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结局(下)
当夜,上千名盛名的医者涌进临祈城,加上北陵和南冶举国的奇珍异宝,生生吊住了隋霜的命。
大夫们通通拿出了自己看家的本事,一众的大夫吵了无数场架,动了十来回手,才堪堪攒出来一个所有人点头的药方。
然而药方是出来了,刚刚拍着胸脯保证自己的法子才是最好的大夫们,此时却犯了难。
他们看着眼前坐在正前方的徐宁妄,一时之间谁也说不出那句就按这个方子试试吧。
无他,这幅药的药方倘若哪个没毒的人喝了,死个成百上千回是一点问题也没有的。
这药材都是至毒至烈的物件,走的是以毒攻毒的路子,天下中白月魂的如今还活着的只有隋霜这一例,谁也不知道这药喝了后果如何。
即便是青竹也不敢拿这个主意。
于是所有的人都看着上方的徐宁妄,这人他们都知道是谁,他和隋霜的传言听了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他俩可歌可泣的故事养活了一种写话本子的作者,描写的那叫一个感天动地,什么敌国皇子为爱夺皇位,什么立场不同但是相互吸引,可是似乎这流言还是做不得真的。
徐宁妄坐在这里比谁都冷静,表现得还不如个寻常士兵难过,他那满身的血腥气如有实质,刚刚他进来的时候吓得这里的人都不敢说话。
众人心中暗自咋舌,这传闻中的两人十分恩爱肯定是假的。
但假的也好,真的也罢,能做主让隋霜喝药的就只有徐宁妄。
徐宁妄那双泛着灰的绿色眼眸动了动,刚刚开口。
可就在此时,隋霜身边的小桃忽然过来,哽咽着喊道:“姑爷,你过去吧,小姐、怕是不成了。”
徐宁妄站起身,那张仿佛被冻上的脸转头对着众人说道:“煎药!”
早早就已经准备好的药材投入水中,紧锣密鼓地开始了几轮的烹煎。
而那个遍寻不到的圣农神医,也终于在这个时候,被士兵拎着,跑死了几匹快马,赶到了隋霜的床前。
他到达的下一秒,二话没说,掏出银针,几针下去,再次将隋霜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
这位传说中的神医人如其名,一脸的憨厚,黝黑的脸上布满了深刻的褶皱,虽然留这个八字胡,却没有半点的精明,反而像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
隋霜自从重生回来以后,虽然没有如上辈子那般以战绩闻名天下,但是这辈子她所受到的赞誉却只多不少。
她救了乌县满城的女子,破了溯州的剥皮案,查明中州孩童失窃案,平了困扰百姓的海贼,开创前所未有的女子学堂,杀贪官,除权臣,灭世家。
天下无双的女大人,赫赫有名的锦衣卫指挥使,女帝手下的第一权臣。
她早就再次扬名天下。
而这一次人们再想到她的名字的时候,不会再只说上一句,啊,这是那个连夺七座城池的女诸葛。
而是说,这是那个为国为民的隋青天。
圣农隐居的村庄在一处山里,他也从邻里听说了女帝为隋大人广寻天下名医的事情。
“这位大人是个好官啊。”邻居感慨。
圣农心里一动,忽然想去试试,和邻居的闲谈间聊到了两句从前的事情。
就在他收拾好细软准备去官府揭榜的时候,转眼就被不知道从哪里攒出来的暗卫抓住,接着就是漫长的策马狂颠。
天知道圣农不过是随口透露了两句,这群人到底是怎么找到他的!
不过那些此时都不再重要,这圣农神医如今终于赶到,并且两针就扎活了隋霜。
就在众人抱有希望,以为终于可以救隋霜的时候,圣农却泼了所有人一盆冷水。
他叹了口气,摇头道:“我只能给她续命,没办法解这种毒。”
刚刚被狂喜笼罩的营帐再一次的低沉下来,小桃茫然抓住隋霜的手,哆嗦着说道:“我们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你盼来了,你就给我们这么个说法。”
圣农的脸好像更苦了,他双手互相磋磨,发出擦擦的声音,在那似有千钧的目光中,艰难地点了点头。
“咔嚓——”徐宁妄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木着脸捏碎了手里的茶杯。
尖锐的碎片划破他的手掌,但是他好像没有感受到任何疼痛。
忽而一阵冷风吹进,春雷端着集一众医者配方的药,顶着一脑门子的热汗,挤进了营帐。
“药、药来了!”他喘着粗气说,而后才发现这一屋子的诡异气氛,吞了口口水,勉强接着问,“那个,还喝吗?”
回应他的是小桃再也憋不住的一声抽泣。
而被众人气场压得蹲在地上的圣农动了动鼻子,忽然眼前一亮,他扒拉到最前面,伸长了脖子探头说道:“这、这药!给我看看!快!”
这么多的大夫凑在一起,打架打出来的药方,总算换来了一丝希望。
圣农细细查看了药方,终于点点头:“这个药方,能用!”
不过,这个药方能用,却只能解一小部分的毒,更多的作用却是像圣农的银针一样,起到续命的作用。
圣农细细摩挲着这药方,说道:“这个药方有用,非常有用,以这个方子为药引配上千年的太岁一起服下去,这个白月魂,也不是不能解!”
只需要寻得一株千年太岁!
