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青白色的粳米粥盛在粉彩勺里,柳叶摩挲几下勺柄上的彩蝶,送入口中。
“小姐用饭食这么欢喜,奴婢心里也欢喜。”
柳叶心里松了一口气。这世上,怕只有春桃对二小姐了解得最清楚。不过凭这张脸,她应该不会有疑心的。
柳叶脸上浮起笑意:“春桃,这两天我且歇歇,什么人也不见,到回门那日你去告诉夫人,就说我已是大好了。”
“那……连姑爷也不见吗?”
柳叶想了想罗汉床上那映着天色的大红身影,敛了些笑意:“他不会过来的。”
春桃脸上登时挂上了泪珠:“小姐……你可太命苦了……呜呜呜呜呜……”
这是仲夏的天儿吗?怎么说变就变?
柳叶忙左右翻找帕子,春桃却自己从袖口抽出一方棉帕,在脸上胡乱抹了抹,那泪水像条小溪似的流个不停。
有这姑娘在,想必二小姐那些年也不曾寂寞吧。
“我才刚好,你又哭起来。你想想,姑爷不来,我俩不就和在国公府一样了?”
“呜呜呜……可姑爷他……他……呜呜呜……小姐你也太命苦了……”
连绵不断的哭声让柳叶有些头大,伸手推了春桃一下:“傻子!这多好,我不用生孩子了啊,你想想有多少妇人因为生孩子丢了性命,夫君这样,这不是上天厚待我,想让我长命百岁呢!”
哭声登时停了。春桃在脸上抹了一把,很是欣喜:“对哦,小姐。可……你以前不是这样想的啊。”
“说你傻你还真是傻,以前我们在国公府,现在我们在侯府,想法能一样吗?”柳叶伸手点了一下春桃的额头,向外扫了一眼,“还有,以后万不能再提此事,隔墙有耳。”
珠帘轻响了一下,柳叶向来耳力眼力过人,拉起锦被,往里一缩,闭上了双眼。
“小姐,你怎么了?”
春桃向前探出身子,伸手摸向柳叶的额头,这时,一道男声响起。
“你家小姐怎么了?”
春桃回头,忙行了礼,说道:“回姑爷,我们小姐刚用了些粳米粥,又歇下了。”
“哦。”
陆亦安扫了一眼床榻上的柳叶,转身坐在了罗汉床上:“去沏一壶虎丘茶来。”
春桃应声出去了。
此时天已大亮,房内也亮堂起来。刚才虽没有细看,不过那脸上倒是没了昨晚的纸色,看来应是好多了。待她好了,以前的日子就又回来了。只要她凡事不干涉自己,那就是侯府贤良的少夫人。
陆亦安胡乱想着,春桃已把茶水端了过来,陆亦安甩了皂靴,盘腿坐在罗汉床上细细品茶。
柳叶轻轻抬眼,正看到这幅光景。陆亦安换了一套天青色圆领袍,只戴了网巾。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一只三秋杯送往唇边,那双唇贴着瓷白的杯沿,更显得唇如涂脂。
那日行院的姑娘们私下说起这陆亦安,一个个摇头叹气,可惜这副好皮囊,柳叶此时想起那些行院姑娘溢于言表的惋惜之意,不知怎地有些想笑,赶紧死死拧住大腿根,又被疼的有些想龇牙咧嘴,只得咬牙忍了。
柳叶偷偷看了陆亦安一眼,他仍在喝茶,甚至颇有些悠闲自得。
书房没有茶水吗?偏偏还要来新房喝。此时若是起来,该说些什么呢?和他也没什么话说啊。那不如就这样算了,看谁能熬过谁。
两人各自一副肚肠,听着外面偶尔传来的鸟鸣声,还有风吹珠帘的声音。
等柳叶醒来,已是黄昏,这次一觉无梦。用了些饭食,又吃了药,便又要睡去。
“小姐,你都睡一天了,要不咱们去消消食?”
“不去,我有些困。今日可有别人来?”
春桃围过来,笑道:“夫人打发人来问了两次,我回说小姐好些了,只是一直睡着。对了,清早姑爷过来坐了有些时候。那时小姐说姑爷不会过来,如今瞧着,姑爷心里是有小姐的。”
一口茶水在嗓子眼儿噎了一下,柳叶咳嗽起来,忙用手捋着脖子。春桃慌着上前抚着她的后背:“小姐慢些。”
如今可以确定,二小姐在那十几年里必然不会无趣,有这么个丫鬟在身边天天变着花样闹腾,哪里会闲得发慌?
“我且睡了,明日若是有人来问,还是如此说。”
说完,柳叶也不等春桃说什么,往床榻上一挺,翻身裹着锦被睡了。
转眼已是两日过去,第三日,柳叶用过饭食后,和陆亦安一同乘马车往国公府去。
车马粼粼,街道上的叫卖声杂乱无章,柳叶忍不住掀起布帘向外瞧去。这副景象,以前日日看着,什么都想要,都想买,可是和婆婆姐姐三个人能填饱肚子已是不易,哪有钱买东西。自己如今的身份是侯府少夫人,若是想买这些,应是容易的很。不过,昨儿和春桃一起把嫁妆理了一理,除了那些大物件,和几样首饰几套衣物,并无银票地契之类值钱的东西。国公府嫁女,原是这般寒碜。看来,京城人传说安国公府只剩下一副空架子,此言不虚。
街上熙熙攘攘,一个瘦削的背影映入眼帘,是姐姐!
