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山美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眼睛闭上后，所有的感官都在放大。年久失修的空调持续地制造噪声，出风口仿佛有无法逃逸的灰尘，在被风吹起又落下地过程中反复敲打推搡着。
沈落沉翻了个身，伸手从枕头下摸出耳塞，用拇指和食指捻成细条，塞进耳朵。海绵在慢慢膨胀中，吞噬了耳内的空间，沉寂了周遭的不安。
耳根终于清净了。
但是没几分钟，心跳声“咚——”“咚——”地，通过骨传导，慢慢地，重重地，砸在她的脑子里。砸的她愈来愈心慌。
越心慌，这声音就越大。
被自己心脏跳动地声音吵到睡不着，还是第一次。沈落沉无奈地嘲笑自己。
试着换了几个姿势，平躺侧躺甚至趴着，都无法缓解，沈落沉有些急躁。
半趴着够到床头柜的手机，按亮屏幕，煞白的光线过于刺眼。她眯缝着眼睛，瞄到时间已经是凌晨两点。
认命似的把头埋进枕头，把手机屏幕向下按住，沈落沉叹了口气，双手撑着床坐了起来。拧亮了床头灯，开始刷手机。
一小时前已经刷过的朋友圈，基本没有新的动态可刷。雨露均沾地看了一圈社交软件，夜深人静索然无味。
沈落沉肚子有些饿了。
新租的这套房子，一室一厅一厨一卫，标准的公寓格局。诒城是个三线城市，房租不高。父母家在城北，公司在城南，每日通勤时间太久。再加上自己的睡眠质量一直不好，索性在公司旁边找了个房子。
质量不够，时间来凑。
只要能入睡，起床越晚越赚。
难就难在，根本睡不着啊。
沈落沉翻了翻零食柜，在泡面和苏打饼干之间，很有意志力地选择了饼干，就着一杯凉白开，小口地嚼着。
倒不是觉得一碗泡面就能胖，只是这样的夜晚实在太频繁了，零食库存也得省着点消耗。
无所事事地刷着手机，张院长突然发了条消息过来。还不等她点开看，电话响了，是值班护士冯菱。
沈落沉预感不妙，把嘴里的饼干迅速咽了下去。
“喂？”
“落沉姐！”冯菱火急火燎，“你能来趟医院吗，有只怀孕的母猫被撞了！”
“今天不是张院长值班吗？”沈落沉嘴上问着，脚步却已经走到了衣柜前，开始找衣服。
“十点多的时候突然说有点事出去一趟。”冯菱似是有些埋怨，“电话怎么打都打不通，好不容易打通了，说在城北呢赶不回来。”
“别急，我现在过来。”
挂了电话，沈落沉才看清张院长的消息。
张院长：【小沈，我有点事走不开，麻烦你帮忙看看小冯那边什么情况。】
沈落沉面无表情地丢下手机，麻利地换下睡衣，收拾东西，趿拉了双运动鞋就出了门，边等电梯边扎起了头发。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这大概就是住的离公司近的弊端，院长有点事情就总找她顶上。甚至知道她睡眠不好后，更理直气壮地让她顶夜班了。
次数多了，连理由都懒得找，沈落沉也懒得问，她并不关心。
-
九月的诒城还处于盛夏，哪怕已是深夜，晚风都是带着热蒸汽的。步行十分钟的距离，为了快点救猫，沈落沉扫了辆单车，五分钟就到了宠物医院。
医院门口停了一辆六座商务车，车灯还开着，车头站着一个人。
一身黑衣，身形清瘦，很随意地倚靠在车上。大晚上的还带着鸭舌帽，低着头，面部被遮住。
他正一手插兜，不知道和谁打着电话。
逆着光看不清来人，沈落沉只瞥了一眼，便径直走进了大门，扑面而来的冷气瞬间消除了身上的黏腻感。
傅焉予余光瞥见有人路过，抬头时，看到一个扎着马尾的背影，徐徐消失在大门内。
