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馆
隋霜转过头,她掐了掐自己的眉心,宽大的衣袖下垂,手臂上遍布痕迹,甚至腕骨上还有一个明晃晃的牙印儿。
“你叫我什么?”她问。
徐宁妄没有说话,他坐到了隋霜的床边,拿起了旁边的药膏,帮隋霜涂在手臂的伤口处。
隋霜任由他动作,将白色的药膏化成透明色抹上去。
徐宁妄一手拉着她的手腕,一手涂药,微微转头,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隋霜翘起的长睫和小巧的鼻尖。
他不可抑制地想到了不久前发生的一切,手慢慢抚上隋霜微凉的侧脸,摩挲她微微肿起来的嘴唇,轻揉红意未退的眼尾。
徐宁妄的身体向前探,垂下眼睛与她的呼吸交缠在一起。
隋霜拧着眉头避开他凑上来的嘴唇,被徐宁妄攥住的那个手腕动了动,像是想要推开他,又像是想要挣脱出来。
“够了,徐宁妄。”她说。
徐宁妄僵硬的像块烧起来的铁,他攥紧了隋霜想要挣脱的手腕,眼神幽深的燃起两簇火焰,里面明晃晃的写着一句话:
你知道了我的心思,要么推开我,要么接受我。
隋霜叹了口气,转过头来面对他,用另一只手摩挲了下徐宁妄的,说:“我累了。”
只有这样的三个字,徐宁妄慢慢松开了桎梏,他那双绿色的眼睛极缓慢眨了一下,那只茹毛饮血的兽就被隋霜这样一个简单的主动的触摸安抚住。
不甘不愿,但是红着耳朵乖乖退回了山洞,偃旗息鼓。
隋霜的身体真的承受不住这样的折腾,喝的那碗药的药效上来的时候,她的脑子里仍旧不断复盘着来到中州的一切。
中州每年都会丢八九个孩子,这是当地人都已经习以为常的事情。
但是今年却不同寻常,从最初的晚上丢孩子,再到白天无缘无故的消失,数量越来越多,甚至惊动了朝廷。
晚上的孩子是被麻翻以后,利用海贼的黄铜锁钩钩走的,白天的孩子则是巫人下了蛊毒,让孩子自己走到了一座宅院之中。
而这个宅院恰巧就是林家的宅子。
如今出现的三方势力,林家,海贼,还有埋藏在各个医馆中的巫人。
巫人的药引领着孩子出现在了林家的宅院,隋霜在四皇子府中看到的黄铜锁钩说明林府中也有海贼出没。
所有的一切都和林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但是如今这一切似乎都仅仅来源于猜测,所有似是而非的答案都没有最最直接的证据,而且他们又是为什么要合作,又是如何合作的,彼此又是怎么取得信任的。
这些统统不得而知。
暮雨的妹妹来自于林家,并且似乎已经死在了林家之中。
孩子查完了,林家和巫人却还可以深挖。
曾经毁于一旦的巫人族到底是怎么存活下来的,林家又埋藏着怎样的秘密。
隋霜仿佛在半梦半醒间抽离出自己的身体,冷静地分析着眼前种种错综复杂的消息。
“小姐。”
有人叫她。
“小姐。”
隋霜回头,看到了打扮得干净利落的暮雨。
暮雨冲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递过来一个络子:“小姐,这个是我编的,不太好看,但是是我编的哎,你收下吧。”
隋霜怔然间伸出了手,那个络子落在隋霜的手心,而暮雨达成了目的欢天喜地地走了。
隋霜想要拉住这人的手,想要和她说点什么。
但是什么也没有来得及说出口,她猝然睁开了眼睛。
在睁开眼的那一瞬间,耳鸣声乍起,尖锐的头疼几乎顺着太阳穴凿进了她的脑子。
旁边的春桃急切上前,隋霜沉默地摇了摇头,她的脸上没有显出半分的难受,这些疼痛不过是她习以为常的一种修行。
她动了动发麻的手臂,找到了那个硌醒了自己的络子。
隋霜将络子收回去,仍旧操着不紧不慢的调子询问:“暮……”
她顿了一下接着说:“暮晴回来了没有?”
春桃摇摇头,欲言又止:“小姐,你是在查林家么,我最近经常去街上,倒是听了许多林家的传闻。”
“什么传闻?”隋霜问。
春桃说:“这林家啊,不是说都是闺女么,但其实不是的,他们家以前好像有一个男孩儿。”
隋霜皱眉:“有过一个男孩儿?”
春桃点点头:“我是听那个林家大夫人的丫鬟说的,这林家其实有个儿子,但是谁都没见过,说是林家树大招风,藏起来了,可宝贝着呢。”
男孩?
