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时差(2)
03
“啪、啪、啪。”蓦然响起的拍手声打断了杨曦要继续说的话。
乐唐瞪着亓澈。亓澈毫不在意,踱着步子走过来,不着痕迹地拨开杨曦的手臂:“够了,我今天看了太多戏,没心情继续看下去了。”
“花也送到了。”他站在乐唐身前,面无表情地看向杨曦:“我可不提供附加服务。”
这话使杨曦受惊一般颤抖起来,他艰难地抬起手,那枝百合花在他的手中,缓缓盛放,白色的花瓣一片片舒展开,像是女孩舞动的裙摆。
“最后的日子,勿生事端。”他毫无感情地说。
“不!”杨曦捂着脸,像是陷入什么苦痛的魇梦里,“不是的!”他猛的抬起头,看向乐唐的方向,“梦凡……”他又念起这个名字,一遍一遍,直到眼里蓄满泪水。
亓澈不再理他,扣住乐唐的手腕就往外走。
“哎哎。”乐唐还没反应过来,她鞋都没来及的穿,还拎在手上。
“怎么这就走了?人家话还没说完呢?他怎么了,梦凡是谁啊?”杨曦话都没说完,乐唐好奇心正胜,竖着耳朵准备继续听些隐情,结果直接被拉走,这会儿满肚子疑惑。
亓澈没理会她,径直往外走。
“……”被我行我素的亓澈气到,乐唐心头蓦地涌起一股无名火,她甩开亓澈的手,怒道:“你不管人家小老师了啊?”
亓澈手里一空,脚步顿住。
他回头,眉头微拧:“小老师?小老师在哪儿?”
乐唐咬牙切齿,指了指舞台边侧:“你专门、特意、邀请的......”她话还没说完就愣住,舞台上下四周,除了杨曦,什么人都没有,整个剧场门厅紧闭。
那女孩消失不见了?
“那那那,那是鬼吗?”乐唐一瞬间气势全无,结结巴巴地问。
“啊?不是啊。”亓澈笑得一脸无害,理所当然地解释:“那个女孩子,只是术法化做的一个幻象而已。我照着刚刚舞台剧的演员们捏的。”
“噢不是......那就好。”她就知道亓澈有些稀奇古怪的本事在身上,不过现在她没心思关注是什么术法,只注意到不是鬼,还好不是鬼,不用怕不用怕。
亓澈指向杨曦,口出惊人:“这个才是鬼。”
“……啊”
乐唐冲到亓澈怀里,尽力使自己离杨曦远一点,再远一点。刚刚她还被那人抓过!
乐唐心里一阵后怕,紧紧抱住亓澈的手臂。
亓澈低了低头,问她:“现在要走了吗?”
“走走走,快走。”乐唐连鞋子都不要了,只想赶快离开这里。
亓澈轻笑一声,任由乐唐抱着他手臂,步子慢悠悠迈开。
剧场里刚刚被亓澈开了许多灯,这会儿一片大亮,他走了几步,想起来关灯这回事,于是下一步踏出后,像是电闸被拉下,剧场里灯光全熄,一时阒寂无声。
乐唐瑟缩了一下,更贴紧亓澈。走出几步后,她没忍住回过头,在一片黑暗里,张大眼睛去看。在黑暗中仅剩下的光亮是那朵百合花,杨曦还站在原地,百合花上弥散出星星点点的亮光漂浮在他周围,勾勒出一个失魂落魄的影子。
乐唐看不见他的样子,但总觉得那人的目光紧紧地跟着她,不,不是她,是他口中的“梦凡”。
“他呢,他就在这里吗?”乐唐悄悄问。
“他自己会走的。往生花开,不论他愿不愿意,七天之后,他不得不离开。”
亓澈一句话解答了她的问题,揭示了关于花的秘密。
乐唐毫不费力就理解了这一切,原来那朵她碰不到摸不着的花,是引渡亡灵的往生花。
而杨曦,是亓澈要带走的一位亡灵。
04
走出剧院的时候已临近午夜,街道人影寥落,不过街市向来彻夜灯火通明,乐唐放心地松开亓澈的手臂,现在她没什么好害怕的。
乐唐懒得开车,打量着亓澈,发现有个现成的司机,于是毫不拐弯抹角地同他商量道:“亓澈,这么晚了,送我回家呗。”
亓澈歪头看她:“回到家里只有一个人的话,不会害怕了吗?”
