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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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四年三月二十日,我家最小的孩子阳奈诞生了,于老家的长野县——在万物复苏、一切美好的春分时节。三月二十日,也是日本公众假期的其中一天,大家通常会选在这一天去扫墓。
一九八二年四月二十九日,一名高中男生,被当天值日的夏野老师发现于学校的男厕所内自缢身亡。他是我的后桌——也是夏野老师引以为傲的儿子,死因并不明确,死者留下的唯一线索只有一张写着[我恨这样对我束缚严格的父亲]的纸条——当时是在夏野老师的办公桌内找到,而当天可以进出教职工办公室的除了夏野老师,只剩下跟随着父亲一起去学校拥有临时钥匙的死者。一切的嫌疑都指向了夏野老师,于是在经过短暂的审讯后,他虽然由于无证据被看守所放出,却再也无法作为一名教师生存下去。
一九八八年五月三日,一名长野县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在家内烧炭自|杀,邻居的年轻女性发现时虽然第一时间采取了报警,但男子求生意志薄弱经抢救无效最终死亡。我只能从东京的租房回到老家参加夏野老师的葬礼。那一年,阳奈已经十四岁,也是她打通了警方的电话并要求我回来一趟。
那一年,也是我即将参加学校工作的日子,在未来九月七日的一天,我解救了一名疑似被校园霸凌的孩子。
一九八九年九月一日,米花町,阳奈因为生病无法来帝丹高中报道,我为她请了一周的假,她松了一口气。刚转来东京的她一定很紧张胆怯吧,考虑到她的身体与心理还需要调整,我打算等她报道后带她多买几件合身的衣服,之前忙于学校工作的我不免疏忽遗漏了她。
接下来的几天都很寻常,但阳奈似乎交往了新的朋友,据说是一位外表看起来很粗犷结实的警官,他在阳奈去医院的路上帮她呵退了有意搭讪且心怀不轨的街边混混,并顺路载她去了目的地。当时的我替她感到深深的高兴,因为那或许是阳奈在东京认识的第一位友人,意义非凡。
九月七日,下午快十八点的时候,我在办公室收拾需要带回家批改的作业,阳奈发了一则短讯给我,我并不担心,也不急于立即去查看。因为她在出发前有告诉我新认识的朋友会送她来帝丹高中报道,当然这种算不上严格意义上的报道,她只是想在明天正式出现在同学们面前先熟悉下学校的环境。或许是送她来的人是那位警官吧,我毫不担心,也没有出去等待到来的阳奈。
大概又过了几分钟,我因为整理手边的文件脖子酸痛,于是抬起头想稍稍地活动下,就在此时,透过拉开帘布且双面打开的百叶窗,我看见了阳奈——
十八点左右,墙壁上的时钟敲响了沉重的一声,紧接着又是更加沉重短促的一声重响——我愣愣地盯着窗外,脖子保持着原来歪斜想要扭动的姿势,整个人毫无反应。
九月八日,阳奈的尸体被运回了米花中心医院的临时太平间,经过法医的取证似乎没有任何异常,想必第二天便能送往附近的殡仪馆进行火化。而我在见到阳奈解剖过的尸体前一直在看守所被几名刑警审讯,据说死者——也就是阳奈留下了疑似嫌犯是我的证据——她给我发的那则未读短讯:
[我恨这样对我束缚严格的姐姐]
什么啊,原来阳奈这样讨厌我啊。我在四年间重复看着这则短讯,一点也不愿相信阳奈会因为我的缘故做出这样残忍的事。还有那个叫做WATARU的没用警察,我绝对不会原谅他。
这绝对不会是阳奈的选择。
我坚信她是被人杀害的。
我不会再相信这些隶属警视厅的榆木脑袋了,拉开抽屉取出压在书本底下的一张名片,我做出了最后的决定——或许早该联系这名侦探协助我了。
他的名字是[安室透],是一位私家侦探,但有时也会接下一些来路不明的活,我花了好大的力气才通过中间人要到了这位灰色人物的联系方式。
我强烈地希望,他不会令我失望。不过即使结果再坏,也不会越过四年前与那群白痴的合作。
与安室透约定的地点在距离我家不远的伊波吕寿司店附近,在我到来之前,便看到一辆显眼的白色馬自達RX-7 FD3S,面临我的脚步声靠近,车主提前降下了车窗,似乎本就在故意蹲守着我。
他和我想象中的形象不太一样,是个样貌出众的金发混血,带着一副用来伪装的黑色无框眼镜。注意到我长时间打量着他不说话,他反而露出亲切灿烂的笑,恍若是大学校园里随处可见的性格开朗的年轻男孩,但我绝对不会被眼前这个人的假象所欺骗。我已经调查过了他的一些传闻,相信安室透是个和蔼可亲的一般人才会是天底下最愚蠢的笑话。
“是在车内进行详谈吗?”
