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春杏,老夫人说什么事儿了吗?”
柳叶还未答,春桃已跳到了春杏身旁。
春杏摇摇头,说道:“老夫人说了,只让二小姐一个人过去。”
柳叶站起身来,对春桃道:“春桃,你把我平日里爱看的书收拾收拾,待会儿走的时候带上。”
春桃应了。柳叶和春杏一起向锦绣堂走去。这一路上的有些似曾相识,却又觉得不曾见过。
待进了静雅堂,四处鸦雀无声。柳叶随着春杏进入内室,王老夫人正歪在贵妃榻上闭目养神,底下一个小丫头正在捶腿。听到响动,王老夫人抬眼,待看清了柳叶,脸上登时浮上笑意,招手道:
“快来,坐我身旁。待会儿你们回去了,又不知何时才能见到你呢。”
柳叶挨着榻沿坐了下去。
王老夫人从身后抽出一个巴掌大的匣子,递给柳叶。
“这个你拿着,别让人知道,特别是你父亲。也尽量别对人提起,就当是我为你备的嫁妆吧。”
柳叶接了,起身福了一福:“谢过祖母。”
“陆家那老婆子整日礼佛,也不大出来,你婆婆是个爽利人,今儿我看着亦安,也是个好孩子,那些前尘往事和外面的流言都不必理会,踏踏实实让自己的日子过好,才最要紧。虽说亦安……这也未必是坏事,你此生都不必遭受生育之苦,且只要镇远侯府屹立不倒,就永远有你的一席之地。”
“是,我记住了。”
王老夫人挥挥手:“你再去陪陪你母亲和你嫂嫂吧。我得歇一会子了。”
柳叶告退出去,寻着那似有似无的记忆找到了博雅苑。姚夫人和嫂嫂杜若烟,胞妹姜瑾月都在,看到柳叶进来,忙拉住闲聊起来。
直到申时,柳叶和陆亦安才乘车回了侯府。
待马车消失在街角,众人才回到内院。姚夫人不觉又拭泪起来:“我命苦的孩子啊……”
安国公姜闻幽斜了一眼:“哭哭哭!就知道哭!你没看见两口子好好的吗!”
姚夫人闻言,拿帕子擦干了泪,转过身去。
王老夫人抬眼看着姜闻幽,说道:“你也是快做祖父的人了,也该稳重些。这桩婚事虽说是你父亲和老侯爷他们定下的,但侯府那孩子去年传出丑事的时候,你就该去面圣求圣上把这桩婚事免了,这不白白把柳月送过去遭罪。”又向姚夫人招手,“你也别哭,虽说柳月已经成亲,且又落水遭了些罪,但是那孩子向来懂事,今儿我瞧着,气色倒也行,你就不要总这样哭哭啼啼的,都把孩子的福气哭没了。”
姜闻幽和姚夫人听了这话,都连连答“是。”
杜若烟走至王老夫人身边,边捶肩边笑说:“还是祖母眼睛看得真。今儿用饭时,我细看着,姑爷对大妹妹很是照顾。那盘鸡汤煮千丝,大妹妹吃到第二口,姑爷就赶紧拿碟子盛了些放在大妹妹跟前。还有,我们饭后饮茶,丫鬟端了茶水,姑爷伸手接了才递给大妹妹。细想想,有几个男子能如此呢?”
几句话说得众人都笑起来,姚夫人也没了愁容。王老夫人拍拍杜若烟的手,笑道:“别人都专心吃饭喝茶,你这个做嫂嫂的倒好,一双眼睛只瞧着人家夫妻去了。”
杜若烟继续捶着肩,低头笑说:“也不是,主要是想着大妹妹平日里性子柔,怕姑爷怠慢了她,今儿我细细瞧着,倒真是没一丁点怠慢。况且姑爷那事儿,依我看啊它就是怪病,咱们大周国疆域辽阔,什么奇人异士没有,定能治好的。”
众人又笑起来,一时间内院欢声笑语一片。
-
马车内,柳叶和陆亦安端坐着,一时无话。柳叶听着外面的动静,约莫是快到钟灵街,想看看能否再看到姐姐。才要伸手掀开布帘,陆亦安的声音传来。
“这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柳叶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回道:“我以前常看的书。”
“都是些什么书?侯府藏书也不少。”
柳叶捏着袖边在指腹间滚了几滚,看着那只木箱。其实,还真不知道是些什么书。在那场梦境里,也没注意二小姐看些什么书,再说,注意了也没用,柳叶认识的字,两只手就能数过来。
“不过是些四书五经之类。”
人人都知道四书五经,说这个肯定不会错。再说,依陆亦安的纨绔性子,听到“四书五经”几个字,肯定不会再问什么。
几声轻笑传来:“原来你喜欢读这些。以后若是想读别的书,就去书房找。”
“嗯。”
两人一时又无话。
这时,小厮的声音传了进来:“公子,侯府门前围了很多人。”
陆亦安掀开帘子向外看去,柳叶也掀开帘子。
侯府门前围了一群人指指点点,只有几个仆人在周旋,并不见镇远侯陆言识和王夫人。
陆亦安向外催道:“再快些!”
“是,公子。”
马车蓦地向前疾驰,柳叶身子向后猛然顿了一下,赶紧双手抓住车窗。
陆亦安刚说出个“你”字,小厮的声音又传来:
“公子,少夫人,到侯府了。”
陆亦安起身向外走,柳叶定了定神,跟了出去。
侯府外围了乌压压一圈人,交头接耳,不时向前指指点点。
柳叶跟着陆亦安走至门前,那几个仆人看见他们,如获大赦,忙向前行礼。还未等他们开口,陆亦安问道:
“白叔,我父亲母亲呢?”
