞭。”
萧莫言扔了马鞭,老老实实跪地等待受罚。阮翛然不用受罚,如此甚好。
禁卫拾起马鞭,毫不犹豫挥鞭而下。鞭鞭有力,重重落在萧莫言后背。
阮翛然仍旧伏身跪地,惶恐不安不知元德帝是否察觉二人之事。若无察觉,又岂会拿她威胁惩戒萧莫言。
禁卫身强体壮,十鞭已打得皮开肉绽,血痕累累。
萧莫言挺直背脊,一声不吭倔强凝视元德帝。他眼中甚至有一丝鄙夷,天家父子本便无情。何况事实如此,二人确实不是亲生父子。
今日如此折腾下来,元德帝身困神乏,对林思源嘱咐道:“大宗正,太子忤逆不孝,鞭刑之后,继续关禁十日。”
王公公听闻要回宫去,爬起过去搀扶元德帝。
元德帝白了一眼萧莫言,拂袖愤离。
鞭打之声,比之冬日更无情,透骨冰冷。
阮翛然这才敢颤颤巍巍直起身子,望向鲜血淋漓的后背。
北风萧萧低泣,枯叶垂落叹伤,枝头乌鸦嘶悲。
近在咫尺,阮翛然泪眼婆娑只能相隔遥望。不由感慨,鸟兽有智,万物有灵,人岂不知悲欢。
少倾,鞭打够数。禁卫们立即没了责打时的戾气,恭恭敬敬候在一旁。
萧莫言那结痂的唇瓣被咬破,淌流至下颚留下一道血痕。
他本便未恢复体力,仍撑着一股傲气,晃晃悠悠直立起身。
林思源过来相扶,只是唉声叹气,并未有言语说教。瞥见依旧跪地不敢起身的阮翛然,斥道:“阮内人,还不快过来,扶殿下回房。”
阮翛然颔首爬起来,双膝酸疼一颠一颠赶到了身旁。
二人一左一右搀扶,将萧莫言送回禁闭的房中。
萧莫言趴伏在床榻上,林思源命人取来金疮药,亲自动手为其上药。
触目惊心的鞭痕,被金疮药遮掩。一阵一阵的痛楚撕扯,萧莫言忍不住闷哼一声。
药已上好,林思源这才喟叹,调侃道:“臣,以为殿下不知疼呢?”
“让大宗正见笑了。”
天寒,屋内阴冷。萧莫言衣不蔽体,不由打了个冷颤。
林思源将寝衣为萧莫言拉上,又将棉衾为其盖上。
只听林思源担忧道:“此事并不算完,从前陛下觉得沈家父子威胁帝位,与储君之位。今日起,只怕陛下会忌惮殿下的谋智。若是陛下有心制衡,那沈家父子便有翻身之日。总之,斩草不除根,春风春又生啊!”
这番话并非危言耸听,帝王与储君之间最怕猜忌。一旦隔阂,便如临大敌寸步不让。
萧莫言回道:“本宫,不愿大婚便是怕此。陛下一向勤于政事,生怕大权旁落威胁帝位。本宫的詹事府,全是陛下的眼线。储君名正言顺参政,日久天长定不相容。”
林思源注意到一旁的阮翛然,此刻方觉得此女有清丽不俗之姿。方才他与太子之言,全被此女听了去。
“阮内人,是自己人,大宗正与她也算是亲戚。”萧莫言看穿林思源的心思,出口维护。
林思源只是觉得姐妹二人,性子各异。阮悠然在侯府,晨昏定省一日不落。虽是谨小慎微,可眉眼间藏不住惺惺作态。
林思源又打量一眼阮翛然,向其嘱咐道:“好生伺候太子殿下。”
林思源辞别出去,阮翛然杵在床榻旁,随意问了句:“疼吗?”她茫然若失,原来抗旨拒婚,说是为她,更是为了他自己罢了。
萧莫言只道女子心思柔软,见了血腥定会哭哭啼啼,忙回道:“不疼,你不要怕,莫要哭。”
阮翛然冷哼道:“为何要哭,哭有何用?”
这般呛言,萧莫言后知后觉她为何恼怒。心急想要解释,哪知阮翛然一巴掌拍在萧莫言后背,痛得他龇牙咧嘴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