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时差(3)
05
亓澈第四次敲门喊乐唐起床的时候,不出意外屋内再次传来“我还在睡呢”的回答。
嗓音清晰,听起来没有丁点睡意,完全不像是一个睡着的人。
他靠在屋外墙边,也不戳穿她,只顺着问:“这都十一点了怎么还在睡啊?”
屋内没了动静,亓澈无可奈何地捏了捏拳头,灰溜溜下楼去。
第五次的乐唐再回答“我还在睡”的时候,亓澈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推开了屋门。
乐唐换了身不知从哪儿来的新裙子,趴在床上,躺在太阳刚好照的到的地方,晒着太阳,抱着不知什么时候拿来的平板电脑,神清气爽,一副安逸舒适的场景。
见他闯进来,也没什么反应,一点都不惊讶。
亓澈看着大开的窗帘,屋内亮堂堂的,幽幽道:“这就是你说的在睡觉?”
乐唐看都没看他一眼,一双眼睛盯在屏幕上,先发制人:“女生的房间怎么能随便进呢?”
“这是我的房间吧……”亓澈还想争辩,乐唐抬头看了他一眼,亓澈被她一个眼神看得噤了声。
他只站在门口处,随机应变改了口:“我是担心,都快十一点半了,我特意准备的早餐都凉透了,我这不是担心你饿了么。”
听到这话,乐唐终于慢悠悠坐起来,像把这里当作了自己家,屋里多了她的衣服外套,她一手抱着平板,一手要去拿桌头摆着的零食,手臂伸到半途,却放了下来,偏头看了眼门口的亓澈,自然而然地岛:“帮我拿下。”
“哎,来了。”亓澈三两步跑进来,妥妥当当地将桌上的拆得凌乱的零食收拾得整整齐齐,两手捧着,跟在乐唐身后下楼。
亓澈个子高,在乐唐身后,越过她肩膀就能轻易看到她手里平板电脑上打开的页面,是在百度杨曦的名字。
他毫不在意这些,相比而言,他甚至更关心乐唐什么时候搞来的这些零食。
“早上找人送来的呗。”乐唐手指在平板上划拉,“早上睡醒我给家里打了个电话。”
亓澈警铃大作:“打电话?发生什么事了?”
乐唐瞥他一眼,淡淡道:“没什么事啊,夜不归宿报平安而已,顺便找人把我的小电瓶车开了过来。”
亓澈惊讶地问:“今天还要上班吗?”
乐唐觉得好笑,明明他是花店老板,亓澈怎么比她还会摸鱼。
“老板。”乐唐扭头,将平板啪得一声拍在亓澈的胸脯上,“你听听,作为一个老板问这话合适吗?”
亓澈看着平板上的订单页面,开始懊恼起来,他忘记了乐唐还做了一个线上售卖系统,早知道昨天就将它关掉了。
他装模作样地大声叹气,步子慢了一些,乐唐已经施施然地在凉亭里寻了个舒服的位置,望着亓澈等他过来。
院子里槐花开的正好,他在树下停顿的那片刻,就有青白色的小花落在他肩膀。他抬手拂掉,三两步落座在乐唐对面。
早餐变成了午餐,此刻也早已经凉透。亓澈在她要对餐盘里的红豆圆子粥下手时,一把抢了过来。
“凉了。”亓澈将它移到桌角,乐唐伸手够不着的地方。
“我们这是夏天呢,不凉不凉。”乐唐眨眼睛,争辩里带着请求的意味。
亓澈不为所动,将它移到更远地方。
乐唐咽了咽口水,用筷子戳了戳面前地蒸饺和芋泥糕,撇了撇嘴,最后捏起一块芋泥糕。
等她咽下一整块芋泥糕,差点被噎住,正在灌水的时候,亓澈从茶案下又摸出一个保温袋来。
一盒盒摆出来是他点的午餐。他将餐盒放在乐唐面前,贴心地打开封盖,笑得一脸温柔:“顺便把午餐也吃了吧。”
……乐唐坚信,亓澈绝对是想报复她今天早上被喊了四次都不起床。
乐唐冷哼一声,愤愤地夹起碗里的虾仁,塞进嘴里——是的,她饿了,美食当前还是吃饭重要。况且,亓澈点的这些外卖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亓澈吃饭吃的很随意,不多时便停了筷子,托着下巴看乐唐吃东西。他发现乐唐从早上出房门开始就有似乎有点心事,显然有事等着要问他。
等亓澈开始慢条斯理地剥橘子的时候,乐唐终于开了口,向他确认那朵百合花的作用:“昨天晚上,你送出去的那朵百合花,你说叫做往生花,它代表什么呢?”