电光石火中好像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快得让隋霜根本没有抓住,她猛地站起身,不顾春桃的阻拦披衣就要走。
“把徐宁妄叫过来,我们再去查一次那几家医馆。”
曹祖业再次看到隋霜的时候都快哭了。
隋霜好像半点没有看到这郎中脸上的愁云惨淡,煞有介事地再次对身后几个高大的锦衣卫说:“你看看你们,都板着张连做什么,来,今天可是来曹大夫看病的,都开心一点。”
首先上来的第一位就是吴昌洪,他大马金刀地往曹祖业前头一坐,差点把人老头给颠起来。
曹祖业擦了擦额角的汗,哆哆嗦嗦地说:“这、这位大人,敢问您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吗?”
吴洪昌把手腕强行怼到郎中的手里,瘫着一张脸:“我湿气重。”
而就在隋霜拦着人给看湿气的时候,徐宁妄已经悄无声息的翻进了医馆的后院。
中药斗柜无声地陈列在房屋的其中一面墙上,周遭不过是些熬药的器具,似乎没有任何的异常。
这里隐隐可以听到外头的交谈声,隋霜正压着那个老头在外头交谈。
但是这种方法维持不了太久的时间,巫人狡诈,他很快就会发现隋霜此次前来可能不单单是为了找他麻烦。
徐宁妄在这个屋子里转了两圈,有什么地方不对呢,也许这间屋子真的只是巫人掳走孩子的其中一环?
不,不会那样简单。
曹祖业常年守在这里,倘若说一个人有什么珍贵的东西,那么一定会放到眼皮子底下看着。
他忍不住想,如果是隋霜在这里,她会怎么找东西?
这群人是巫人,他们的故乡没有了,所以无论是在乌县也好,还是在溯州也好,这些巫人都在努力保留着以前的行事风格和自己族群独有的标志。
徐宁妄抬头,直视这面中药斗柜。
斗柜的大小正好占满了正面墙壁,下面还有一个几级台阶的矮梯子帮忙抓药用。
但是,这家医馆外头迎客的那一面,有一个巨大的斗柜,如今里头还有一个一模一样的,是不是太大了,也太多余了。
徐宁妄凑近了一些,忽然发现这上面有一些斗柜上面刻着粗浅的花纹。
这个花纹……
徐宁妄拿出在乌县找的那枚玉佩,这玉上雕刻有奇珍蟒蛇,雕刻的不是很细致,却偏偏有股嗜血压抑的气息在里头。
他拿着玉佩慢慢下压,这斗柜上其中一处的花纹恰巧与这毒蛇的牙齿相吻合。
就是这里了。
医馆中。
“不不不,这位大人,你湿气真的不重,真的,您相信我。”曹祖业赶紧推脱。
但是在他对面又黑又高的壮汉却满脸的不相信:“不可能,我这晚上成宿成宿地睡不着觉,一睡觉就牙疼,一定是湿气重的原因!”
曹祖业都快疯了,因为湿气重所以睡不着觉牙疼,您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他再次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心力交瘁地想要继续解释,忽然听到屋子后面传来咔嗒一声。
这个老头那满脸的随和与怯懦在这一刻全都凝固了,他隐晦地向后瞥了一眼,那眼尾的细小纹路如同蝎子狠毒的尾钩。
转而,曹祖业站起身,拱手赔笑道:“哎呀,大人,我看您这是有点上火啊。我这前头没有这个败火的药,您等等,我这就去后头拿。”
他这么说着,转身就往后面跑。
“曹大夫。”隋霜开口叫住他。
她伸手指着前头的药柜:“您这金银花、荷叶、2八九个什么都有,还要去后头那抓什么药啊。”
隋霜将剩下的那个锦衣卫往前一推:“我这个护卫病比较严重,您还是先看看他吧。”
曹祖业的脸拢在阴影里,身子没有转过来,声音赔笑:“啊,大人,您看看,我这也在这里治病治了这么久了,草民去解个手。”
“啊,那什么,我和你一起……”吴洪昌说了半句,那老头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的眉头一下就皱紧了,悄声请示隋霜:“大人,这如今该怎么办。”
隋霜摇了摇头,示意他向外看,果见探查的徐宁妄已经出现在了街上,冲几人招了招手。
等到曹祖业回来,他还在带着点疑惑地不停回头。
他明明听到了什么,可是里面的东西,连他特意架在抽屉里的那一张纸都没有出错。
是他听岔了?
隋霜笑了笑:“多谢大夫今日为我的手下看病,今日您也乏了,我们改日再来拜访。”
曹祖业听到他们离开本来挺开心,但是一听到这群人居然还来,当下露出来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恭送这几尊大佛赶紧滚蛋。
隋霜和侍卫出来就直接上了马车,徐宁妄已经在那里等候多时了。
“你查到了什么?”隋霜问。
徐宁妄说:“医馆里面的斗柜后面有一个暗室,暗室里面全是药案,而这些药案都属于一个人。”
隋霜忽然想到了春桃提起的那个传闻。
便听见徐宁妄说:“属于林家的儿子。”
“只不过,我发现了一个非常奇怪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