他举着手机，愣神地看着。
“喂喂？还在吗？”电话那头的女声催促道，“咋的了没声了？”
傅焉予回过神：“刚刚可能看到一个熟人。”
“大哥，深夜两点，诒城，你这外地人在这儿能有什么熟人。”
“我怎么就是外地人了……”傅焉予看着医院大门的方向，扶了扶帽檐，起身，“不多说了，你早点休息吧，先挂了。”
“诶你别太晚，早点回家啊……”
不等对方说话，傅焉予就挂掉了电话。
站在原地，他向宠物医院里面望去，那个身影已经彻底消失在了转角。
犹豫了两秒，他转身打开车门坐了进去。从包里又拿出一个手机，打开通讯录，划到那个熟悉的头像。
曾经的对话不多，一来一回公事公办，像两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
熄灭了屏幕，傅焉予从屏幕里看到自己的脸，眯了眯眼睛，他扭头朝车窗外的路灯看去。
几秒后，仿佛是做了很大的决心，他推开车门朝医院大门走去。
-
等候区内，卞浩正伸长个脖子朝手术室内张望着。
“什么情况？”傅焉予突然出声。
卞浩吓得原地弹跳：“予哥你属猫的吗，进来都没声音的！”
傅焉予无视他夸张的反应，打量起这个宠物医院。
诒城24小时营业的宠物医院不多，尤其城南这边，只有这家叫“伴萌”的宠物医院半夜还开着。
两人从南伶来诒城出差，半夜看到救助群的消息，某个热心网友在路边发现一只被撞的猫，掉在了路边的沟里，抓不到。
正好顺路的两人开车赶了过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猫捞了上来。是一只橘猫，状态很差，甚至还怀着孕。
热心网友见猫救上来了就立刻撤退了，留下傅焉予和卞浩两个外地人满大街找宠物医院。
这种情况傅焉予早就习以为常。
“医生进去了？”傅焉予似是不经意地问，转悠着站在医生介绍墙面前。
“你刚才在门口没看到吗？”卞浩突然凑近，神秘兮兮地样子，小声说道，“是个美女哎！”
而后又补充一句，“不过是冰山美女，那眼神看得我都怕了，好像猫是我撞的似的。”
倒不是卞浩夸张，沈落沉只要一开始工作，就会立刻严肃起来。尤其是在小动物状态非常差的时候，她会不由自主地忽视周围人的反应。
沈落沉穿着便服进门时，卞浩都没联想到这就是值班医生。
只看见一张美得颠倒众生的脸，玲珑的面庞，精巧的下巴，却因为高扎的马尾和冷峻的眼神，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沈落沉直冲着手术室的方向，瞥见站在一旁的卞浩，礼节性点了点头，说了句“猫在里面？”，明明是问句，却不等卞浩回答，就径直走进去了。
留下被美貌震惊而傻站在原地的卞浩，恍然大悟原来是值班医生。
……
“哦……”傅焉予好似敷衍地应道，目不转睛地盯着墙上的医生介绍板，“是这位？”
卞浩顺着他的目光抬头，看见沈落沉的名字和照片，眼神突然放光，“对！对！就是她！沈医生！”
照片里的沈落沉依然不带一丝笑容，五官藏不住得美艳明亮，眉目间却带着疏离清冷感。
傅焉予目不转睛得看着。
卞浩打量着他的反应，不怀好意地打趣道：“怎么了予哥？你也觉得漂亮是不是？帮你要个微信？”
“嗯，可以。”傅焉予勾起嘴角。
“嚯！被我说中了！原来予哥你喜欢冰山美人！”
傅焉予抬手敲了卞浩一脑袋：“想什么呢，加团队号，后期做医生回访。”
“还有，”傅焉予正色道，“不是让你跟医生沟通一下能不能拍摄手术过程吗，怎么医生已经进去了，你还傻站在这里？”