“难道你没有事务所吗?侦探先生。”
我用挑衅的语言拒绝了他看似友好的提议,如果是没有交付一点信任的合作,我是不会和这个灰色人物深谈的,至少车子这种东西随时可以更换,但固定的地点即使要搬走,也要费点功夫。
“这样啊,是我的失误。”
他若无其事地将握着方向盘的双手放下,做出了拉开车门的姿势,弯腰下突然抬起的脸自然地做出了一个对我感到抱歉的微笑,尽管在我看来很假就是了。
我突然感到了一名无名火,自己的挑衅对他来说完全不在意,而眼前这名叫做安室透的私家侦探,或许一开始便没有邀请我去他事务所的打算,说不准是轻视还是防备着我,不过介于我的调查和他未知的灰色身份,前者给我下马威的可能性更大,难道他是知道我事先对他的身份进行了调查?听说这类型的角色很不喜欢委托人这么去做。
跟随的一段路程很熟悉,侦探事务所的地点就在寿司店的后面,他租下了商户店铺的二楼,楼下是一家由外看内装潢便过于闹腾的中餐厅,按照我的性格,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去这种店。
“其实,楼下这家的味道还不错。”
他明明在前面走着,没有看到我的表情,却在我停顿的几秒瞬间接过了话并了解到旁人的心理想法,这让我对他的印象更糟糕了些,大概只略好于警视厅的那些家伙,不过明明眼前的人是作为灰色地带的侦探,即便我做了调查,其实也没能查出他更多的一些东西,很多线人提到他的名字都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
这样的选择真的没错吗?我有时候会这样问自己,所以到了安室透的事务所甚至神情恍惚地坐下后,还没有得出具体的结论。
他给我端来了一杯速溶咖啡,随手摆放在我面前的桌子上,自己也坐到了沙发对面的一张靠椅上,手肘漫不经心地垂放在两边的扶手上。
“是早川小姐吧,想必你也对我做了一些调查,我的确是您目前正在寻找的私家侦探——安室透。只是,接下这起案子的调查,对于我来说又有什么好处?”
他果然还是在意那段调查,或许线人回答我的情报也是他允许的范畴,我勉强按捺下不安的内心故作冷静地抿了口咖啡,味道还不错,意外的没有速溶冲剂的廉价感。
在温热的液体流进干涩的喉咙后,我打开带来的手提包,拿出了一份四年间自己整理的线索文件递给他,“顺着这个方向调查,我希望看到那对姐弟更多的现状情报,至于酬劳,你可以继续——”
叠着整齐的一捆日元现金被我直接推向了他,但安室透头也没抬,他接过了文件,以一种飞快的速度翻阅了一遍,在那副虚情假意的微笑面孔下,终于有了第二种表情。
“我可以答应你,只是还需要一点时间,渡边这个姓氏可不一般,如果我的情报没有错误的话,你的目标或许可能会危及自身的安全。”
“我知道,渡边芳正是现在炙手可热的众议院议员,但是他的那对子女,我确定就是杀害我妹妹的真凶!正因为如此——”
正因为如此,你才只能寻找第三方甚至是灰色地带的我求助吗?安室透在内心忖度着组织的另一个任务,同样是和这位渡边议员有关,或许接近眼前这个女人并受任她的委托,便是最佳的切入口。
“好吧,我会尽快查明你所需要的。”
他还是答应了,我也松下了一口气。我知道眼前的男人可能有其它的用意,但不管过程是什么,我都不愿意放弃一点可以找出阳奈死亡的真相。杀了人就该伏法,我绝对不会相信那个刑警推理的所谓阳奈是自|杀的说法。
只是,一切的发展又有了新的变化,在安室透给我发来新的情报的同一天,我允许了一里波知的临时监护人关于请假一周的要求。
新的目标出现了,我有了这样的预感,而且一里波知…也是长野县出身,她似乎还和老家的夏野老师过去存在着紧密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