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比
让人没想到的是，鸢凝和宋稚云的同时加入，竟然给他们的出行造成了许多意想不到的麻烦。
原因归根结底就是：这两人实在太好看、太扎眼了。
他二人，一个温文尔雅，一个英姿勃发；一个白衣金冠，有如画中仙君，一个身披轻甲，一看便是少年得意、年轻有为的武将。这宛如清风、好似惊雷的二人，却同时挤在一处，脸上都挂着极其不屑的表情，引得一路上的各路女子皆是如痴如醉，有不少甚至还悄悄跟在他们身后，指指点点。
“呀！这个白衣服的刚刚看了我一眼，天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
“我比较喜欢这边这个穿铠甲的，女子要嫁便嫁将军。”
“可是我还是比较喜欢个子高一点的唉。”
“个子高有什么用，个子再高不还是个柔弱书生？”
“哎，要是他俩中间那个女的能走开就好了，一眼望去真是有够碍事的。”
嘉陵一脸黑线地走在宋稚云和鸢凝中间，两人的肩膀都是紧紧挨着她的肩。她望向身侧，一会是宋稚云悄悄垫起半个脚，试图显得自己看起来高一点，一会是鸢凝有意无意地晃了晃腰间佩剑，好像在提醒别人自己并不是什么“柔弱书生”。
半晌，这个“碍事的女的”实在是受不了了，左右手一使劲，把两个人拽进了街边的一家客栈，直接给他二人换了副皮囊，顺带也把衣服都换了。
这下可好，嘉陵身边一下子多出了两个于小年般的人物，整个队伍的基调也变成了大小姐出行。
虽然指指点点的人从年轻姑娘和小嫂子，变成了年轻男人和老大爷，但似乎焦点从男人变成女人之后，便显得符合“常理”、没那么扎眼了。
“有序排队！人人有份了啊！”
此时，几人路过一个施粥的凉棚，嘉陵想到奇水镇那些乞讨的老弱妇孺，发觉自己也确实许久都没有关心过这方面的事了，不由得驻足，进了那凉棚内，仔细打量起来。
煮粥用的粳米半新半陈，锅具也还算干净整洁，粥烧滚了之后浮起的那一层米油，也被按照规矩捞起放在一边，留着给病人和小孩子。
她出了粥棚，又远远打量起排队领粥的人，大多为衣着朴素的平民，虽然在这里领粥喝，却也没有饥荒时期难民那般的面黄肌瘦，神色也都淡然平静，一切都还算是不错。
“殿下，殿下。”
于小年忽然一脸神秘，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角，一边瞥着不远处还在和宋稚云暗暗较劲的鸢凝，一边轻声道：“现在棚子里正在施粥这位，便是我们长老给公子挑的未婚妻候选之一，纪府的三小姐，纪心澄。”
之前于小年说过，鸢凝本来在南陵卫待得好好的，却因为长老要逼迫他做“他不想做的事”，便连夜溜了出来，这才在那个桥洞底下遇到了乞丐女子。想来，那件他不愿做的事，应该是要答应长老选一位未婚妻出来吧。毕竟掐指一算，鸢凝也算是快过了朝远男子成婚的年纪。
嘉陵一听于小年的话，眉不由得一皱。
因为，若要硬是从眼前这个粥棚里找个缺点的话，便是那个在棚子里哈欠连天、没精打采的施粥姑娘了。
可是瞧她面色，又不像故意怠慢领粥的人，倒像是单纯对眼前的事情没兴趣，或者说，应该是被纪府的那些长辈给拎出来施粥的。
纪心澄，排行老三，纪府。
嘉陵心中默念，这纪府原本就是个小门户，家主纪大人也不过是靠着一些捉神弄鬼的事迹，才在帝都渐渐有了名气。也不知最近究竟发生了什么，这纪府底下养的一群家兵，竟日渐壮大，虽从未在明面上闹出过什么事，但说到底还是一帮私兵，她不得不防。
想到南陵卫的长老，竟然是将这个纪府的三小姐给鸢凝挑了去，心下便是一阵强烈的、而且说不清道不明的不满。
鸢凝好歹也是前筑国十二钉之子，位同公主皇子，且剑术超群，相貌也是一等一的，放眼帝都，哪家大小姐不能配他，非得找纪府这么个亲家？
再加上眼前这个上下眼皮直打架的姑娘，嘉陵心道，还心澄呢，看在长老的面上，顶多叫你个纪老三。
“那还有没有别的候选人？”
“有，还有一个，叫灵……”
“那些都是李伯他们的一厢情愿，殿下，鸢凝对这些女子，并无半点非分之想。”
嘉陵望着脸上带着少见的急切，从远处匆匆走来的鸢凝，心中的某个地方忽然“咯噔”一下。
鸢凝若是成家了，那自己必然应该是会替他高兴才对。可听见那两个候选人的时候，她心中除了不满，似乎还藏着一种别的感觉。
“殿下……”
他焦急地走到她身边，正要习惯性拉起她的衣袖，嘉陵却忽然慌张地向后退了几步，踩到了身后一个来领粥的人的脚，那人吃痛“啊”了一声，嘉陵急忙回头道歉，可对不起的对字还没说出口，便被一阵诧异给盖了下去。
因为她不小心踩着的人，实在是长得过于可怖了些。
嘉陵活了几百年，按理说什么事没遇到过，什么人没有看见过？可这“人”的长相，却实实在在把嘉陵吓得一愣，道歉的话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兴许是早就注意到这个相貌奇丑的人，熙熙攘攘的领粥队伍，硬是在这人的周围空了一圈出来，没人敢挨着她站。
