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糕
韫棠既如此说,高全也不便多留她。
他接过韫棠递来的通行玉令仔细收好,目送着人离开。
“陛下,姜大小姐来送还了玉令。”高全将玉牌双手奉上。
“她可有说些什么?”
通行玉令重新锁于暗格中,裴晗淡淡问道。
“这……”
高全接不上话,裴晗已然明了。
罢了,总比她客客气气道向自己一声谢强。
“姜老夫人病情如何?”
“回陛下,太医院的刘太医昨日被姜府请去看诊过,老夫人病势只需好好休养,自会好转。”
上了年纪的老人家,身子有何不适属寻常事。
“告诉太医院,不必吝惜药材。”
高全垂首应是,退下后便让人传话,只要姜府来请,太医无所不应。
另一处,韫棠往慈安宫的路上,恰巧遇见了宁逸尘。
“世子殿下安好。”
见到韫棠,宁逸尘眉梢带笑。
“你眼下乌青,可是昨晚没有休息好?”
“家中传来消息,祖母抱恙。是以下官昨夜出宫了一趟。”
宁逸尘敛了笑意,关切道:“老夫人情况如何?孤随行亦带了医者。”
“多谢世子殿下好意,几位大夫诊治过,暂无大碍。”
“那便好,若有何用得上孤的,随时告诉。”
他一片诚意,韫棠心领。
之所以与宁逸尘说起府中事,也是因为与他有关。
“祖母抱病,下官此番是想向太后娘娘请两日休沐侍疾。”她有些歉疚,“后日的千福寺之行,下官恐怕要失约。”
宁逸尘摆摆手:“无妨。孤这一月都在京中,待你何时有空再谈此事便好。”
韫棠原本想让宁逸尘另择人选作陪,以免耽误他的行程。但观宁逸尘如此宽和,反倒不便开口。
“多谢世子。”
“客气。你是要去慈安宫告假?”
韫棠点头,不过宫中因嘉会节之事已忙作一团。她骤然要休沐,也不知庄慧太后会不会心生不悦。
看出韫棠担忧神色,宁逸尘道:“我正要去向太后娘娘请安。你且在外稍侯一刻,届时再入内。”
他自信满满,韫棠不知他何意,只好先答应下来。
她在宫道荫凉处停了停,算着到了与宁逸尘约定的时辰,方去慈安宫宫门外求见。
“臣给太后娘娘请安,娘娘千岁金安。”
“起来吧。”
宁逸尘就坐在左首客座上,韫棠亦与他见礼道:“世子安好。”
她正犹豫着如何开口,庄慧太后先道:“尚仪请见,是为家中事?”
“禀太后娘娘,臣祖母染疾。是以臣斗胆向娘娘求两日恩典,在家照料祖母。”
“人之常情,应该的。”庄慧太后颔首,发髻上凤簪华贵的垂珠随着她的动作微微颤着,“世子以为如何?”
尚仪局兼顾昀和堂起居,今日景王世子在此,庄慧太后出于礼节亦问了一句。
“娘娘言重了。姜尚仪为祖母侍疾,与臣做晚辈之心如出一辙。且尚官局人才济济,一切事务都料理得甚是妥当,臣并无二话。”
尚官六局由庄慧太后统领,宫中女官得力,太后自是欣慰。
她准了韫棠告假,又叮嘱道:“且好生侍奉你祖母,尽一尽孝心。”
“多谢太后娘娘恩典,臣告退。”
林嬷嬷寻机送了韫棠出来:“尚仪家中之事,老奴今晨已向太后娘娘禀明。”她笑道,“尚仪有所不知。方才景王世子在殿中时,不住地夸赞尚仪局与尚仪,道娘娘御下有方,哄得娘娘甚是欢喜。”
原来如此。
“多谢林嬷嬷。”韫棠诚挚道了谢,在殿外与林嬷嬷告辞,自回府上。
……
午后,韫棠服侍着姜老夫人喝过药,陪着祖母在泰安院中散步。
“你今日一直在府上,尚仪局中无事么?”
