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
一曲奏毕,河面乍起的涟漪逐渐平息。四周万籁俱寂,仿佛刚刚的动静只是虚幻的梦境。
远在河边的谈萤也瞧出不对劲了,小船上的两人显然是遇见了未曾设想的局面,空气都仿佛停滞了。
她隐约间听见船上俩人正激烈地讨论着什么,一些只言片语顺着炎热的气息飘来。
“不合……规矩……”
“……照旧……”
“等……没时间了……”
正当躲在岩石背后的两人奇怪的时候,就看见村长不顾张叔的阻拦,一把扯开麻袋,眼见着就要把里头的东西放出来。
村长从麻袋里拎出一只长满油亮花羽的大公鸡。不知怎得,那公鸡挣扎得厉害,却一点都发不出声。
而村长的另一只手握着一把铮亮的小刀,迎着水面忽地划了鸡脖子。那公鸡奋力地扑腾着身子,却让血流得更快。
“噗通”村长把无力挣扎的公鸡扔到了水里。
再接着是斑斓羽毛的鸭子和雪白的大鹅,都经历一遍残忍的放血后,被村长无情地扔到了水底。
一旁的张叔拦不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等到祭品都相继沉下去,村长和张叔才划着船,慢腾腾地回到了岸上。
这边偷看了全程的俩人好一会没说话,最后是谈萤艰涩地开了口,“这是祭祀吧……用鸡鸭鹅三牲作为祭品。”
李骰平时最爱听这些怪力乱神的小道消息,自然也清楚船上两人的举动明显就是在向某位存在祈求。
但是问题是,他们无法分辨这一举动到底是好还是坏,更无从得知他们祈求的对象到底是谁。
今晚的收获显然颇丰,但谈萤和李骰都心事重重,都在消化刚刚看见的情景。
在这傻站着也不是事,李骰掏出手机一看,“十点多了,我得回去了,不然我妹要担心了。”谈萤点点头,两人打道回府。
谈萤一回家,就看见鱼缸里的小鱼似是极为兴奋。平时都懒得动弹,今日却在缸里游来游去。
真是奇了怪了,谈萤望向鱼缸,“你不睡吗?”接着自己打了个哈欠,“我可要睡了。”
忙活了一天的谈萤很快就洗漱好上床进入睡眠。
夜半时分,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鱼缸里的鱼一跃飞出。眼看着要掉到地上,却在半空化形为一个黑发黑眸的少年,稳稳落地。
窗外稀薄的星光打在水面上,反射出粼粼波光映在少年的脖颈处,显出一颗嫣红的小痣。
他循着气味,来到了二楼卧室。卧室的门轻掩着,他毫不费力地推开门。目光落在睡得酣熟的谈萤身上。
“从哪沾惹的腥臭味。”少年的嗓音干净,好看的眉毛微蹙,似是极为苦恼。
只见他抬手捏了一个手势,一小股流动的细流凭空出现,环绕在指端。随着他的心意,那细流化作细密的水雾散落在熟睡的谈萤身上。
床上的谈萤抽了抽鼻子,毫无所觉,翻个身依旧睡得香甜。
一旁的少年无奈地把她蹬落的被子扯好,看着她姣好的侧颜,低声轻呐,“阿萤……”
林家儿子很快就发丧了,凫毛村又恢复了原本平静的生活。村长忙活了这么久,终于闲下来惩戒那些乱嚼舌根的。流言渐渐没了去处,也就平息了。
但是谈萤知道,事情远没有他们想的这么简单,也不可能这么快结束。
她今日照旧去“涛记饮食”取餐,饭店小伙计李骰却没出现,今天是涛叔给她打的饭。
接过饭,她随口一问,“李骰呢,旷工啦?”
涛叔在给客人打包饭菜,还抽出空隙应她,“请了半天假,陪他妹子去看病。”眼见又有客人进门,“欸,您吃点什么?”脚一滑又去忙另一边了。
谈萤不在这碍事了,拎着饭盒往外走。刚走没几步,就看见李骰带着一个中学生迎面走来。
“行了,行了,钱都已经花了。你反正记得按时吃药。”他瞥了一眼谈萤,没管她,嘴一张还要念叨个不停。
谈萤连忙上前,“小桐?好久不见啊!”她笑眯眯的,顺手从兜里抓出一把糖果,“给。”
李骰被打断讲话,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李桐怯生生地接了,“谢谢小萤姐。”
“赶紧回去吧,一会又要上课了。”李骰看着这两人低头嘀咕的样子,没好气地说。
李桐又看了两人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最终还是转身朝学校走去。
看着李桐走远,李骰一把扯过谈萤,拉到一个附近的窄巷子里。
“干嘛啊?青天白日的……”谈萤掀起眼皮看他一眼,嘴里忍不住嘲讽,“你是变态吗?”
