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0 章
雨消云散,日影朦胧。
贺皇贵妃勾起阮翛然的下颚,阴阳怪气道:“真是生得一副好皮囊,本宫竟不知阮内人有此手段。能让太子与林千帆为你争风吃醋。”
阮翛然无力辩解,亦无从分辨。面露疼色,强忍着仰脖带来的痛楚。
贺皇贵妃有些厌恶松了手,讥笑道:“你莫不是觉得太子监国,这宫里便是太子说的算了。本宫告诉你,本宫位同副后,所有宫婢皆在本宫的管辖之内。陛下,既病了,管不了了。本宫做主,将你赐予贺县主做侍女。”
阮翛然花容失色,不顾疼痛摇首,艰难出声:“求娘娘,开恩……”
“你要做什么?”一声暴喝,邓尚宫慌忙护在贺皇贵妃身前。
只见萧莫言怒气冲冲进来,将阮翛然扶起揽入怀中。目眦欲裂,对贺皇贵妃咬牙切齿道:“本宫的人,娘娘若敢动,本宫眦睚必报。”
贺皇贵妃柳眉剔竖,勃然大怒道:“太子,这宫里还轮不到你做主呢,今日,本宫……”
“来人,送娘娘回宫。”萧莫言声色俱厉,呵斥打断。
殿外,路驰应声领着禁卫进来,冷酷无情道:“请皇贵妃娘娘回宫。”
“反了不成……”
贺皇贵妃哪里见过这般阵仗,此刻元德帝昏迷不醒,恐怕无人能替她做主。
邓尚宫又扯了她的衣袖,暗示她好汉不吃眼前亏。
贺皇贵妃骄横拂袖,睨视一眼萧莫言,愤愤离去。
“秦荣,送阮内人回东宫去。”
萧莫言与阮翛然魂色授予,对视一眼,轻柔道:“等我。”
阮翛然嘶哑应道:“好。”随秦荣先行回东宫去了。
日薄西山,昏沉暗淡。
王公公亲自去后厨,盯着宫人熬药。
秦荣去请何太医时,命人去东宫取了太子的衣物。
萧莫言在偏殿内褪下湿衣,路驰在一旁亲自伺候,为太子更上了一件花青色的广袖袍衫。
殿内,暗沉笼罩。
雨后泥土的腥味铺天盖地,本该是雨后天晴的神清气爽,却只剩天灰地暗的死气沉沉。
路驰将金带扣好,忽然低道:“殿下,梁隐山的话,万不可全信。”
萧莫言冷冷道:“本宫为何要信你?殿帅,你可是陛下的心腹。”
路驰闻此,慌张后退作揖道:“殿下遇刺一事,尚有不明之处。断不可,轻信一面之词。”
萧莫言眼色森然,质问道:“殿帅,可是查到了什么?”
路驰回道:“臣,只知梁隐山自幼长在白家堡。”
言毕,路驰向外张望,催道:“殿下,去守着陛下吧!”
路驰先行出了偏殿,萧莫言纵然有万千疑问。太极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他只能床前尽孝。
“殿下。”包明悟不知何时,已在殿外侯着。
包明悟与长宁侯探望过包凝月,作为东宫亲卫的将领,怎能不守在太子身旁。
路驰独自入殿,正气凛然守在床榻前。
何太医从后厨过来,一本正经拜道:“殿下,淋了雨。让臣,为殿下请脉吧!”
王公公领着奉药的宫人过来,何太医声调提高:“殿下,受了风寒,不易守在陛下身旁,当心将病气过与陛下。”
萧莫言会意,捂着口鼻煞有介事连打两个喷嚏。
这话本便是说与王公公听,王公公一脸忧愁劝道:“殿下,何太医所言甚是,您还是到偏殿歇着吧!”
包明悟扶住萧莫言,附和道:“殿下,您要注意玉体啊!”
王公公忧心天寒,耽搁了药该凉了。先领着宫人入了寝殿,萧莫言抬手伸出右掌看向何太医。
何太医颔首不语,二人似乎在打着哑谜。何太医一入殿,砰的一声,寝殿大门轰然关闭。
萧莫言反倒舒了一口气,方觉浑身酸软发烫。应当是淋雨后,此刻发起了高热。
包明悟见太子面色潮红,扶其回到偏殿。
二人一入殿,门口有一小太监端来一碗姜汤。说是王公公嘱咐让送来的,包明悟服侍太子服下。
偏殿大门敞开,暗夜将至。
廊下的宫灯,已被宫人一一掌亮。
萧莫言半靠在短榻上,寒颤不止,强打着精神问道:“明日,本宫想见白少主一面。”
“殿下,孟春说,梁隐山自幼长在白家堡。”
若非方才萧莫言已然从路驰口中听说,定然会大惊失色。
此刻他咬着发白的唇瓣,应道:“本宫已知晓,路驰的背景,你知晓多少?”