内中一个年龄略大的回道:“回公子,今日老夫人说要去佛光寺供奉一盏灯,让侯爷和夫人陪着,约莫辰时走的。”
陆亦安点点头。祖母每遇到什么事,就要去佛光寺供奉油灯,且每次都要午时留在寺院吃了斋饭,至晚方回。看这会儿的天色,估计也快回来了。
柳叶看着阶下坐着一个身着水田衣的妇人,怀里抱着孩子,那孩子也不哭不闹。便问白管家:
“这是怎么回事?”
白管家双手在膝上拍了一下,颇有些无可奈何:“这个妇人,唉!”说完,睃了陆亦安一眼,摇了摇头,便不再说什么。
陆亦安说:“没事,说吧。”
白管家仍是摇头。
周围人交头接耳的声音有不少都传入柳叶耳中,她也猜了个七七八八,便走至那妇人身旁,蹲了下去。
“我是侯府的少夫人,你是谁?”
那女子眼皮缓缓掀起,双眼里闪着晶亮的光,那泪珠似掉不掉,看了柳叶一眼,又将目光移向怀中的孩子。
“回少夫人,奴家名叫蕙云,去年年后公子将我从行院里赎了身,这后来,就有了这孩子。自打得知我有身孕,公子就不再去我那里了,我们母子二人坐吃山空,如今已是山穷水尽,求少夫人看在孩子的份上,给我们母子一口热饭吃吧。”
说完,泪珠一滴滴落在孩子的襁褓上,那孩子似是感应到母亲的难过,睁眼就哇哇大哭起来。
柳叶伸手要扶起她,手腕被人一攥,甩向一旁。陆亦安面红耳赤,挡在柳叶身前,弯腰喊道:
“你你……你不要血口喷人!我压根不认识你!”
那妇人抬起泪眼道:“公子平日里不知为多少行院姑娘赎身,哪能记得那么清楚?再说,那时公子的身体还好好的,公子还说……还说……”
“你……你倒是说说我还说了什么!”
“公子还说,奴家是你第一个女人,你想和奴家白首不相离……”
“你……你……这不可能!我没有!”
陆亦安一双眼睛瞪得铜铃般,鼻子嘴巴都有些歪了,只是指着那妇人说不出话来了。
柳叶向后面站着的仆人道:“白叔,你带人快把公子扶进去。”又喊向春桃“春桃,你扶起蕙云,先去我那院里吧。”
春桃应了,伸手扶蕙云。
陆亦安挣过来喊道:“不行!”
春桃缩回了手,柳叶伸手将陆亦安往里一推:
“白叔,快带公子进去,等老夫人和舅姑回来,我找他们说。”
柳叶扶起蕙云,交给春桃,待他们都进去了,对门口围着的人说道:“各位,这事儿就算了了,只要是夫君的人,我们侯府定会认下。这热闹各位也看完了,也该准备晚食了,还请回去吧。”
众人听到这一番话,先是愣了一瞬,又交头接耳了瞬息,便四散开去。
柳叶抬步向内院走去。这陆亦安气得鼻子眼睛都要歪了,此事自己如此处理,不知他会怎样等着自己呢。但是,这个妇人必须让她进门,若是当着众人的面将她赶走,别人必然说侯府薄情寡义,连个孤儿寡母都欺负。若最终那孩子不是陆亦安的,将消息在京城散播开去,侯府也没什么损失。
柳叶回到逸翠苑,刚进门,一个茶盏就飞了出来,柳叶忙闪身躲过。屋内一时摔打声咒骂声不绝。柳叶不觉有些想笑,摇摇头抬脚走了进去。
白管家带着几个仆人立在屋外,见柳叶过来,忙施礼,柳叶笑说道:“白叔,你们也忙了一阵子了,且下去歇歇吧。”
仆人们忙低头向外疾走。
“这个毒妇!从哪儿找个野种,还说是爷的!她配怀上爷的种吗!”
屋内已是满地狼藉,柳叶站在门口,笑脸盈盈:“夫君,你慢点摔,仔细闪了手。”
陆亦安闻声停了下来,抬头一看是柳叶,更是生气,抡着一个钧窑花卉纹梅瓶往地上砸去。
柳叶一个箭步上前接住。这成色,拿到当铺估摸着能当五百两白银,这要摔碎了,最多值个白菜钱。柳叶捧着那梅瓶小心翼翼地放下,转身扶住陆亦安的双臂,回头向外喊道:
“青山,快沏了虎丘茶来,夫君有些累了。春桃,快进来收拾收拾,夫君连个坐的地儿都没了。”
门外的小厮应声赶紧去沏茶,春桃进来先把罗汉床上收拾了,柳叶扶着陆亦安坐下,陆亦安仍是梗着脖子。
柳叶说道:“夫君若是想骂,要小些声,刚刚那话被人听去了多不好。”
“管他谁听了去,爷不管!”
“老夫人和舅姑也快回来了,夫君是想让他们看到听到吗?”
一句话说得陆亦安闭口不言。这姜柳月可真有意思,这声音像水一般,不对,像雪,洒在心上,化作水,把人心里的怒火瞬间浇灭了。不过,她不是少言寡语吗?今日在国公府,也没怎么见她说话,怎地一回到侯府,就能言善辩起来?
陆亦安的双眼在柳叶身上从上到下睃了一遍,又从下到上睃了一遍,柳叶看着他眼睛垂下又掀起,鸡毛掸子似的在自己身上来回拂了几遭,便要起身出去。刚起身,屋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