乐唐不以为意:“有什么好怕的,鬼你不都抓到了吗。”
“这一只是抓到了,但是——”亓澈压低嗓音,附在乐唐耳边:“你看那些呢?”
乐唐往前面看,公路上不知何时起了朦胧的薄雾,有四五个人影,正慢吞吞地沿着路边走。乐唐看过去的时候,有人好像察觉到她的视线,缓慢地将头转过来,盯向她。
明明像是正常的转头动作,却在缓慢的速度下变得诡异。
乐唐汗毛直立,连忙捂住眼睛,转过身来面对亓澈,嘴里念念有词:“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亓澈又将她转了个圈,笑眯眯地指着他们的手腕,他的嗓音刻意压低,低沉温柔的声音像是羽毛轻轻地扫过耳廓:“你看,他们手腕上有一闪一闪的亮光。”
偏偏这样清冽温柔的声音是在说关于“鬼”这么恐怖的事情……
“那就是引途亡灵的往生花。他们都是——鬼哦。”
听到这个字的一瞬间,乐唐感到腿又软了一下,但亓澈正双手掰着她的肩膀,让她正面对马路对面。
她其实是害怕中夹杂着一丝好奇,眯着眼睛从指缝里看过去,勉强从雾气里分辨出,那几个人都手腕似乎亮着一朵小花的形状。
亓澈的声音又响起来在她耳边,语调散漫,不疾不徐:“姐姐,你可是能见到亡灵的人,我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他们就会突然出现……”
“我为什么要看见这些。”乐唐欲哭无泪,依旧梗着脖子嘴硬道:“都怪你,我要回家,我回去挂满驱鬼符和桃木剑……呜呜呜呜呜。”她捂住眼睛假哭,同时也假装只要自己看不见就什么都没有。
亓澈笑得前仰后合,他松开乐唐的肩膀,终于不再捉弄她。“好了好了,不玩了,我送你回家。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真的送我回家吗?”乐唐停下假哭,扭头问。
“嗯,送你回家。”他应了声,又从在乐唐逐渐怀疑的目光中向她保证:“放心,家里是最安全的地方,不是吗?”
乐唐再看向路对面,只有闪烁的霓虹灯牌,广告大屏上年轻偶像帅气十足,哪儿有什么鬼影。
乐唐一把拽住亓澈的衣袖:“那个,太晚了,我家锁门了,我钥匙好像落在花店了……花店有客房,我可以将就一下……吗?”
亓澈挑了挑眉,有些意外。他以为……乐唐会真的害怕这超出现实的一切,以及跟这些息息相关的他。她这样聪明又敏感,远离这些,才是最好的选择不是吗?