亓澈对她问这些问题早有预料,慢悠悠地一个个毫无保留地向她解释:“我送的花,不论长做什么模样,它们都还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叫做往生花。”
“这世间有亡灵因为一些原因被困于现世,为避免祸端,也为维持秩序,神明便以往生花引渡这些飘荡的灵魂。
当然也会有一些人,他们与神结缘,在这些人的死亡来临前,神明也会赠予一朵往生花。
这就是往生花,平常人看不见也摸不着,只有它找到所属于的那个人,才会开花。当然,开花的时候,也表明死亡的到来。”
“......原来是这样,不论对亡灵还是人类,往生花最终的意义,都导向死亡。”乐唐总结道。
得知真相的乐唐一点都没有表现出惊讶,只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其实昨天晚上在剧院里,亓澈说的那句话,她就基本猜到了大概,“怪不得叫往生花。”
过了会儿,她又兴致勃勃地问:“其他的人能看见亡灵吗?那怎么样能让普通人也看见亡灵呢?”
听到这话的时候,亓澈再次警觉了起来。
他本以为乐唐心里想的事情,以及她会问的问题,会和昨晚上剧院里的那个叫杨曦的人有关,但是现在看来,她显然已经有了更多其他的考量,或许已经是计划。
但亓澈神色未变,甚至没抬眸,还在仔细地剥一条橘络,他开口回答:“一般情况下不能。”
他不会骗她,因而也无需隐藏什么,她问了,他便回答。因此他又继续说:“但是如果你想让人看到亡灵的话,需要借助一些东西。”
他剥下了那条橘络,将干净的橘瓣递给乐唐,然后指了指院子里的槐树。
“槐花?”乐唐猜测道,“只要有槐花,就能见到亡灵吗?”
她向来聪敏,亓澈笑起来,纠正她:“是槐叶,只需要摘一片叶子,贴在人的手腕,这个人就能看到亡灵。”
“为什么我不需要槐叶,也能看见呢?”乐唐又问。
“你么……”亓澈双手垫在脑后,靠在亭柱上,阳光从垂挂紫藤花的间隙里透进亭子里,亓澈在日光里眯起眼睛,他仍是看着乐唐。
“你是我的人,当然想看见什么就看见什么。”
乐唐显然没预料到会收到一份这样的答案,但他回答的顺畅及时,未经思考,语气平和如常竟显得多了一丝诚挚。
便是这一丝诚挚使乐唐忽然觉得有些慌乱,她习惯于乖张胡闹的亓澈,说话常常张口就来地吓唬人。想来这句话也是,姿态随意地胡言乱语,满嘴跑火车,而那一丝诚挚当是她的错觉。
乐唐咬着橘子,毫无表情地哦了一声。
“如果……”亓澈眸子暗了暗,又轻轻弯起唇角,依旧笑着看她,语字平缓:“等你有一天离开这里,就再也看不见这些了。”
“那你呢?你是神吗?”乐唐迫不及待地追问。
亓澈闻言,表情夸张起来:“什么啊?我不像个人吗?”
他伸展胳膊,原地转了个圈扭了扭,向乐唐展示证明自己。
“但是你有神力吧?嗯……是这样称呼的吗?”
“那确实是神明给予的力量。”他承认,同时也为自己的身份找了个合适的描述:“我……算是个给神明打工的人吧。”
亓澈伸手将新剥好的橘瓣递给乐唐,那只手根骨分明,手腕冷白的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脉络分明,她从亓澈掌心拿起那几瓣橘子,看见他掌心浅淡的纹路。
不过,随后乐唐缠着亓澈拐弯抹角打听关于神明存在的事情的时候,亓澈非常有原则地缄口不言,无论乐唐怎么问,都只收到“保密”二字的答案。
06
乐唐送花送到一半的时候接到了亓澈的电话,彼时她的小电瓶车正停在路边,后座大大的储物筐里还剩下两捧花束。
亓澈的声音从电话里传过来,竟然是问她关于花店的事情,他问:“客户有投诉的话要怎么办呢?”
啧,这么多天以来,亓澈第一次主动关心起花店的情况,真是可喜可贺,乐唐简直都要感动了。
“难道有人投诉?”她问。
电话那头的亓澈嗯了一声。
“什么?”乐唐惊呼一声,开始紧张兮兮:“怎么会有投诉呢?是什么原因啊,难道是花被太阳晒过蔫儿了?”