没有解药的天下至毒,总算找到了它的破解之法。
而此时的二马却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哑声开口:“北陵的皇宫中,没有千年太岁。”
一旁的徐宁妄也沉默摇了摇头。
这个白月魂的解药实在是太难了,以至于让人们觉得,这太岁好像也不是什么难事。
但是事实上是,那可是几个朝代都不一定会现世一次的千年太岁啊。
山路坎坷艰险,以为找到了地图就不会迷失方向,等找到了才发现,有了地图也走不出这深山。
然而不放弃,便接着走吧,看到花明柳暗,以为终于寻到了出处,转头却又是万丈深渊。
隋霜这么好的人,就、非死不可了吗?!
“阿宁?”
隋霜醒了。
她醒来后,喝完了准备好的药,精神好了一些。
隋霜冲着徐宁妄招了招手,虽然看不见,却仍然能够隐约觉察出徐宁妄所在的方向,于是便冲着那个方向笑道:“徐宁妄,我想去城墙上再看看,你带我去好不好?”
徐宁妄没有说什么,用狐裘将她从头包到尾,打横抱起来,运轻功上了城楼。
冰凉的风刮过隋霜的脸颊,她的脑子没有一刻停止过思考,无数纷繁的思绪如有实质无时无刻不在她的耳边嚎叫。
但是忽然,脑海里面所有的声音通通安静下来,无数的苦痛尽数抽身而去,她的灵魂在那一刻好像被妥帖的放到了又轻又软的云里。
隋霜向后仰了仰,头顶蹭着徐宁妄那泛着青茬的下巴。
徐宁妄坐着,她靠在这个人的怀里,冬日的空气带着一种凛冽干净的味道。
今夜没有月亮,繁星缀于无边夜空。
隋霜慢慢开口:“你和师父都问我有没有为自己开心过,后来我想了想,有的,徐宁妄,我打赢你的时候就很开心。”
徐宁妄没有说话,他的手抱的她更紧了,像是要把隋霜揉进骨血里。
上辈子,他们在这里,一个人在城下,一个人在城上,到底都想杀了对方。
这辈子,他们最后居然还在这里,却在最后的时光里面,彼此依偎在一起。
隋霜缓了口气,接着说:“想来死在你的怀里,于我而言,也算是一场殊途同归。”
远处乍然亮起烟火,照亮了整个天地。
隋霜在烟火绽放的一瞬间,将那句未曾宣之于口的我喜欢你偷偷藏进了漫天的绚烂里。
可是烟火同样照亮了远方的场景,便见一个矮胖的人影慢慢靠近城墙,待走近了,才看清楚那是个老妇,揣了个小布包,又一次叩响了城门。
这老妇被迎进来后,有些局促地抱紧了包看着众人。
她说:“我是来找隋青天的。当初是她让我的女伢儿回家,我是来报恩的。我看到了满大街张贴的东西,秀才说是隋青天不好了。”
老妇边说着,边颤颤巍巍地去解开那个被绑了好几层死扣的包裹。
她好像比当初更老了,像一棵干枯的老树,乌县距离此地虽然不远,但是这样一个老人家蹒跚着走过来也绝非易事。
“我家有个祖传的东西,不知道能不能救大人,但是我老啦,要死啦,留着也没有用,求求大夫看看,这能不能救隋青天。”
老妇终于打开了包裹,那里面只有比指甲盖儿大不了多少的一个东西。
圣农凑上前去瞧,看清是什么之后,难以置信地抹了把眼睛又去看,接着扑通一下跪倒在地。
这正是长了千年的太岁。
隋霜的毒,有救了。
那老妇笑出了一脸的褶皱,慈爱地看着被簇拥在中间的隋霜:“你还没有我家女伢儿大呦,后面不应该没有日子过了啊。”
隋霜郑重站起来,要冲老妇行大礼又被拦下来。
她的脑子好像从刚刚开始就被风吹得不动了,心里既满又空。
隋霜甚至不知道自己下一步想要做什么,她下意识地想要去找徐宁妄。
转头却看见,定定站在原地这些天好像个木偶一般冷静的徐宁妄,早已泪流满面。
隋霜慢慢走过去,用手擦掉了他满脸的泪水,抬头亲了一下他的嘴唇。
她状似不解的安慰道:“好啦,这两相咒是不是还连着呐,怎么你一哭,我就心口疼呢?”
徐宁妄抓紧她的手,闭上眼睛近乎虔诚地亲吻隋霜的手指。
他哽咽着开口:“我……”
一小兵来报:“启禀大人,废太子李程,打伤了看守跑了!”
其实这里士兵是想来禀报时无尘的,但是没办法,如今所有管事的都在隋霜的营帐里面。
这位阴险狡诈且格外惜命的太子殿下,又跑了。
临祈城的防卫过于森严,以至于他不得不选择从一处狗洞中爬出来。
他爬出来了,终于爬出来了。
李程的心跳如擂鼓,他偷偷跑出来本来是想趁隋霜死前再看看她。
没想到出来以后却听到了守卫们的欢呼,他们说隋霜找到解药了。
而此时的隋霜站在城头,她的手里拿着那把熟悉的弓箭,她大病未愈,拉开弓箭尚且费力。
徐宁妄无声地站在了她的身后,手覆盖上隋霜的,两人一起拉开了弓。
李程在空旷的土地上奋力奔跑着,他听到自己粗重的喘息声。
不、不、如果隋霜死不了了,他也绝对不能死,绝不!
他奔跑着,奔跑着,手脚并用地奔跑着,甚至不敢回头去看。
可是鬼使神差地,李程转过了头。
他看到了城头上互相依偎的两个人,还听到了……
边塞呼啸的风声。
接着,风声停了。
隋霜转头去看徐宁妄,笑着抓起他的手:“走,吃饺子去。”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