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事
张林生和沈青兰一样，是土生土长的村里人。那个时候还不叫凫毛村，只是一个寻常的小渔村。
小渔村依水而建，村民大多是以捕鱼为生。在靠水吃水的情况下，谁家能够打回更多的鱼就是村里顶尖的存在。
而沈家之所以在村里有极高的名声，却不是因为打鱼的多少，而是因为沈家老太是碧水的祭祀官。
在那个年代，能够与汹涌无常的河水进行联系，进而为民祈福，保佑村里风调雨顺的存在总是受人敬重的。
没人知道沈家老太的能力是怎么来的，但是拦不住人们对沈家的向往。特别是听说老沈媳妇生下一对可人的双胞胎女儿之后。
正因为沈家老太的一身本事只能隔代传女，沈青兰姐妹俩打小就被村里的小孩簇拥着。到了适婚年龄，上门提亲的人简直踏破门槛。
而张林生不过是跟着沈青兰身后最不起眼的那个，他个矮年纪小，总是被人欺负。原本只能遥遥地看着，但是之后发生的一件事，令村里人对沈家避如蛇蝎。
不少被牵扯到的人举家搬迁，沈家一度声名狼藉。也是那件事之后，沈家老太决定将一些东西传出去，不再一个人攥在手里。
碧水的主要传承还是落在了沈青兰身上，而时代变迁，小渔村人来人往，早已不复之前的样子。
而大量的外来人口定居在此，除了张叔等一些受到沈家老太传授的一些人。没人知道沈青兰的身份，都以为是个普通的便利店店长。
“我跟在兰姐后头，学得不过是些皮毛，祭铃也使得不好……”张林生落寞地盯着手里的水杯，“更别提那些咒文，都忘得差不多了……”
停顿了一会，张林生才抬起头，望向谈萤，“这些天，你应该也感觉到了，碧水底下的东西耐不住了。”
感觉？我能感觉什么？谈萤脸上表情不变，心底却是莫名其妙。
那边张林生还在自顾自地说着，“今天这场黑雨，也是不对劲，恐怕事情比我想象的还要严重。”又突然声音放缓，“既然你看见了，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毕竟失败了。”
失败？什么东西失败了，祭祀吗？你们不是已经献祭那几只鸡鸭鹅了吗？
张林生飞快地瞥了她一眼，轻咳一声，“本来你回来，这事应该你来出面。但是你们年轻人可能不乐意这些老规矩，更何况……”他没继续往下说。
但是这话她听懂了，自己补了上去。更何况你一小姑娘，指不定啥都不懂呢。
最后张叔什么时候回去的，谈萤记不清了。但是他说的那些话，却深深地印在她脑海里。原来大姥姥竟有这样的能力，那姥姥呢？
作为双生姊妹，难道最后只有一个人获得传承？姥姥嫁给姥爷搬出渔村，究竟是自己自愿的还是为了不让姐姐难堪……
还有这场不同寻常的黑雨，下水道的注视……她今夜算是辗转反侧，直至后半夜才陷入沉睡。
第二天清晨，生物钟让谈萤像往日一样准时起床。不料起身时脚踝一阵刺痛，踉跄着又跌回床上。
纤细的左脚踝上现在有着一道触目惊心的抓痕，布满了裂口。丝缕黑气围绕着那道抓痕，充满着不详的意味。
谈萤垂着眼思索了片刻，才慢吞吞拖着伤腿抱来医药箱。如何处理被怪东西抓出的伤口，她现在也没办法，只能按寻常外伤包扎。
一圈一圈的绷带绕紧脚踝后，谈萤才起身洗漱。看着镜子里眼底微青的少女顶着乱糟糟地长发，她长呼了一口气。一双眼睛却亮晶晶的，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真有趣啊……”
低头拧开水龙头，汩汩微凉的水淌到微张的手掌上。谈萤突然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她能感受的自己指尖的温热细腻。很奇怪，好像进行感知的不是自己的手，而是流过的水。
当她意识到这一点时，脑海里出现了一个声音，“甲等水系，水感万物”
谈萤愣住了，注视着眼前哗哗流水的水龙头，有一瞬间以为自己幻听了。
微抖的手重新伸到流水底下，但是那种奇妙的感受没再出现，更别提那个奇怪的声音了。
谈萤只好作罢，下楼准备今日的早饭。
今天外面依旧下着大雨，遮天蔽日的乌云和漆黑的雨水将白昼遮了个大半。没办法边走边吃早饭了，她就下了碗清汤面。
热腾腾的面做好了，谈萤一边支起筷子，一边熟练地刷着讯息。
上次看本地新闻还在铺天盖地地报道今年异常炎热，滴雨未下，今天却在暴雨预警了。
但是这样的怪雨气象局却没做出解释，网络上众说纷纭，一时间好不热闹。
引起谈萤注意的是底下的一条评论，是某个IP的朋友正在吐槽他那边也在下黑雨，把他新买的衬衫浇得面目全非。
无独有偶，更多IP的朋友在这底下附和。大家共同抱怨下雨要上班就算了，下黑雨也要上班，哀鸿一片。