顾客就是上帝,她刚刚做得有点小起色的花铺可不能让顾客不满意。
“我看这投诉原因显示是:配送超时。”亓澈不慌不忙地说,“你说去送花,不会其实是背着我偷偷跑出去玩了吧,我唯一的配送员小姐。”
“怎么会呢。”乐唐极速否认,“我的电瓶车都快跑没电了,你竟然怀疑我偷懒,没想到老板与员工之间竟然没有一点信任。”
她说完,端起手边的咖啡,浅浅饮了一口。她确实在摸鱼喝下午茶,而且还喊上了罗雨一起。罗雨坐在她旁边的位置上,捂着嘴憋笑。
亓澈轻笑,问:“电瓶车没电了,那需要我去接你吗?”
这可不行,来了岂不是会发现她摸鱼了,乐唐连连拒绝,外加KPI保证:“不必了不必了,送完最后这束花,我今天的工作就完成了,待会儿我自己回家,不劳烦老板亲自来接了。老板放心,我一定给他准时送到。保准让他满意,撤销投诉!”
过了一会儿,乐唐才听到亓澈回答,语气淡淡的说“好”,挂电话前又似乎不放心般地补充了句:“早点回家,注意安全。”
罗雨见她收了电话,关心道:“摸鱼被老板抓到,真的没关系吗?”
乐唐气定神闲:“不用担心,我这个老板,很好讲话的。”话虽如此,为了避免客户投诉,她当然要准时送完所有花束。
罗雨伸长脖颈去看她路边电瓶车筐里的花束,也非常热心地想帮忙:“那姐姐,你需要帮忙么,我也可以帮你送花。”
“不用。我现在就去,来得及的。”乐唐勾勾手指,罗雨听话地贴进她:“不过呢,姐姐有另外的事情需要你帮个忙,看样子今天是来不及了,明天晚上有时间吗?”
“放心吧姐姐,需要让我做什么随时都可以喊我的,我学校就在附近,只要没课就能出来找你。”罗雨想都没想就答应下来。
咖啡没来得及喝完,乐唐再次骑着小电瓶车行驶上公路,火急火燎跑到最后一束花的送货地址。
是一个酒吧,名字叫银色Club,酒吧招牌很高,名字旁边有一轮银色弯月,在周围一片黑色里,这轮弯月像是悬挂在了城市的夜空中。
乐唐径直抱着花冲了进去。
大大小小的酒吧她还算是熟悉,所以当她走进这家银色Club的时候,万万没想到,她堂堂弘乐集团的大小姐,竟然也会有一天会面临被人调戏的场景。
形形色色的人群在酒吧内穿梭,舞池中的人群在音乐中狂欢,舞动的身躯在闪烁的灯光中显得疯狂而混乱。
被人拦住的时候,乐唐还没反应过来。
“小姑娘,这花真漂亮,谁给你的呢?”一个男人横在大理石吧台前面,斜着眼睛瞥向她。
“哦不是,我是来送花的。”她说完就往里面走,视线望向人群,搜寻着下单的客人,但是却再次被人挡住了。
“哟,别急着走啊,这么漂亮的花送给哪个男人呢?告诉我,也许我能帮你传达呢。”那个男人继续靠近,试图越过酒杯靠近乐唐,语气中带着明显的调戏意味。
这时候乐唐才注意到面前这个男人满身的酒气,他端着酒杯,脸上挂着自以为是的笑容。
酒气扑鼻,乐唐不适地皱起眉。
调酒的酒保往听见声音这边看了两眼,复又低头摇晃手里的杯子,明显是害怕惹事上身。
乐唐护着花,往后退了退,冷下脸:“让开。”
这男人却一点不动,呵呵笑出一脸褶子,不知死活地伸手就抓住她的手臂,要将她扯近自己怀里。
乐唐简直气极,她抬起脚,高跟鞋狠狠踩在男人脚背,右手猛地一拳打在他眼睛上。
酒精麻痹人的大脑,行动也变得迟缓,正因为如此,乐唐才有机会挣脱出来。
她的力气不大,此举只能使自己挣脱,但却惹怒了男人,他酒意清醒了许多,骂骂咧咧地指着乐唐,口出秽言,声称今天一定不会放走她。
这动静吸引了一些人的视线,大多都在旁观,好像不太敢惹这个人。
看起来事情有点不太好搞,乐唐果断摸出手机打电话,号码刚拨出去,那人又冲过来想要去扯乐唐的手臂。这时,一个陌生的男子突然出现在了她面前,将她挡在身后。
“朋友,喝醉了就不适合呆在这里了。”陌生男子对醉酒男人说道,他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却清晰而有力,有一种莫名的震慑。
醉酒男子下意识想要攻击他,拳头打到半路却生生停下来,显然被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给吓到了,他愣了一下,然后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人群里跑出来两个人,看起来是醉酒男人的朋友,他们搀扶起男人,低着头,唯唯诺诺地,男人不迭道歉,向乐唐道歉。
陌生男子没理会他们,他们丝毫不敢停留,灰溜溜地离开。
“谢了。”乐唐看着挡在她前面的人,“这花是你定的吗?”
