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礼
昀和堂中,景王世子的行囊已提前送至此处,侍女正忙于打点收整。
林乐澜与司宾司的几位女官一同监看着,世子殿下远道而来,单院中服侍的女婢就带了二十人,更不必提还有侍臣、护卫、厨娘一干人等,皆随他居于宫中。
“早便听说景王府掌南地,富甲一方,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林乐澜趁人不注意,附耳对刘典宾道。
“两年前就是这个阵仗,你见过便习惯了。”
林乐澜以为然,难怪其余几位尚官大人都不愿接手景王府。这人一多,容易出的岔子也多。
“我们现下该如何?”
刘典宾想了想:“等这边收拾完毕,听尚仪大人的吩咐吧。”
“好,知道了。”
行囊一车一车卸下,估摸着还要好一阵,果然世子殿下来得早有他的道理。
主屋内,雕刻细腻的水玉盘上盛了足量的冰,凉爽惬意。
韫棠方带着宁逸尘在昀和堂中转完,道:“如何?”
后边卧房内,床榻亦专门给他换作了紫檀木的拔步床,精致考究。
“甚好。”宁逸尘满意地在堂屋坐下,侍女香荷按他吩咐沏了茶来。
“尚仪大人请。”
韫棠自她手中接过茶盏,道了一声谢,一看便知这套名贵的白瓷描彩茶具是宁逸尘从王府中带来的。
茶汤色金黄明亮,有浓郁的兰香,入口甜,回甘生津持久。饶是韫棠不好茶道,亦觉不俗。
“这是今岁贡茶中的上上品,统共只有二三百斤。”宁逸尘笑道。
“品得出来。”韫棠轻轻放下茶盏,“说起来,眼下离嘉会节尚有二十余日。你提前到京都可是有何要事?”
“没什么大事。上回来时因册封之事,再加上先帝身体欠安,一直拘在宫中。这次早些来,也好借机会看看京中风土人情。”
“原来如此。”
宁逸尘道:“你升任尚仪,一切可还顺利?”
“尚可。只是近来一直忙于嘉会节事务。”
“那看起来,只要孤不添乱,你便能清闲不少?”
“是,还得有劳世子殿下多多照拂。”
茶香氤氲,韫棠随宁逸尘玩笑几句,气氛轻松不少。
“世子殿下,高全高总管在外请见。”
宁逸尘未与高全打过交道,但知道他是陛下身边得脸的大总管。
“请他进来。”
“是。”
高全入见时,见姜大小姐同在屋中。
几名侍女侍立在旁,桌上摆了两盏清茶,看起来二人的确是旧相识。
“世子金安。请世子今日申时到御书房觐见。”
韫棠心中纳罕,这么快便要召见了么?
宁逸尘领了旨意,着人客客气气地送了高全出去。
他看向韫棠,笑道:“你先回去吧,不必送我到御书房了。”
外头天气炎热,高全留了内侍引他去御书房。
“晚些我去尚仪局寻你。”他有话对韫棠说,现下只能再等些时候。
“好。”韫棠便不与他客气,带了尚仪局的几位女官先行告辞。
……
“臣景王世子宁逸尘,恭请陛下圣安。”
“起来吧,赐座。”
“谢陛下。”
宁逸尘不动声色坐下,借了端起茶盏品茗的工夫打量过尊位上的裴晗。
这算是他们初次相见。前年他入京时,眼前这位陛下尚在边关。那时朝中正是六皇子春风得意,谁又能想到最后登上帝位的会是睿王殿下。
“世子远道赴京,一路辛苦。”
宁逸尘思忖的同时,裴晗亦在探究他。
听暗探所言,景王世子今年二十有二,至今尚未婚配。
“陛下关怀,臣感激不尽。”
二人一来一往,外人看去是君安臣恭。
尚仪局内,自昀和堂回来后,上下女官皆松了口气。
“今日各位都辛苦了。太后娘娘方命人传来口谕,嘉会节后加赏尚仪局半月俸禄。”
此言一出,众人更是欢欣。
尚仪局迎候景王世子,为其余五局开了一个好头。眼下亦可休整几日,不必再忧心这件大事。
“要我说,这位世子殿下也没传闻中的那般难伺候。”
“你懂什么。”刘司宾低声道,“这可都是尚仪大人的面子。”
真要是在世子面前出了什么差池,尚仪大人还能保一保她们。
说话的那名女官点点头,其实抛开旁的不提,单是看世子殿下风姿样貌,差事难办些也是无妨的。
“时候不早了,各自去忙吧。”
“是,下官等告退。”
刘司宾与韫棠继续商议其余事宜,韫棠道:“林掌赞也留下。”
陛下嘉会节,朝野上下循休沐三日,尚官六局亦不例外。
嘉会节前,朝廷百官为陛下贺寿,进献寿礼。而后陛下在朝和殿宴请百官。宴席午时摆设,至未时结束。此等大宴由礼部全权操持,尚官六局协同之。
除此之外,太后娘娘亦会在后宫为陛下设宴,遍邀王室宗亲与诰命贵妇。
此一节分属尚官六局,已在紧锣密鼓筹备之中。
……
“世子殿下。”
日头西斜,宁逸尘身边的竹怀在御书房外接到了人。
“有劳高总管相送。”
“世子殿下慢走。”
高全送了人,自回去复命。
“陛下,已经将景王世子好生送出去了。”
裴晗声音淡淡:“着人盯紧些。”
“奴才明白。”
桌上茶水已凉,高全道:“陛下,奴才给您换杯新茶。”
“不必了,回昭阳宫。”
“是。”
昀和堂中,竹怀替宁逸尘更衣,换下层层世子朝服:“殿下,您在御书房中见过陛下,风向如何?”