柳叶身子向外挤,半个“姐”字刚从嗓子眼冒出来,忙生生咽了下去。
“怎么了?”
柳叶摇摇头。
陆亦安永两根手指挑起布帘看了一眼,说道:“齐王府的车驾。你和慎安郡主交好吗?”
齐王有四个儿子,在花甲之年又生了慎安郡主,这郡主被齐王捧在手心里,几位哥哥也极为宠爱,由此养成了跋扈的性子。只是陆亦安这么问,怎么答都不好。
柳叶又摇了摇头。
“你可大好了?”
“好多了。”
陆亦安眸底含了些疑惑,看了过来。柳叶点了点头,陆亦安才收回目光。
这眉眼真好看,眼尾略向上挑着,修长舒朗,又含着柔和。以前在街上看到他骑着高头大马,只觉得长得真白,跟个小姐似的。这两天近处瞧着,只能说那些行院姑娘的惋惜也不无道理。
陆亦安转眼看了过来,眸中清亮如水,又有些探究之意。柳叶忙闪开双眼,目光落向别处。
陆亦安唇角勾起,垂下眸子。藕荷色的百褶裙边挨着自己的皂靴,随着马车的走动,在皂靴边轻轻地晃着,胭脂红宫衫更衬得她脸白如瓷。今日脸上敷了一层薄粉,还涂了口脂,应是为了遮掩脸上的病色吧。一双手很是小巧,却并没有染甲,也没有留甲,这倒是和京城如今的潮流不相符。
两人再不曾说什么,不多时,已到国公府门口。两人下车,柳叶看着门口的众人,还好,都认识。
两人随着众人走入前院,姚夫人和嫂嫂一左一右牵着柳叶的手,姚夫人还不时拿帕子拭泪。
“妹妹今日回门,这是我们的大喜事。老夫人昨日就让我们备好东西,一直念叨妹妹呢。”
柳叶低头浅笑,待进了正厅,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夫人已等在那里,柳叶忙跪了下去,低头时,身旁多了一抹绯色袍服。
“好好好,快起来,你这刚病了几天,莫要行这些虚礼了。”
王老夫人一把攥住柳叶的手,丫鬟将圆凳放在老夫人身旁,柳叶挨着坐了下去。
“身子可好些了?”
“回祖母,已大好了。”
众人围着七嘴八舌问了许多,无非是那日落水之事,在侯府可还习惯等等。柳叶只是三言两语带过,其余或点头或摇头,并不多说话。
柳叶此时打心眼里感谢二小姐少言寡语的性子,此时少说或者不说,这些人也不觉得奇怪,渐渐便不问什么了,只闲扯些家常。不多时,下人来传午食,众人便簇拥着王老夫人往曲径堂去。
陆亦安和柳叶一起向国公府长辈请安后,便由柳叶哥哥姜行知陪着在书房和安国公闲聊一会儿,便和姜行知一道在国公府花园闲逛起来。这国公府花园比侯府大一些,按照开花时节不同圈成几个小园子,以尺宽的流水相连。陆亦安除了迎亲那日,还是第二次踏进国公府,且是第一次到花园来,暮春时节,花草繁茂,不觉有些心旷神怡。
正走着,陆亦安闻到幽幽荷香飘了过来。
“兄长,这个时节已经有了荷花了吗?”
姜行知笑说:“不是荷花,且随我来看看。”
几人穿过一片古柳,眼前一片荷叶正亭亭玉立。陆亦安忙向走了几步,却是一处池塘,立满了荷叶。
“再过一个月,就是满池的荷花了。”
姜行知说着,陆亦安脸色已是煞白,向后疾退了几步,转过身子。
“妹夫,可是有些不适?”
陆亦安单手扶着柳树,弓着背,摆了摆手:“不碍事。”
姜行知上前扶住,说道:“我扶你到书房,传府医来瞧瞧。”
陆亦安刚想说不用,一个小厮跑来报说:“公子,老夫人已经让摆饭了。”
陆亦安直起身来,勉强挤出一丝笑:“兄长,我应是饿了。”
“哈哈……走,去尝尝我们府里厨子的手艺。”
曲径堂的圆桌上觥筹交错,笑语一片。柳叶略用了些饭食,待众人用毕,陪着王老夫人和姚夫人闲话几句,便提出要去原来的院子看看,众人应了。柳叶便由春桃陪着向云深院去。
一切都和那日在梦境中见到的一样,东西少又简朴,和国公府小姐的身份不大相称。
柳叶坐在镜架前,看着镜中之人。
“小姐,您往这儿一坐,我想起一件事来。今儿早上有些忙乱,也忘记说了。”
“嗯?”
春桃正要答,一个丫鬟走了进来,朝柳叶福了一福。
“二小姐,老夫人让您过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