她看着订单小票上的名字:“周先生?”
那人回身,微微一笑:“你要找的人是我。不过有些晚了,这花不需要了。”
“啊?”乐唐诧异,感到十分地抱歉:“对不起,是因为我送迟了吗?”
周先生抬起手腕看了眼手表时间:“不是的,你很准时。是我的原因,本来是送一位朋友的,现在没什么必要了。”
他话里话外有些遗憾,乐唐看不得人这样,况且这人还帮了她,不由得说:“你们是有什么误会吗?有误会的花说清楚就好了呀,不然你要送谁,我帮你去送?”
周先生垂下目光,摇了摇头。
他不愿多说,乐唐也不好再问,不过这人给差评的事情,她还是要解决一下。
“那——您看,我这也没超时,您给我们花店的差评能不能取消一下呀,我家就一个小花店,刚刚开始做线上平台,一个差评的影响可严重了呢,您能不能宽容一下呀。”非常标准的一套说辞,乐唐在心里为自己点赞。
“差评?”周先生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
他随手从旁边吧台拿了杯酒过来递给她,问:“喝杯酒如何。”
是蓝色玛格丽特,口感清甜不辛辣,还算适合女生。
看得出来他不像是会故意找人麻烦的,乐唐扬眉,接过来毫不犹豫地一口全干掉。
见她这样的气势,周先生不禁笑了笑,解释了差评的由来:“估计是我助理做的,花是她帮忙定的,你放心,我马上让她取消。”
“谢谢您,周先生!”乐唐90度鞠躬,道谢声音比刚才感谢帮她解围的声音大了两倍。
抬起身子时顺便把花递给周先生:“这花您还是收下吧。职业要求送货送到家。”
他最终还是接过了花,礼貌地道了声:“谢谢。”
最后一单完美送达,乐唐踏着酒吧喧闹的音乐鼓点往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手机开始震动起来。
她拿出手机一看,刚刚她拨出一半又挂掉的电话,这会儿回拨了过来。
一接起来,熟悉的大剌剌的声音响起来:“哟,想起来找我了。”
“大明,你迟了。”乐唐撇着嘴,理直气壮地抱怨。
“哎呀,您的电话响了三声就挂掉了,我不还没听到呢嘛,怎么着也得给我个五声的反应时间吧。啊?难不成发生什么事情了?你在哪儿?还好吗?”
面对大明的急切三问,乐唐噗嗤笑出声:“放心吧,我没事。逗你玩呢。”大明是跆拳道黑带,因为父母熟识的关系,从小她俩就是好朋友,几乎所有被欺负的事情,都有大明在她身边摆平,再加上大明家的产业涉及一部分餐饮和娱乐业,所以她对这些很了解。乐唐本来是打电话请她帮忙的。
“那就好那就好,吓得我心脏都不跳了。哎,新项目结束了吧,明天去找你玩吧,咱俩好久没一起出门了。”
自从乐唐前段时间在弘乐集团做一个新的投资项目以来,就天天连轴转,跟大明也好久没见了,不过她这几天,还有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时间紧急,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费,只好拒绝大明,不出意外收获了大明的一顿阴阳怪气,最后来了一句:“行吧,小唐总日理万机。”
乐唐骑着电瓶车回到家之后,首先给自己安排了一个热水澡。她正泡在舒坦的浴缸里,手机上跳出一条亓澈的留言,说是差评取消了。
乐唐简单回了个“OK”,手机丢在旁边继续泡澡,一边泡,一边用平板继续查关于杨曦的线索。
在所有的信息中,关于嘉和剧院与杨曦的关联,是一条热度很高的社会新闻。
新闻时间是两年多前,在这条新闻里,嘉和剧院一场活动中途突发大火,杨曦为救一名女子,命丧火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