“孙儿向太后娘娘告了两日假。”
姜老夫人停下脚步,并不赞许:“我这儿又没什么要紧的,你向娘娘告假作甚?”
她知晓宫中忙碌,为着嘉会节正是用人之际。
“你啊,明日赶早回尚仪局去,我这里有人伺候。”
“祖母,”韫棠哄着老人家,“且让孙女再多陪你一日。太后娘娘也已准了我休沐。”
姜老夫人拿她无法,心里也舍不得韫棠,由着她糊弄了去。
二人在院内慢慢走着,姜老夫人说起另一事:“我问你,等过两年女官任满,你可还要留任?”
韫棠明白祖母的意思,她已到嫁人之期,若是继续为官,只怕家中皆不大乐意。
虽说宫中同样允准女子婚后为官,但届时她要生儿育女,打理家事,分身乏术。就算能占了两头,只怕两头都讨不得好。如崔尚宫她们那般,要么是从宫女一步步升上来终身未嫁,要么是守寡重新入宫,于她而言都不可参照。
韫棠一时沉默,姜老夫人叹口气,知道她必定不愿辞官,总得慢慢劝才是。
“老夫人,小姐。门房有人来传话,说是景王世子派人送了礼物来。夫人已经让几位管家迎出去了,来问问您的意思。”
姜尚书此刻不在府中,而景王府与姜府素无瓜葛。
“请他们到堂屋罢。”姜老夫人思忖,景王府门第颇高,既然来了便该以礼相待。
她带了韫棠去前厅迎客。韫棠尚未出阁,老夫人留了她在屏风后。
顺着屏风缝隙望去,韫棠见为首之人一身官服,看衣制大约是景王府家臣,随宁逸尘一道入京都的。
她安静听着祖母客客气气与他寒暄,安氏则侍立在祖母身后。
“……世子说这几日忙碌脱不开身,改日必定亲自登门拜访。”
来人并未久留,着小厮放下了几抬东西,喝过一盏茶即与祖母告辞。
姜老夫人命管家一直将他们送出了府门,又悄悄给了礼银。
待景王府的马车离开,安氏问过祖母之意,方开始清点礼品。
对着礼单,有百年上的人参六株,灵芝、雪莲若干,还有其余珍贵滋补药材,着实丰厚。安氏在京中十余年,也不免咂舌。
药材之外,另有两匣宝石,其余玉器摆件若干。
安氏命人开了两匣宝石捧至姜老夫人面前,姜老夫人拈了一枚红宝,成色极佳。
“将这两匣宝石另收起来,给几个姑娘挑挑做些头面首饰。其他的都先入库。”
“媳妇明白。媳妇问一句,景王府如此厚礼,不知该如何还礼?”
安氏拿不定主意,老夫人道:“来人既说景王世子要登门拜访,且等几日看看。”
无缘无故景王府送如此厚礼,的确让人看不清。
招待了客人,老夫人精神上有些乏,韫棠扶了祖母回房中休息。
至于那两匣宝石,老夫人只叫先放去泰安院内。
安氏应是,叫管家开了库房,让小厮将礼品一一搬过去。因王府赠礼不同一般,又亲自跟去盯看着。
“你与景王世子,今岁可见过了?”
在房中坐下,姜老夫人思来想去,偌大一个姜府,大约只有韫棠与景王府有过交集。
前年世子在京中毒之事,韫棠因功擢升了五品官衔,王府还为此送来了谢礼。
照理说此事已揭过,今日又有赠礼,实在不知缘由。
韫棠道:“世子入京,尚仪局分管其事务。此外倒没有旁的了。”想了想,她又道,“世子前日提及想去千福寺礼佛,太后娘娘命孙女带他一同前往。”
姜老夫人心中一动:“为何单是尚仪局分管?”
