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玄(一)
巫境大陆,是巫术的世界。但巫术的使用能力不是人类天生的,它和其他非本能的能力一样,是人类通过学习得到的。
和其他技能的学习一样,有的人巫术天赋高,有的人天赋低,有的人甚至一点天赋也没有。
在巫境大陆上,巫师是受人尊重的职业,每个国家都有巫师管理部门,因为巫境诸国将巫师视为国家的武器之一。只有通过巫师管理部门的认证、持有巫师证书的巫者才能称为巫师。
巫师证书上会根据对巫者的能力的认定情况来做出“大巫师”和“小巫师”的认证。
十年前伞花国被突然灭亡后,巫境大陆的整个南部就归崇文国了。
崇文国以文明雅正闻名于巫境诸国和部落,其国的人民自幼以崇文明礼为训,整个国家从房屋建筑到衣着佩饰,力求彰显着雅致的气质。
崇文国的国都称为名都,王宫称为文明宫,坐落在王国的北部,千亩竹林簇拥,从空中俯视,文明宫就像一颗璞玉镶嵌在碧波中。
八十岁的巫师镜玄住在距离文明宫不远的硖石镇里,和他一起生活的有一个十岁的孙女。他们不是土生土长的崇文人,而是十年前跟着难民从西边过来的。一开始居住在崇文国的边境小城,近几年才搬到这里。
镜玄穿着一身黑色的粗布衣裳,虽然须发全白,但是身体看起来还很硬朗。院子里的水车哗啦啦转动着,正在磨着几根铁骨。他早在两个月前就开始做这件事,早早地开始准备,看起来像是着急,但实际上又不紧不慢。
孙女从学堂回来,瞥了一眼正在忙碌的爷爷,一句话也不说就进了屋子。她还在为昨天的事生气。
崇文国有一项传统,每年八月的时候,国王会在文明宫宴请当年年满八十岁的老人,只要能活到八十岁,作为崇文国的国民这辈子就有机会进入王宫见到国王,并且在哪里吃一顿生日大餐。
镇上三个月前就开始做登记,村里今年只有他一个八十岁的老人。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镜玄开始着手为参加王室宴会做准备,其中一项工作就是磨这些铁骨。
孙女扒在门框上,看着镜玄的背一副怒气冲冲的表情。她长得很结实,挽起裤腿下可以看到小腿的肌肉,常年在太阳下行走,皮肤有点黝黑。
小女孩既倔强又叛逆,在同龄的孩子里属于最难管教的一类。想要的东西必须得到、想做的事一定要做,就是这种令人头疼性格的直接表现。
在得知爷爷受到王宫的邀请后,她十分欣喜。因为王宫方面出于老人的安全考虑,每名赴宴的老人可以有一名陪同人员一起进入王宫。孙女觉得这个人肯定是她,无论怎么说都应该是她。但是爷爷却说,“陪同的人应该可以肩负起照顾老人的责任,没有人会认为你有这个能力”。孙女气急了答道,“我可不是普通的小孩,我是巫女!巫女的能力可以照顾一个老人”!镜玄则道,“我也不是普通的老人,是巫师”。
总之,说来说去,就是不同意让她作为陪同进入王宫。
孙女为此很生气,但这还不是最令人生气的。最令人生气的是,爷爷连都城也不打算带她去。也就是说,这一趟王室宴会,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她仍旧要留在家里按时上学,只是在爷爷去都城的时间里,由村里的巫女奶奶负责照顾她。
“我可是你唯一的亲人!”孙女曾经愤怒地向爷爷抗议,“到都城去见国王这么光荣的事你竟然不带上我!他们都说你疯了”!
