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诞辰（6）
无论是先一步救下江湛，还是莫名其妙佩戴着许芜灵的蛊玉，亦或身怀异血百毒不侵。
宋洵本不是心软之人，但林倾墨一次次越线，他一次次地放过，自认为对她已是宽容至极。
他需得承认一点，可以短短时间内发现其中端倪并做出行动，这个女人确实头脑聪明。
早在晋王府徐侧妃蹊跷流产，而罪魁祸首刘祝却逃之夭夭，他就已经察觉到凌宛仙背后，有一股强大势力在暗中支持着她。
后来发生的事情，也种种印证了他的猜测，不论是琴宴上故意放任宋子庭不管，还是后来的造谣林倾墨，亦或是借刀杀人废了青黛——所有的轨迹，都按照这个女人所想，在按部就班地演绎。
这一次她瞄准了帝王诞辰，迫切想要在这种关键时候，将一池子的水给搅浑。
他，宋洵不会阻止，反而这是乐见其成。唯有局面越混乱，越能够制造乱花迷人的态势，亦方便他从中牟息取利、坐收渔翁。
凌宛仙正是清楚这些，才会试探性地向他抛出橄榄枝。
二人有各自想要的东西，因此合作起来意外地顺利。
她有城府有心计，步步为营；他有权有势，配合掩护。两人双双联手，办起事来简直游刃有余、毫不费劲。
皇上如何想得到，他身边最为信任的侍卫首领其实是宋洵的人，而凌宛舒捡来放身边用了多年的孤女春朝，其实是凌宛仙多年前布下的一枚暗棋。
刘庆的藏身之所是凌宛仙悄悄派人通知他的，那件深闺肚兜则是春朝从凌宛舒柜子偷来的。
一切在暗中悄无声息地进行着，待咬死凌宛舒出轨的人证物证都准备得差不多了，真正的戏幕终于进入了高潮部分。
当棋局布成时，你我皆为棋子。
先是凌宛仙，她看准了时机跳出来说话，将矛头直接对向凌宛舒，自信没人会怀疑她话中可信，毕竟，她们姐妹的关系外界看来一直很好。
再是他出马，只需在皇上落实凌宛舒的罪行后，偷偷派人传信凌府，逼迫老凌太傅现身，在双方互相讨要说法的时候，适时出现去打破对立的僵局。
环环相扣，每一步落子都在精心布置之下。与凌宛仙合作，如与商人互利，他捧她坐上夏王妃续弦，她许诺事成之后凌氏坚定站队太子。
其中还有一个关键性人物——宋子庭，他虽然没有皇室血脉，但却有一半凌氏血脉，又与凌宛仙关系笃密，是最好连系凌氏与皇家的筹码。
宋洵压根不在乎北域的长孙，夏王世子血脉纯不纯正。他在乎的是，宋子庭是否余有利用价值。有，那长孙位置，钉也会钉死在他身上，甩都甩不掉。
所以凌宛舒身上只有一项私通罪名，却独没有混淆皇室血脉之嫌。
皇上不会轻易得罪凌氏，但又不想轻放了凌宛舒；凌氏急欲掩盖丑闻，不想轻易与皇室撇清关系、放权归置。
折中之法，唯有再纳入一位凌氏女。
而素来同凌宛舒交好，又讨得宋子庭喜爱的人，也只有凌宛仙一人。
更何况，常嫔也经常替她说好话。
只要稍加思索，皇上和凌老果然认为这是目前的最优解。
凌老太傅没有异议，凌宛仙作为二房嫡女，性子温和，再者她父亲早逝，母亲身体羸弱，非常适合做一个听话的续弦选择。
宋洵计划之外的变故，唯有在旁洞若观火的林倾墨。
她应当是生气的吧。
当菱纱告诉他，林倾墨不喜欢那个女人的时候。
他记得，她同南疆的和明郡主感情笃厚，非同寻常。
宋洵回来的时候，发现多了一个人。
“皇兄。”宋宸简单冲他点头。
“宸弟怎么来了？”宋洵不禁蹙眉，问。
“皇兄与父皇、凌老都在商量我的婚事了，臣弟作为当事人难道不应该到场。”
不知是不是宋洵的错觉，宋宸的笑容淡去了不少。
“正好洵儿也回来了，咱们可以接着讨论了——宸儿今天发生的事情也看到了，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宋宸沉默半晌，“父皇，凌氏余生青灯古佛，足矣。”
凌老太傅还来不及抛出欣慰的眼神，皇上就紧接询问他：“那续弦呢，可有考虑人选？”
“这……”宋宸扯了扯嘴角，正欲开口，却听皇上沉声说：“你那偌大一个夏王府，不能没有一个管家的女主人，何况子庭还这么小，正是需要母亲在身边陪伴的年纪。”
长孙身边若是没有一个像样的继母管着，传出去恐丢皇室脸面。
不等宋宸说话，皇上生怕他说出别的人名，忙不迭抢着道：“朕看凌氏的二姑娘就是一个不错人选，常听人提起她举止端贤、谦逊有度，还精通诗曲，相貌也是一等一的清秀……”
“父皇，儿臣正是为续弦一事而来。”见凌老太傅与皇上眼里均是一亮，宋宸连忙表态拒绝，“二姑娘天生蕙质兰心，儿臣配不上她，再者，她曾为我妻妹，儿臣向来克己复礼，未曾心生纳双姝之意。”
“宸弟话何至于此，”宋洵冷笑一声，“你我贵为亲王，尚圣公主纳娶将候贵女本乃常情，何有配上配不上之言。”
凌老太傅趁机应和：“肖王殿下所言极是，自古娥皇女英便为美谈，贤孙婿你可要想清楚了！”
