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6
当一切都安闲静谧时,时间也过得很快。转眼下旬也将过完,十月将尽,日期很快来到了十一月。
天冷了很多,树上掉了更多的叶子,像极了已经干枯的蒲公英。
饶是方乐之一向身体素质极好,怕热不怕冷,眼下面对北方无孔不入的冷风,也不由得给自己加了件薄毛衣。
随着火锅汤冒出小泡,那柔软的毛衣袖子又迅速被她撸了上去。
顾不上锅里那片她扔下去的,快要被煮得稀烂的生菜叶,方乐之探着身子追问:“所以,你真跟谢晏白假戏真做了?!”
语气与神色具是激动——方大小姐永远对吃瓜有着勃勃的热情。
何况这瓜上次看电影时她就想问了,可惜,文渚深谙太极之道。
即使后面她终于接通了她的微信语音,文渚在电话里也只让她稍安勿躁,说事情彻底有结果了再告诉她。
她四平八稳,让方乐之好一阵抓心挠肝。
几天前,文渚终于和谢晏白一起从伦敦回来。这本没什么稀奇,出个国对他们这些人来说,和去家门口没有任何区别。
让人震惊的是,刚一回国,谢晏白立即大手笔地约了多个奢侈品品牌的设计师,给文渚办了场私人沙龙。
既是为了学习交流前辈经验,也是给文渚抬咖。
让圈内那些人好一阵咂舌。
约设计师没什么稀奇的,但要那些蓝血红血的知名大腕悉数到场,这背后展现出的财力与人脉,可少不得让人好好估量。
方乐之那时敏锐地从这举动里察觉什么,迅速打了电话给文渚,声泪俱下地控诉她“再不让我吃你这瓜都要烂在地里了!”。
文渚那时正陪父母看电视,闻言面不改色地咬了一大口刚从超市买回来的小香瓜。
她颇为悠闲地想,这不挺甜的吗。
方乐之还在电话那头控诉着,文渚稍稍调低了音量,熟练地安抚她:“明天出来吃火锅时跟你说。”
电话那头的假哭瞬间爆开成一声欢呼尖叫。在她一声声“啊啊啊不许反悔!”里,文渚嘶声,感同身受地疼起了嗓子。
如今到了火锅店,从坐下到汤底开始咕噜咕噜冒泡,文渚也差不多说完了自己和谢晏白之间的事情。
她因自身性格,讲述那些经历也轻描淡写。
考虑到谢晏白不知是什么想法,愿不愿意让别人知道这些,她在故事里,还隐去了一些关于他的细节。
但这仍不妨碍方乐之吃得意犹未尽:“谢晏白确实可以啊,绿豆糕都给你找出来了。”
她终于想起了锅里稀碎的生菜叶,敷衍地捞着,心思还在对话上:“砸钱倒没什么,对他这种人来说最简单了,有这份心才难得。”
文渚赞同:“确实是这样。”
这些年的经历也告诉她,真心比什么都宝贵。
杯子里的橙汁过半,她抬手给自己倒满。
又听方乐之道:“不过那家糕点确实好吃,以前在兰华大道开的是吧?也不怪你念念不忘。”
“什么时候你去买了叫上我呗,我也想去看看。”
——错了,方大小姐最感兴趣的其实不是吃瓜,而是吃。
方乐之的神情充满兴致,文渚失笑:“好。”她拿起她的杯子,顺手给她也添上橙汁。
之后又聊了些其他话题,等一顿饭吃到尽兴,与方乐之分别后,时间已经不早了。
天色渐黑,望着周围一颗颗巨大的秃头蒲公英树,文渚想起刚才在席间,与方乐之的对话。
她忽然觉得,或许趁热打铁,就趁着今晚将自己与谢晏白的事情干脆也告诉父母,倒也还不错。
她鲜少如此只跟随直觉行事,但在短短一段时间内这样做了两次,还都是因为谢晏白。
从路边昏黄的路灯上移开眼,文渚微微勾唇,觉得这样其实还算不错。