没有“他们”,“他们”仅存活在孙女的言语里。
镜玄从不惯着孙女,这点周围人都知道。孙女的脾气倔犟,爷爷的脾气也不见得好。他已经八十岁了,还是没有一点老人慈祥的样子。脸上总是一副严肃的表情,话不多说,说一不二。
孙女非常生气,但又无可奈何。
因为从小到大,爷爷做的决定总是十分强硬,住在哪里,往哪搬家、到什么地方锻炼等等,都没有征求过自己的意见,自己的意见也从来不起作用。
在他的“□□”养育下,孙女养成了强硬的个性,尤其是现在叛逆期到来,不处处与爷爷对着干就感到不舒服。
“你真的不打算带我一起去都城吗?!”孙女终于忍不住从屋里跳出来,她紧皱着眉,撅着嘴巴,胸膛的怒气一波接一波地起伏。
镜玄不回答,他做下的决定从没改过。
孙女重重地“哼”了一声,一阵急跑转到后院去,后院里一只白鹤正在啄食枝上冒出来的嫩芽,那是镜玄的坐骑。巫师的坐骑是他们最重要的巫术伙伴,因为训练一头能够配合巫术使用的坐骑太难了,只有百分之一的巫师能做到。
孙女拿起挂在树枝上驯兽用的鞭子,噼里啪啦地朝白鹤打去。
“叫你偷吃!叫你吃我的叶子!打死你!打死你!”孙女抡着鞭子,狠狠地朝地上甩去,噼里啪啦的声音响彻整个院子。她是真打,白鹤又跳又飞,但不反击。
镜玄在前院吹了声哨子,白鹤立刻展开翅膀,从屋顶上一个腾空,飞到了前院的主人身边。
孙女怒气未消,越想越气,提着鞭子又跑到了前院去,看见白鹤正挨着爷爷待着。
“它偷吃我的叶子!!”孙女怒气冲冲地指着白鹤对爷爷说。
镜玄将磨出光泽的铁骨放在一边,转头看着孙女,一如往常的神色严厉。
“你要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迁怒他人。”
“它又不是人!它是鸟!它偷吃了我的叶子!!”
镜玄:“巫师的坐骑就是巫师的一部分,而不是单纯的鸟和兽。”
孙女:“它是你的坐骑,又不是我的坐骑!我不管,它偷吃我的叶子,今天就要教训它!”
说着,再次假意扬起鞭子。
镜玄的手指轻轻一动,孙女身体随即定在了原地,孙女要过好一会儿才能恢复自由了。
镜玄从不试图调解他和孙女之间的矛盾,如果非要调解,就让一方闭嘴。
孙女积攒了数日的怒气还没发出,忽然就被禁锢了身体,这简直要让她气到“爆炸”。
“快解开!快解开!”孙女歇斯底里地叫着,她受够了每次的反抗受到这么粗暴的镇压。
“如果有一天你被敌人困住,记着,光这么叫喊是没用的。”镜玄以白布拭干铁骨上的锈水,铁骨立刻焕然一新。“你的身体能被困住,嘴巴也能被封住。如果想自由,首先要有能力挣脱枷锁。”
“我不想听你说大道理!你总是讲一大堆大道理!比老师还烦!我到底是不是你的孙女!”她极尽所能地大声吼问。奇怪的是,每当她大吼大叫地反问时,镜玄却不会训斥这种“以下犯上”的行为。
镜玄抱着收拾好的铁骨走进屋里,白鹤则飞回了后院。
过了一会儿,禁锢的巫术解开了。被硬生生“冷静”了十分钟的孙女也不再像刚才那般发怒,她已然明白想要跟去都城是不可能的了,在白鹤身上发作也没了撒气的快感,于是将手里的驯兽鞭往水车里一扔,饭也不吃就跑出去找伙伴玩了。
回到屋里的镜玄站在窗下看着孙女跑出去的背影,低下头意味深长地看着手里的铁骨。这些铁骨是从同一把伞上拆下来的,在十年前它们曾经饮过最明亮的月光,划过最红的鲜血,但是这些都在十年前进入崇文国的时候成了尘封的过往。它们被从伞柄上拆下来,与伞杆、伞头一起被装进了旧箱子里。
随着最后一根伞骨露出锋芒,这把伞的骨架全部被从尘封中洗出。镜玄小心翼翼地将它们重新组装起来,坚韧的丝线穿过长骨上的小孔,将一根一根散开的长骨重新缠绕连接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圆形伞面的框架。
镜玄的动作无比认真仔细,像对待婴儿般谨慎地对待这把将要重新出现在世人面前的伞。他触碰着冰凉的伞骨,举起已具轮廓的伞架轻轻地转动,这使他想起了许多陈年往事。
看着手中的伞架,镜玄一时间忘记了其他的事。院子里突然传来一声喜鹊的叫声,他才放下伞架走出去。
一只熟门熟路的喜鹊看见镜玄就飞了过去,它的脚上绑着信卷,是来送信的。解下信,给喜鹊喂了一把食物,旋即再回到屋内。
孙女肚子饿得咕咕叫,没过多久就回来了。厨房里只有早上剩下的冷饭,饭桌上一个菜都没有。她咕哝着骂了两句话,便自己从米缸里掏出两个鸡蛋,很快就煎出锅来。油淋淋的鸡蛋盖在冷饭上,午饭就吃好了。离开家上学校时瞥了镜玄的屋子一眼,发现他还在窗下摆弄那些铁架子。孙女“哼”了一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