嘉陵看出她是个女子，便连忙道：“对……对不起啊，不小心踩到你了。你的脚没事吧？”
那人低头悄悄打量了几眼嘉陵，低头道：“没事。谢谢女公子。”
“好家伙。”
宋稚云大睁了一下双眼，便赶忙将自己的目光转向别处，像是多看一眼都会忍受不了一般。
于小年却忽然道：“翠坛，这么巧，你来领粥？”
嘉陵眉毛一扬：“你们认识？”
于小年伏到嘉陵耳边道：“这人便是那个住在桥洞底下的女乞丐。”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她，嘉陵明白此刻绝不可轻易打草惊蛇，虽然这个翠坛并不知道鸢凝就在这里，但于小年的存在，多少会让她有点顾忌。
果然，这个翠坛看见于小年，便从施粥的队伍中退了出来，嘉陵看见她此举，略感讶异。只见她惴惴不安道：“于公子，你们公子可还好？千错万错都是翠坛的错，受了别人的蒙蔽，我真的不知道那壶酒竟然有问题！翠坛就算千刀万剐，也不敢害你们公子啊！”
听她这么说，鸢凝中了毒的事情好像确实是一场误会。但嘉陵却明显感觉到，这个翠坛，远不似看起来这般简单。
于小年正在发愁不知该说什么，忽然嘉陵的声音在他脑袋里响起来：“告诉他公子没事，不要让她起疑就行。”
他立即捡起救命稻草，开始即兴发挥：“公子那天确实把自己关在屋里闹了一晚上，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翠坛，我们公子也算待你不薄，你这次着实也太过分了些。”
“是是，于公子说的是。千错万错，都是翠坛的错。对了，您身后这几位是？”
见她指着易了容的鸢凝和宋稚云发问，于小年清了清嗓子道：“这两个是今日刚入府的家丁，大壮和二壮，我带他们出来认认路。这位女公子是之前和我家公子在一处念书的塾友，今日也是碰巧在附近遇见。”
嘉陵用前牙狠狠咬了下舌尖，这才没有当场笑出来。
她望向那边的“大壮二壮”，大壮倒是面色平静，可二壮的面部表情却陷入了一场奇妙的扭曲。
想想也是，宋稚云一来根本就不知道他们此行究竟为何，二来少年将军当惯了，平日里征战四方，不曾败仗，飞扬跋扈四个字已然刻进了骨髓里，此时易容成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厮也就算了，还要被人喊二壮，不被气个半死才怪。
“哦哦，原来如此。只怕翠坛在此会脏了诸位的眼睛，就先走一步！”说罢，便扭着身躯行了个根本看不出形状的“礼”，匆匆忙忙便消失在了巷子尽头。
她的身影刚消失，嘉陵的面色便瞬间沉了下来。
“殿下？”
“鸢凝，之前答应你不去南陵卫的事情，我怕是要食言了。”
“怎么了？”
嘉陵凝神朝着一个方向遥遥望去，那方向笔直对着的，便是南陵卫。
“她身上，有纪家的‘哨眼’。”
“什么！”
一直云里雾里的宋稚云，此时听到这句话也一蹦三尺高：“那帮老儿制作一个哨眼，少说也得花上大半年，这大半年时间里还得有一大帮老巫师盯着施法，怎么会轻易用在这样一个女的身上？”
嘉陵道：“不清楚，反正不可能是装错了。鸢凝，我担心这次纪家军已经盯上南陵卫了，你那边可发现了什么异常？”
鸢凝道：“没有异常。可……因为纪心澄的原因，纪府和李伯之间确常有走动。”
此时众人都各自陷入沉思，于小年忽然道：“殿下，纯纯今天，是不是不舒服？”
今天从出门开始，纯纯便是一字未说，连站着的位置都像是故意要与他们拉开些距离似的。嘉陵此时看向走在最后纯纯，她额头竟然蒙着一层薄薄的汗，面颊微红，眼神飘忽。
她忽然道：“纯纯，你上次闭关，是多久之前了？”
看得出她依旧在强撑：“姐、姐，我、我不、要紧的。”
嘉陵立刻走到她身边蹲下：“纯纯，昭昭和慕慕他们还尚且需要三十年一闭关，你呢？已经在我身边撑了五十多年了吧。”
“我、不能、放下姐、姐……哧……”
忽然，她的嗓音里出现了一丝怪异的声音，如同那天在宫中她用真身帮嘉陵寻找小年时一样。
嘉陵赶紧并拢双指，向她渡去一股淡紫色真气：“胡闹！话都快不会说了，还在这里逞什么强！你若是不受制于封灵石，别说帮我的忙了，我还得反过来收拾你的烂摊子。快去吧！”
“姐姐！”
纯纯忽然大喊一声，嘉陵被叫得一愣，这还是她头一次，听见纯纯发出这样决绝、坚定的声音。
不是纯纯不愿走，而是她的直觉，要比嘉陵他们的都要准。
她可以明显感觉到，这一次，有一朵十分不祥的巨大乌云，一直在嘉陵头顶盘旋不去。
“去吧。”
嘉陵撇开双眼，不忍心看面前那个仿佛逐渐有了自我意识的白瓷娃娃。
“从冤狱海出来之后，就来凌霄宫，我在那里等你。”
纯纯望着面前白衣女子，大睁着双眼，像是努力在把她的每一根发丝都牢牢铭记一般，良久，她站起身，朝着嘉陵的背影深深行了一个公主礼，下一个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心啊。”
“姐姐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