亓澈面无表情的时候其实有点唬人,颌线轮廓清晰,在阴影中更显得冷硬,乐唐抓着他没松手。
亓澈抿着唇垂眸看她,看了又看,最后无奈地摇了摇头,他说:“好,都听你的。”
在剧院里学跳舞都时候,乐唐就一直光着脚,刚才在剧院内铺着地毯,光脚踩着没什么感觉,这会儿踩在水泥地上,她后知后觉感到了深夜的凉意。
不过只需要走不远的路到车里,倒是也没什么大碍。乐唐光着脚就走。
但她一步都没走出去,因为亓澈已经将她揽过怀里,打横抱了起来。
突然的失重感使乐唐小声惊呼:“我能自己走……”
说着就不管不顾要跳下来,她动作幅度太大,而亓澈抱她的时候本来就没敢用力,乐唐挣扎地差点从亓澈怀里摔下。
“哎小祖宗!”亓澈一惊,慌乱将人拢回来,稍稍用了些手劲,打趣道:“你别真受伤了,我到时候是不是还得赔工伤呢。”
乐唐这才安稳了下来。
这样靠得如此近的时候,乐唐在他怀里闻到淡淡的竹叶冷香,少年看着身形单薄,肩臂却坚实可靠,她乖乖地靠在他肩上,漫无边际地想,修竹似的身形下压着座山,山尖大概是披着雪,竹香沁在雪里,变得格外淡渺。
亓澈把她抱入副驾驶,还莫名其妙地伸手拍了拍她的头顶。
乐唐隐约察觉出这个拍拍里,好像是有些安抚的意味。回程路上,亓澈开车很安静,她躺在座椅上,迷迷糊糊地将要睡着。
雨后夜空澄净,几粒星子散落在天幕,忽明忽灭。
回到十四号街道,乐唐又清醒起来,披着毯子坐在凉亭里。她一时之间知道了太多,最初的震惊之后,便忽觉有一丝奇怪的迷惘感,这种感觉从心脏的间隙里爬生出来,不知来由,毫无依托。
亓澈很有眼力见地没来她跟前,一个人不知道在屋子里做什么。
乐唐敲了敲脑袋,觉得自己大概是因为困了,才会生出这些纷杂的情绪。她抱紧毛茸茸的毯子,缩在凉亭的角落里,下巴搁在膝盖上,看树、看花、看茶汤的热气。
亓澈过了很久才来,手里端着两盘五彩斑斓的水果,各种各样,摆满果盘。踏入凉亭里时问她:“困了吗?”
乐唐抬起眼皮看了看亓澈,摇了摇头,往茶案旁挪过去,在亓澈带的果盘里挑挑拣拣。
亓澈坐在她对面,看她拣果子,从青提到桃子,从西梅到蓝莓,从苹果到桃子,结果拣了半天,最后一个果子都没被她看上。
亓澈只好伸手拿起一只橘子,慢条斯理地剥起来,又细细剥掉橘络,将橙黄的橘瓣递给其实已经困的快要整个人埋进毯子里的乐唐。
空气里都是清甜的橘香,乐唐一瓣瓣塞进嘴里,酸甜的果肉清香在口腔里弥漫。
“你的花,”她困倦地说话的时候字词粘连起来,黏糊柔软,“为什么送给那个人呢?”
“因为有人许了愿望。”亓澈轻轻地说。
“愿望?”
“嗯。”亓澈又说:“也许神明曾听到过。”
“这世界上真的有神吗?”乐唐努力掀起眼皮,想要看清亓澈的表情,于是便越凑越近,“噢。”她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我知道了,你也是吗。”
她松了力气,又倚在茶案边。
亓澈伸出手,轻柔地理了理她鬓边的发丝,乐唐下意识地闭了闭眼睛,脑袋顺势埋进毛毯里。
凉亭里坠着一只铜铃铛,夜风吹过的时候默默无声地晃了晃。
一整天紧绷又害怕的神经终于松懈,睡意便疯狂袭来,乐唐模糊听到亓澈在她耳边又说了什么,像是要回答她的问题,可她睡意昏沉,努力想要去分辨,却陷入沉眠。
小楼有三层,一楼是花房和客厅,二楼有空房间,三楼是亓澈的屋子。
乐唐睡得昏天黑地,亓澈只好把乐唐抱进他刚刚又重新收拾妥当的二楼房间里。收拾房间的时候亓澈对他选的这栋小房子更加满意了,幸好有多余的空屋子,不然突然多出一个人还真有点麻烦。
“麻烦”本人在床铺上翻了个身,被子卷起来,露出半截藕白小腿,亓澈无奈地重新把被角抻平整,确保她整个人都裹进被子里,才按灭灯,掩门退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