“宸儿，朕知你心有不甘但好歹想想你那儿子。与其娶进门一个莫名其妙的女子，倒不如纳了二姑娘为续，你对她也算知根知底，她做继妃也断不会委屈了庭儿。”
这下宋宸看明白了，这三人全在怂恿自己迎娶凌宛仙，甚至不惜利用宋子庭强逼就范。
可是他不想也不愿，再娶入门一个完全不爱的女人。
“父皇，太傅，皇兄，求你们别再说了。”
“儿臣没有帝尧的福气，也没有成为贤臣的能力，这一辈子只想当个闲散王爷，与心爱之人游山玩水，阅尽千帆至白发暮雪。”
当着所有人的面，宋宸直挺挺地跪了下来，抱拳坚定道：“儿臣已心有所属，恳请父皇成全！”
皇上蹙起的皱纹叠在了一起，为难地偷看了眼凌老太傅，拧出几个字来：“你，当真要如此？”
“我意已决，此生非她不可。”
“那庭儿你打算如何？”
皇上其实想说世子顽劣，牧煦雅顶着外国郡主的封号，又是那样刚烈的性子，只怕与宋子庭相处不好。
“庭以宗室子身份送入宗人府教养，儿臣自请除以亲王爵位，辞免所有官职，婚后携妻云游四海，承诺今后再不归京。”
坚定的眼神表示绝不让步，凌老太傅气的甩袖走人，“纨绔子弟，执迷不悟！”
对此，宋宸沉默得不发一语，杵着活像座雕塑。
主动放弃亲王爵位，废去宋子庭长孙与夏王世子身份。这个决定并非突发奇想，而是来自深思熟虑，一是为了保护宋子庭远离政治斗争核心，二则彻底灭了凌氏塞族女的心。
皇上面露讶色，不知是因为宋宸如此果断的自逐皇籍行为，还是震撼他用情至深如此地步。
最后只是幽幽叹了口气，“吾儿，但愿以后你莫要后悔。”
……
“皇兄，请留步。”
宋宸叫住正要被十六推走的宋洵。
对上宋洵如鹰般锐利眼睛，他深吸一口气，自嘲道：“我知道此事乃皇兄一力促成，为的就是增加太子哥哥手中筹码。”
“但我不愿，为此牺牲爱情，再错过一次她。”
宋宸自然清楚，从说完刚一番话起，他与宋洵的兄弟情谊也走到了尽头。
他重情，皇兄重利。
性格不同，抱负不一。
终有一天两人会走散，不过早晚问题。
婚后，辞去朝中要职的他，卸下一身沉重，携手心爱之人海角天涯。
畅想他们美好的未来，宋宸忍不住浮出笑意，一如初春消融的旧雪，和煦而柔软。
“若有一天，皇兄遇见了爱情，定会比我更加奋不顾身。”
“不可能。”宋洵垂下眼睑，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很久开始他只有一个心愿，那便是能够亲眼看宋暄登上龙位，在自己的一力扶持之下。
为剑，为刃，甘之如饴。
宋洵抬手，示意十六可以走了。
二人错开了身，各自走向了不同的方向。
宋宸深深望了他一眼，半个身子浸在夜色中的宋洵，背对着融入了更深邃、更广阔的浓密的夜。
宋洵似有所觉察，向后抛去晦暗一眼，只捕捉到了盛装一身月色的男人，敛起翩翩长袖，步伐轻松地向一个女孩走去。
“我来了，等很久了吗？”
月色碎开倒落了宋宸一身，牧煦雅看得不禁有些痴了，恍惚以为回到那年他带自己，从燕京东街角走尽西街的日子。
宋宸伸来的手，被牧煦雅不客气打落：“怎么才来啊。”
“现在可以原谅我了吗？”
“不可以哦。”
宋宸刚凑过来的脸，连同表情一道僵在了脸上：“嗯？！”
“本郡主还没忘记呢，当初某人在七夕夜求娶凌宛舒说的话。”
牧煦雅捧着他的脸颊，一说完就撇下他，作势离开。
眼看要丢下他，宋宸不禁慌了，大步跟上却不敢太碍着她，“阿雅，你听我解释！”
“呃！……”前面人脚步蓦地一顿，宋宸也跟着急急刹住。
许是宋宸小心翼翼样子很滑稽，逗乐了她，牧煦雅一把拽过人家前襟的衣领子——“行啊，现在本郡主就赏你这个机会，若是解释不好……咱们就别再见面了！”
“那解释好了呢？”
牧煦雅甩了他个大白眼，要不是本郡主出马，有人现在已经成为凌氏准夫婿了。
“解释好了，那本郡主就赏你一个郡主驸马当当。”
一听这话，宋宸立马来了精神，派头足足的：“遵命，我的......郡主殿下！”
提起这个牧煦雅闷闷不乐，心里仍吃味宋宸当年懵懂少年期，确有动过娶他人的念头。
“阿雅。”
唔？
她神色正迷离却不想下一秒，抬头便撞入星辰般绚烂的眸海中。
被带入一个怀抱的时候，牧煦雅还是整个人蒙圈的状态。
宋宸身上的气息扑鼻而来，熟悉的清香感一时间包裹着她。察觉到臂弯处他抱得更加紧了，心上陡然被激起涟漪，令她颤颤失神。
“我们余生一定要好好在一起。”
语气里的宠溺坚定，仿佛是在提醒她，今后陪在身边的男人，满心眼里唯有她一人。
宋宸拨弄着牧煦雅的青丝，眉态含笑。
我还要许你看遍世上的许多繁华，还要牵过你的手，走完我们此生还未走完的路。
四国，八方，我们一一去看。
我要为我们四年前未完成的断篇，话上一个完美的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