包明悟思索片刻,回道:“属下只听我阿爷提起过一些,说是二十年前,陛下还是王爷时,为了与……”
他想说顺昌王,顾忌太子微微顿言,方才别别捏捏道:“与,昔年的顺昌王争抢军功。那时亦如眼下这般天寒地冻,陛下与王爷各领一队人马,兵分两路准备夜袭敌国大营。那敌国大营依河扎营,河面冰封数里。无法渡船而过,陛下便冒险命所有人与他一般,贴在冰面匍匐前行……”
萧莫言眼前浮现此景,他父王的咳疾正是那次夜袭落下的病根。
据顺昌王所言,那夜兵分两路,由顺昌王正面吸引敌人火力,元德帝负责夜烧粮草。
元德帝爬行离河岸还有一半距离,却发觉此处冰面甚是轻薄。
前面打头阵的不少兵士,来不及呼喊便沉入冰河之中。他哪里知晓,这河中有鱼,敌国每日会在河中央凿冰捕鱼。
黑暗之中,元德帝耳畔不断传来冰裂坠水之声。
他本想后退,不远处传来号角声,心知顺昌王已然发起正面进攻。
若他退缩,军功便落在顺昌王一人身上。
冰面不断发生咔嚓破封之声,若想过去只能凿开冰面游过去。
可这无异于登天还难,待破完寒冰早便失了夜袭的先机。
元德帝正一筹莫展时,河对岸的敌国军营火光冲天,将暗夜照亮犹如白昼。
原来先头军,已有一人过去,正是年仅十五岁的路驰。
他年少,身形瘦弱,在冰裂之前爬了过去。
路驰仗着身手灵敏,左右开弓将敌军的哨岗射杀。
又借助飞龙爪攀岩而上,换上死尸的甲胄,混入敌营,一把火烧了粮草。
元德帝那时虽不知是何人所为,欣喜万分得意忘形,竟忘了身在冰面之上,骤然起身向前冲去。
他这一奔跑动静,四周的冰面咔嚓一声,连同元德帝一起坠入河水中。
元德帝虽会水性,奈何河水冰凉。他身上的甲胄又沉,好不容易冒头浮出水面。一块浮冰迎面撞来,寒冰锋利如石,竟将他撞得头晕眼花,再次落入寒水中。
元德帝身后的亲兵,胆战心惊后撤,手脚麻利者,已然退回岸上,前去禀报顺昌王。
元德帝挣扎着,重新浮上水面。
熊熊大火,让他看清楚,四周独剩他一人。
彻骨寒凉,他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
不远的号角声,激昂澎湃,似乎已知大获全胜。
他不能回头,拼力游向敌营对岸。只要他出现在河对岸,这军功便不会落在顺昌王一人头上。
他本想爬上冰面,寒水涌动,前面冰面一一崩裂分散。
他暗自庆幸,天助我也,他可顺利游到对岸。
本想一鼓作气,他才发觉双腿发沉,渐渐没了知觉。
他不敢有任何迟疑,只想尽快游到河对岸去。
身后传来呼喊之声,他听出是三弟顺昌王的声音。
他回眸察看,只见一艘小船出面在河面上。
船首两名步兵,正是他的亲兵。只见那两人俯身拿着四平叉破冰,船尾的亲兵则在奋力划桨。
顺昌王一身银色甲胄,英武不凡,在船中间不断呼喊元德帝:“大哥……”
元德帝体力不支,此刻有了贪生怕死之念,随即回应:“三弟,我在这里。”掉头朝着小船方向游去。
少倾,他与小船汇合。顺昌王伸手与其他两名亲兵,想将元德帝拽上小船。
刹那间恶念起,他想起三弟不会水性。
若是顺昌王落水溺毙,太子之位必然落在他身上。况且船上的步兵,是他的亲兵护卫。天时地利人和,恶欲丛生。
他将原本伸向那两名士兵的手腕垂下,故意坠身向下。
他算准了三弟定会救他,果不其然顺昌王想也没想,千钧一发之际跳入水中拽住了他的手腕。
“大哥,撑着点,我托住你。尔等快,拉大王爷上去。”
元德帝这才发现,顺昌王腰上系了麻绳,如此才会毫无顾忌地下水救他。
船上的四名亲兵,船尾两人配合着拉绳,防止顺昌王下沉。船首的两人,合力将元德帝拉上船去。
元德帝一上船,船尾的两人收绳准备将顺昌王拉上来。
元德帝冲自己的亲兵一使眼色,那两人登时会意,故意将麻绳松了两丈。
两丈对于一个不会水性之人,足以要了对方的性命。
顺昌王扑腾呼喊,冰水涌入七窍,直抵心肺。他呼吸不得,渐渐无力挣扎没入水中。
元德帝全身抖动,望着深不见底的河水涟漪,心潮起伏陡地一股愧疚腾起。
不知是否念起,素日里的兄友弟恭,或是行军前母皇的循循教导。他回神惊悚大喊:“快,救人。”
至此以后,元德帝落下腿疾的毛病,阴雨天总会双膝困疼。而顺昌王溺水伤了肺经,胸闷气短咳喘不断。
路驰的能力被元德帝相中,先成了他的亲兵护卫。待他登基即位,封为殿前司指挥使。
烛火晃动,映在萧莫言阴郁的面容上。
包明悟听闻的版本,与他父王所讲截然不同。
说的是顺昌王贪功冒进,致使自己不慎落水。而元德帝为了救顺昌王,方会落下腿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