昀和堂近身服侍者皆是世子心腹,无需忧虑。
宁逸尘宽下外袍,末了扔出四字:“不好招惹。”
能从开平末年诸王夺嫡的漩涡中全身而退,最终荣登大宝,这样的帝王如何会是简单的人物。
好在无妨,他们景王府历来安分守己,不去招惹这位陛下就是。
“世子殿下,您去哪儿?”
才换完常服,竹怀一转身的工夫,宁逸尘已大步出了门。
“尚仪局。”
竹怀赶忙跟上自家主子,宁逸尘道:“让人吩咐下去,明日我们去拜见太后娘娘。”
“殿下放心,都已经预备好了。”
南苑各宫离尚官局不远,一路走来很是顺畅。
叩门声响起,韫棠抬眸,见到来人是宁逸尘。
她身侧的刘司宾与林乐澜站起身行礼道:“世子殿下金安。”
“起来吧。”宁逸尘闲闲道。
现下已是散值后,韫棠对她们二人交代几句后道:“你们先回去歇息。”
“下官等告退。”
刘司宾与林乐澜收拾了东西,退出主屋时对倚在门侧的宁逸尘一礼。
韫棠抬眸看他,宁逸尘笑道:“都这个时辰了,还在忙?尚仪局又不会多加你俸禄。”
“快好了。你有何事?”
“难得入京一趟,想请位京都人带我出去转转。不知道尚仪大人能不能给孤这个面子?”
“……等休沐吧。”韫棠没有将话回绝。
宁逸尘兴致勃勃:“你何时休沐?”
韫棠算了算,女官常例的休沐因嘉会节在即暂时停了几日,改到陛下寿诞后。不过嘉会节前后朝廷会有三日休假。
“好啊,那一言为定。”
收到自家世子暗示,竹怀适时上前,给韫棠送上两方锦盒。
“这是何意?”
单看锦盒描金绘彩,韫棠便知景王府出手不菲,是以未动。
宁逸尘早有说辞:“这是我母妃亲自准备的谢礼,临行前特意叮嘱我一定送到你手上。”
韫棠轻叹口气,说来又是一桩旧事。
两年前宁逸尘在京中时,她为司赞,无意发现了他饮食有异。
未免有闪失,她立刻将此事上报给尚官局。
太医查验下来,竟在世子的日常饮食中发现了慢性毒。
在京的景王世子遭人暗算,这传出去都不知将大靖皇室置于何地。
先帝震怒,下令彻查此事。层层盘问中,最后发现暗下毒手的是世子带进京的家厨。
经一番拷打,那厨子交代了是受景王侧妃指使,怕宁逸尘正式册封为世子后再难争位,是以铤而走险。
案情清楚明了,景王身处其中不便处置,陛下亲自下令废景王侧妃为庶人,贬斥其家族,株连若干仆从。
一切都很顺利,韫棠却总觉事有蹊跷。
要探明真相很容易,谁获益最大,谁便是布局者。
下毒一案尘埃落定后,韫棠自觉当了棋子,便去找宁逸尘解惑。
宁逸尘倒也坦诚,那被处死的厨子确实是景王侧妃安插的人手,心怀不轨已久。毒药皆是景王侧妃所给,所以会铁证如山。他只不过帮了他们一把而已。
言简意赅,韫棠须臾间明白过来。
景王妃出身虽高贵,又是先帝赐婚,但在南地确实根基尚浅。而景王侧妃乃当地大族出身,有娘家鼎力支持,再加上景王的偏袒,稍稍能成些气候。
宁逸尘最聪明之处,就是他刻意将景王府内乱现于先帝面前。让病渐沉疴的先帝安心的同时,更可借刀杀人。
如果说景王侧妃的依仗是南地望族和景王,那么景王妃身后便是京城。陛下乐得借题发挥,打压南地士族势力,加强京城对景王封地的控制。
而对于宁逸尘而言,权衡眼下与长远的利益,借陛下之手除去侧妃不费吹灰之力。
甚至于,韫棠虽被利用一道,却因为发现世子被下毒有功,破例擢升为了正五品尚仪,落得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世子且好好养病,下官告辞。”
只言片语间,双方心照不宣达成了默契。
韫棠以为,在这件事上他们已互不相欠。
“此物我不能收。”韫棠将锦盒推回去。
“我母妃准备的,你要还也得还给她。”
宁逸尘唇畔勾起一抹弧度:“东西我已送到,先走了。”
……
“小姐。”
是夜,韫棠沐浴完,采梨小心翼翼捧来那两方锦匣:“世子殿下送来的东西,小姐不看看?”
日后若是还礼,心中也好有数。
“你打开便是。”
借着烛火,采梨开了锦匣。待看清里间物件,不自觉惊呼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