她行动力一直很强,回到家后,等文渚一句“不久前,谢晏白成功追到了我”后,夫妻二人都有片刻的呆滞。
回过神来后,他们的第一反应只有担心。
“渚宝,你……”
文渚明白他们的顾虑。
那个圈子里的人从来都寡情薄意,干净才是少见,谢晏白又站在顶端,以正常的角度思考,都会担心他不是良配。
她此前,不也是一样的迟疑吗。
父母眼底的担忧隐而未言,顿了顿,文渚向他们道出自己此次在伦敦的发现。
听完后,文伟成与何韵清也都有了片刻的沉默。
如谢晏白这样的人,这十年默默的情深,在普通人身上都少有,更遑论在他们那个圈子里。
甚至他们听着,都隐约觉得被打动。
叹了口气,在满室的沉默里,最终是何韵清先看向女儿清润的鸦色瞳孔。
她温和地对她说道:“明天立冬,你让谢晏白过来吃顿饭吧。”
文伟成没有反对。
他们了解文渚的性格。
她既然跟他们提了他,就是有认可的意思。虽然那些故事听起来动人,但他们做父母的,无论如何,也都得先见见他再说。
眨了下眼,文渚心知,父母这是要给谢晏白机会了。
她脊背挺直,乖巧好女儿般笑道:“我明早给你们买羊肉去。”
.
谢晏白收到文渚的消息后,其实有些意外。他没想到文渚这么快就把他告诉了父母。
他还以为,她还要再等上一段时间。
一天的连轴转后,谢晏白总算能处理完一堆急待回复的邮件。
无心再理会其他事,从公司离开后,他就来到了文渚所在的小区。
文渚站在楼下,在看到他那辆怎么都低调不了的车后,眼底也忍不住多了分笑意。
熟悉的人影走下车,司机打开后备箱,帮忙拎起要给文家夫妻的见面礼。没有急着过去,谢晏白先走过来,握了握她的手,“冷吗。”
文渚答非所问:“立冬要吃羊肉,喝了羊肉汤就不冷了。”
她抬头,眼底是促狭的笑:“就怕你不敢喝。”
谢晏白微微抬眉。
说实话,眼下他要以文渚认可的身份去见她的父母,饶是他一贯运筹帷幄,此时心中也确实有些没底。
他也知道自己在外是个什么风评,锋芒太过,恐怕确实难得长辈喜欢。
他少见的露出欠缺了些自信的模样,文渚看得新奇,又笑起来。
她安抚般道:“谢总对外无往不利,这一次也一定能得二老点头。”
她这高帽戴得实在敷衍,不仅没起到作用,反而让他心头更沉了些。
从司机手中接了一部分见面礼,谢晏白牵过文渚的手,叹了口气,“……还是上楼吧。”
进了家门,谢晏白终于见到文伟成与何韵清。
他备礼丰厚,礼数极其周全。不论方才如何,在文家夫妻面前,他又是平日那副斯文矜贵的从容模样。
文伟成目光打量,落到了谢晏白手中那只梅扁紫砂壶上。
谢晏白一同看了眼,眼底轻笑:“文伯父,我记得以前您桌上就有只紫砂壶。”
“若您愿意,茶汤温润养之,想来这只的模样不会输当初的那只分毫。”
这话很漂亮。
既表明了他一直记得曾经和文伟成的交情,又暗中捧贺未来比之以前,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滴水不漏,温和谦谦。
文伟成沉默片刻,接过了这只紫砂壶。
文渚在旁看着,面上显出趣味。
她觉得,看谢晏白做这些收拢人心的漂亮事真的很有意思。
谢晏白给何韵清的是两条香云纱的披肩,手工织就的四经绞罗,单人工费就价值不菲。
何韵清展开看了看,夸了句“小谢的眼光真好”。
谢晏白并不居功,他微微勾唇,将高帽递给了文渚:“眼光这方面,都多亏了文渚的熏陶。”
这句后,父母的目光一起看过来。
文渚细眉挑着,毫无顾忌地接下了这份功劳:“我的审美绝佳,能受到我熏陶,也算你赚了。”