“此次使团入京,共有六位贵客居于宫廷。尚官六局每一局分管一处,尚仪局恰好是景王府。”
“原是如此。”姜老夫人未多言,只隐隐有个念头。
“晚膳就在泰安院用罢,我让小厨房做了你最爱吃的蟹酿橙。”
韫棠含笑应好。
……
翌日请安时分,趁着韫棠难得在府,姜府五位姑娘齐至,姜老夫人便命人取了一匣宝石出来。
“你们都看着挑挑,喜欢哪几件,到时让工匠嵌了做头面首饰。”
各色宝石盛在了彩绘的托盘中,未经雕琢,透着光芒。姜老夫人特意让人选出了鲜亮的颜色,正适合这个年纪的女孩。
姜妙棠早就听母亲提起景王府昨日送了两大匣宝石来,只可惜放在了祖母处。
如若不然,她定是要求着母亲悄悄先让自己瞧一瞧的。
眼下听祖母这般说,她自然按捺不住。
西南盛产玉石,年年上贡到宫廷的不知凡几。
景王府送礼的不会是俗物,便是京中世家也未必能常得这样的好物件。
安氏以眼神制止住姜妙棠,笑着道:“韫棠是长姐,该是大小姐先挑。”
姜妙棠不满,偏生在祖母面前不敢造次。二姐不争不抢,但凡琴心院中有什么好东西,父亲和母亲都会第一个给她。
如今长姐在家,却要处处矮她一头。
姜妙棠与安氏间的小动作尽数落于姜老夫人眼底,她轻轻摇了摇头。
韫棠落落道:“既是家中姐妹,一齐择选便是。”
她如此说,安氏做足了礼遇,私心也不愿让自家女儿吃亏。
在她看来,韫棠有官位傍身,又有原配留下的嫁妆与老夫人的偏宠,自然没那么需要这些物件。
姜妙棠的目光在华美的宝石上流连,先选了一对粉宝石预备做耳坠,又挑了几枚红宝,一枚镶嵌在自己的璎珞上,剩下的做头面。
五妹姜芷棠亦步亦趋,四姐拿了什么,自己也要相近的。
就是素来沉静的姜清棠,亦挑了几枚心仪的玉石。
韫棠只拿了一枚红宝石,余下的都留给了妹妹们。
饶是如此,姜妙棠瞧见采梨手中托盘捧着的红宝,还是不满长姐眼力尖,一挑就挑走了最好的。
单那一枚,恐怕抵得过自己手上三四枚的成色。
她嘟着嘴,只是想到自己有了新的头面,日后在宴饮上必能好好出一番风头,又高兴了些。
……
安心在家陪了祖母两日,第三日韫棠即回宫中。
马车路过天香居外,韫棠一时念起天香居中招牌的芙蓉糕味道。
时辰还早,采桃叫停了车夫,跟着韫棠下马车去买些糕点。
“姜小姐来了。”掌柜热情招呼。
韫棠有些意外,她许久未来,不成想掌柜还记着她。
掌柜让人引她上了二楼雅座,那儿清静不少。
韫棠要了三斤芙蓉糕,问过采桃,又加了几种旁的点心。
前时宁逸尘在慈安宫中相助于她,带份糕点偿他人情也好。
伙计为难道:“其他点心都齐全。只是芙蓉糕剩的不多,怕是要现做。”
“大约要多久?”
“小半个时辰,小的让膳房加紧。”
韫棠点头:“好。”采桃即付了银钱。
喝过一盏茶,韫棠等得无趣,起身在楼中转了转。
天香居布局很有巧思,二楼以上只待贵客,点缀着不少文人墨画。
穿过回廊,那一处雅间是她从前和裴晗常坐的,此刻望去门房紧闭。
韫棠忆起往昔,不知不觉走近,在熟悉的门前立了半刻。
“走吧。”
韫棠出声,觉得自己有些好笑。
正欲和采桃离开的当口,冷不防身后房门打开。
“姜大小姐安。”
高全在此见到韫棠,有礼道。
韫棠眸中意外之色闪过,她回身,透过房门,雅间内旧日的位置上,正坐着气定神闲品茗的裴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