“呸!”李骰瞪了她一眼,才说正事,“我刚刚去村医务室,那老癞头,你猜怎么着?”他等着谈萤接话茬,却没想到她抱胸站在一旁,就是不搭腔。
“……”李骰四处望了望,压低声音,“那老癞头被关在二楼禁闭室,听护士说他现在变得不像个人,浑身流脓,样貌全非。”
谈萤低着脑袋,鞋尖来回地碾着一个小石子。
“喂,你听见没?”李骰看她一眼,又补充道,“我总觉得这事没这么简单就结束……”
“你知道,最近河水上涨了吗?”自那天晚上的事情之后,谈萤每天都上天台观察。明显地看到碧水的水位在逐渐上升。
李骰一脸不解,“河水上涨不是挺正常的,每年雨季上游存不住水了就会开闸放水,我们这就会河水上涨啊……”
“对啊……”谈萤盯着他,幽幽道,“可是,近几个月一场雨都没有,哪来的水呢?”
李骰打了个激灵,是啊,没下雨,哪来的水呢。没有水,河面又怎会上涨?
在两人愣神的时候,“啪嗒”一滴水落到巷子口的遮阳棚上。紧接着,越来越多的雨点从天上落下,越下越密,越下越急。
这场迟来的秋雨来势汹汹,午后的光景被乌云遮蔽得漆黑。谈萤跑回便利店,扯过纸巾不住地擦着身上的雨水。
接着打开了灯,却突然愣住。那张用来擦雨水的纸巾,此时布满了黑色的污渍。谈萤连忙跑到便利店的小卫生间,对着镜子一照。
好家伙,这下的是什么雨?!她今天穿的浅卡其上衣,被雨水滴落的部分,都赫然一块污渍。更别提手臂和脖颈流淌的雨水。
她转头朝外望去,遮天蔽日的乌云,倾盆的怪雨。不断地从屋檐滴落的漆黑雨水和路上行人惊呼的声影,整个世界仿佛已被冲洗成肮脏罪恶的样子。
这场雨显然非同寻常,群里已经有人心有不安,不住地散播着消极情绪。而谈萤死活想不起来家里的窗关紧了吗。
一想到房间内被这漆黑的雨水浇透,她就没来由地烦躁。看着街道上的行人一个个减少,她思索片刻,决定提前回家。
店里没备有雨具,她只好拆了店内售卖的雨衣和雨伞。穿戴好,她推开门走进雨幕。
她不喜欢水,而这恶心的雨水更是让她心思全乱。
村里的排水系统一般,此时路面已经积攒了不浅的积水。谈萤穿的是一双凉拖,此刻淌在积水里,心里越发烦躁。
她挑着地势高的地方小心翼翼地落脚,确保尽可能地少接触那些黑乎乎的积水。同样因为积水,一些井盖被拱起来,正在积水上漂浮着。
她瞪大了双眼,防止自己一个不慎踩到没盖盖的下水道,那可就完蛋了。
正当她全神贯注地行走时,一个黑影忽地袭来,缠住了她的脚腕。谈萤一惊之下,肾上腺素上头,一抬脚就是一记狠跺。
那玩意吃痛,“咻”的缩回了下水道。
谈萤回身看去,那下水道里两盏亮莹莹的灯泡眼,正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
谈萤狠狠地咬紧牙根,突然就笑了。心里有道弦仿佛崩开,她平静地注视着那怪物,竟然抬脚就要往那方向去。
可那东西却不再盯着她,一矮身就潜入下水道深处。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小萤?是你吗,在雨里站着干啥,快进门啊。”是张叔的声音。
谈萤站着敛住一身的怒气,慢慢往家的方向走。
张叔应该在前院等了好一会了,门口的玄关处滴落着一滩黑漆漆的雨水。
她开了门,请张叔进来,“张叔,你先坐坐,我换身衣服。”
谈萤上楼,先是检查窗户关紧了吗。奇怪的是,三层楼所有的窗户都关的严严实实,一点雨水也没透进来。
她之前关的?没印象了,又赶紧换上干净衣服,顺手拿只笔把微湿的长发盘起来。
她下楼的时候,看见张叔拿着鱼料在都里面的小鱼。可惜那鱼今日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半点都不赏脸。
“不吃是吧?”谈萤开了口,“这鱼嘴挑得很,喂什么都不吃。”她边说着,边盛了杯水递给张叔,“张叔,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张林生捏着纸杯,局促地坐在木制沙发上,一张干瘪的嘴唇张了又闭,似乎无从说起。
谈萤看出他的尴尬,主动开口,“叔,你要是找我大姥姥,抱歉啊,她还没回来。”
“嗯……我知道,我是来找你的,兰姐她……有没有嘱托些什么……”张林生喝了口水,“关于碧水的……”
“碧水?那条河?”谈萤思索了一下,“大姥姥说要带我下去捡贝壳算吗?”她故意这么说的,那晚在碧水中央,张叔可是表现得不像寻常人。接着又慢慢地补充,“其实,张叔,我那天晚上看见了……”
坐在对面的张林生忽地抬起头,紧张地盯着谈萤,满脸不可置信,“你看见了什么?!”
“那天我睡不着上天台,正好看见你和村长,在河中央……”谈萤做好了他不承认的准备,却没料到对面的人突然塌下肩膀,幽幽地叹息。
像是终于做出决定一样,张林生开口,开始讲述起他和大姥姥的故事。追忆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鱼缸上,仿佛透过它看见曾经清澈的碧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