谢晏白颔首赞同。
这互动亲昵不似作伪,文伟成与何韵清对视一眼,若有所思。
文家夫妻不爱为难人的那套,谢晏白进来后没多久,羊肉汤开始冒泡,他们正常吃了些热腾腾的羊肉锅子。
谢晏白的皮相与气度本就无可挑剔,如今刻意收敛了那些见外人的气势,只做出小辈的模样来,更显得君子如玉如竹,矜贵不可折。
知道他如今地位非凡,文家夫妻远离商界多年,若说最先还有些远观打量之意,随着桌上气氛渐渐热络起来,他们也越发能拿平常心看待谢晏白了。
从文渚那里知道文伟成有重新管理企业的打算,偶尔的停杯投箸间,谢晏白不动声色,讲了些如今云市商界的情形,帮他熟悉局势。
文伟成目光微闪。
知道些局势内情不算什么,关键是谢晏白在说那些时,眼底分明平静,端的是游刃有余,从容在握。
他恍然就想起了多年前自家还没出事时,谢晏白曾来拜访过的那一面。
那时,他隐约听说了些谢晏白独立出谢家后的动作,以为他此次拜访还特地带着刚从拍卖会上拍下来的茶,是在向他寻求什么帮助。
却谁知,等一盏茶过半,谢晏白都未说些什么。
他与他一起品着茶,万事淡淡,偶尔的几句话也毫无弦外之音。
直到最后告辞,谢晏白也只是在厅里文渚从网上寄来的那束花上,稍稍多逗留了几眼。
像真的如他进门时所说,他只是来找他闲聊,打发时间。
可是,那时的云流还处于初创期,一堆事情亟待处理,谢晏白又哪来的那么多悠闲。
如今几年过去,在那张不算太大的圆桌内,羊肉滚沸。
注意到谢晏白席间时不时瞥向文渚的神情,隔着蒸腾的雾气,文伟成灵光一闪,终于明白那日谢晏白的来意。
那时文渚已经离国,他应是想看她,却又忙不开身去伦敦,只好来他这里。
便是只看一看她买来的花,也能当作心绪排遣。
……如此。
文伟成心中一叹。
.
从餐后一直到谢晏白离开,文家夫妻俩的态度都显得很和缓。
对这位地位显得太高的准女婿,他们一开始还有些疏离审视,可他拜访到现在,也确实让他们挑不出什么错处。
别的不说,至少他对文渚的态度可全被他们看在了眼里。
后来天色已晚,谢晏白辞行,文渚下楼送他。
月明星稀,司机和助理已经先行离开,谢晏白的那辆车还安静停在楼下。
这时刻周围没什么人,文渚想起刚才,还忍不住戏谑:“被我说中了,我们阿晏要是真想讨谁喜欢,还真是无往不利。”
她了解自己的父母,他们这副模样,就是谢晏白已经过关的意思。
听她这样说,谢晏白心下微松。
随后又默了默,平静地笑道:“我不这样觉得。”
一朝从明亮热闹的室内离开,周围好像显得安静,也显得多了些冷寂。
夜风擦过他的风衣,谢晏白垂下眼,目光里是沉静幽邃的暗色:“我最想讨好的那个人,饶是直到如今,我还都不能真的确定她是否真的已经接受我与她相伴。”
文渚偏了偏头。
小区的光线不算明亮,瓦数偏低的白色路灯伫立在旁,仅能照亮一小方天地,像是触手可及的,圆圆的月亮。
谢晏白的面孔未能被月亮完全照到,半边侧影投落,显得他精致的面孔上,多了分朦胧虚无的颜色。
文渚看着,唇角轻而缓地勾起了一个弧度:“未来无常,那个人自己都很难保证以后的事情。她只能告诉你,在此时此刻,她愿意和你共度余生。”
踮起脚,她极轻的,在他下巴处落下了一个吻。
玫瑰的淡香涌来间,她目光明亮,声音带着浅笑:
“——谢先生,立冬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