谈萤皱着眉毛看着不断增加的评论，几乎涵盖了所有IP地址。一条独特的评论吸引了她的目光，这个西边IP的朋友，他说那边常年干燥，最近却冒出许多地上水，那些耐干旱的植物都要被淹死了。
谈萤心里隐隐感觉到不对劲，这覆盖范围也太广了。而且这些漆黑的雨水渗进每一个角落，影响最大的可能就是植物了。
“叮”手机顶端推送了一则讯息，是一个用夸张作为主色调的媒体。谈萤抬眼看去，“震惊，各地遭遇特大怪雨，已涉面积达……”
她眼疾手快地点进去，刚瞄一眼标题，正想仔细往下阅读，没想到突然白屏了。一个弹窗突然出现，“抱歉，文章已丢失”
吃完早饭，她从杂物间里翻出一双水鞋。漆黑的胶鞋一套上，差点把自己的膝盖覆盖住。谈萤本来还不想穿的，但是一想到那漆黑的积水和脚踝的伤口，只能拖着笨重的鞋子出门了。
虽说便利店是自己的，想不去就不去。但是大姥姥把它暂时交给了我，我终究不能随意旷工，让它亏损吧。谈萤一边想着，推开客厅的门。
一出门她就庆幸自己套雨鞋的选择了。外面漆黑的积水又上涨了，昨天才到脚踝，现在已经接近小腿肚了。
奈何她实在是不喜欢水，更何况是这个看着就脏的积水。她站那做了一会心里建设，伸脚出去的时候还在期望雨赶紧停下，积水能够退去。
这个念头刚出现，谈萤就听见打在雨伞上的雨水声不见了，原本顶着水压前行的脚也忽的一松。
她慢慢地挪开伞，向上望去。只见漫天雨幕当中，她站立的地方出现一个诡异的真空地带，唯独她站立的地方没有下雨。而脚下原本的积水也不知道上哪去了，圈出一个一人大小的空地，清晰地看见湿润的地板和漆黑的鞋面。
一个熟悉的声音，“甲等水系，辟水让路”
谈萤瞬间拉回思绪，忽然心有所感，连忙把伞挪回头顶。紧接着，就是雨水打在伞面的哗哗声。而脚下的积水也恢复原样，但她清楚地知道，这绝不是错觉。
一路上没遇见什么人，已经过了上班上课的点了。谈萤紧赶慢赶，可算是到了便利店，此时已经有人站在台阶上等着她了。
开了门把人放进来之后，她才知道，这些人都是过来买米面的。不知道谁在村里乱传，说大洪水就要淹过来了。
又遇上这诡异的天下黑雨，大家宁可信其有，不少人恐慌地开始屯粮屯水。反正米面都是必需品，屯点总能用上。
其实村里还要其他的粮油店，但是那些人一听说要有大洪水。立马就把店铺关了不卖，只是悄悄地卖给自家亲戚。
谈萤没办法，只能看着这些人将货架上的米面瓜分殆尽。顺带着搬走了几箱饮用水。还有一个上了年纪的大爷，叫着喊着让她把仓库的东西也搬出来。
她立马拒绝了，不管大爷怎么嘲讽激将，也没开仓库的门。那人嚷嚷了半天，自讨没趣地走了。
看着空了大半的货架，谈萤无奈地叹了口气。
刚坐下没多久，手机铃声想起。她拿起手机一看，是涛叔的电话，“喂？是小萤嘛？”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
“是我，涛婶，有什么事吗？”不知为何，竟是涛婶打的电话。
“是这样的哈，你涛叔昨晚淌水回家，划了脚底板……”那头顿了顿，突然拔高声量，“也不怎的，这年头还有人光脚走路！”
“我穿鞋了！”涛叔的大嗓门在一旁响起。
“是是是，穿鞋还能划到脚底板，你好能耐啊。”涛婶没好气地说，那边涛叔明显还要说话，她也不管，话音一转，就对着谈萤，“总之这样，姑娘你今天自己对付两口吧，等老涛好了，再给你做顿大的。”
挂了电话，谈萤看向门外丝毫没有变小的雨势。就这么一会，地上的积水显而易见地上涨了，快淹到店门口的第三级台阶了。
但对面的店铺就没这么好运了，不少店家不住地往车上搬东西。村里都是自建房，确实能空几个房间用来放东西。
“叮铃铃……”打铃了，却没人从茶厂大门走出来。谈萤正疑惑呢，就看见几个妇女穿着雨衣，卷着裤腿淌过积水，眼瞧着就要往这来。
谈萤连忙把人迎进来，又拿了包抽纸方便他们擦身上的雨水。她好奇地看着不住擦腿的几个人，问道：“张姨，你们这是？”
几个人擦了水，又缓了一会，才七嘴八舌地讲起来。
因为下雨，茶厂的茶没法晾晒，只能用机器烘干。却没想到拿放机器的杂物房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灌了水，机器自然也没法用了。
于是只能靠人力炒茶，厂里的男人都把锅铲抡冒烟了。最重要的是，厂长说这批货要得紧，让加加班把东西弄好，索性中午不休息了。
但是不能不吃饭啊，食堂备的菜又不多，只能出来买点速食了。
连茶厂都被淹了……谈萤莫名感到一丝不妙，那是村里地势最高的建筑了。
那几个妇女把货架上的方便面几乎都搬下来了，又找谈萤拿了几根绳子，把泡面箱子捆在一起。
看着她们互相搀扶着，带着拿一堆泡面，慢慢地淌过积水。那裸露的小腿完全地浸泡在漆黑的积水里，谈萤皱起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