卞浩捂着脑袋，心虚地解释：“沈医生走得太快，我没来得及问嘛。”
这时，手术区的门打开了，冯菱急急忙忙地跑了出来，喊道：“救助人呢，谁过来签一下病危通知书。”
傅焉予迅速走过去，扫了一眼通知书，沈落沉的名字已经签好了，没有犹豫，他提笔签下自己的名字，然后问道：“目前什么情况？”
冯菱一边检查签字内容，一边回答：“有内脏损伤，同时难产，母体分娩力不足，有死亡风险，得看看能不能保住小猫。”
说完就回头往里走，卞浩急忙喊住：“哎护士姐姐，我们能进去拍摄手术过程吗？之前跟你说了我们是救助……”
“不行！”冯菱头也不回，“沈医生不允许。”
卞浩直接缩住脖子，不敢抬头看傅焉予：“你看这……沈医生也比较严格……”
傅焉予抬起手机，指了指，挑了挑眉。
卞浩疯狂点头：“保证一定加到微信！”
-
手术室内，灯光明晃晃地照在手术台上。
橘猫还没到预产期，但因为车祸导致胎儿有早产的趋势。母体本身可能存在内脏损伤，状态非常差，阵缩和努责微弱，几乎无法自主生产。
母猫连喘气的频率都降了下来，这不是一个好预兆。沈落沉眉头紧锁，冯菱见状，提示她下病危通知书。
沈落沉进来的时候，冯菱和她大致讲了来人的情况，知道这是公益救助团队救助的流浪猫。
沈落沉不敢轻易用催产素，对于生命体征已经很微弱的母体来说，效果难辨。但胎儿不取出的话，结局很可能就是一尸好几命。
观察到胎儿的位置和朝向都还算合适，她决定尝试牵引。
三只胎儿顺利取出，两人都松了一口气，可惜只有一只存活了下来。
母猫仿佛洞悉了一切，朝着胎儿的方向，眼里的光线逐渐熄灭。
沈落沉遵照流程，给母体做了最后的清理。幸存的胎儿被放进保温箱，做后续观察。
“救助人还在外面吗？”沈落沉收拾着手术台上的器具，“姓什么？”
“我看看……”冯菱瞄了一眼病危通知书，“姓傅。”
“好的，我出去和救助人沟通一下。”
沈落沉朝等候厅走去，边走边摘手套和口罩。
“请问，救助人傅……”
话说到一半，“先生”两个字还没跳出来，就看到刚来时见到的那个小伙子，精神抖擞地冲了过来。
“沈医生，”卞浩急吼吼地问，“怎么样了？”
沈落沉示意他跟自己来，带他去见小猫，同时和他说明了母猫的救治过程。
“很抱歉，没能救活母猫。”沈落沉看着保温箱里的小猫，语气十分平静。
“哎没事没事，”怕听起来自己太没良心，卞浩又正色补充道，“这种情况我们确实见多了，谢谢沈医生，我们知道你尽力了。”
沈落沉继续做术后交代：“小猫需要继续观察，目前还不确定能不能活下来。”
卞浩点了点头，表示理解。突然想起了自己的任务，立刻掏出手机，亮出二维码。
“沈医生，可以加个微信吗？”
沈落沉微微睁大眼睛，感到意外，但仍婉拒道：“有什么事情，可以联系我们医院的前台电话。”
卞浩厚着脸皮解释：“误会了，不是我的微信，是我们团队工作号。我们是南伶思亚流浪动物救助组织，对了，这个是我们的网站……”
“思亚？”沈落沉重复道。
“对，思念的思，亚洲的亚。我们网站上有……”
“我知道你们。”
卞浩顿了一下，兴奋地大喊：“真的吗！”吓得保温箱里的小猫闭着眼睛一哆嗦。
他立刻降低音量：“太好了，我们是做救助视频的，能加个微信吗，我们做医生回访也方便联系。”
他继续锲而不舍地举着二维码。
沈落沉拿出手机扫了一下，展示给卞浩看：“你看，之前加过了。”
果然加过了，甚至还有过对话。
见卞浩神情迷惑，她解释道：“我们约过稿，不过我没用过真名……这样吧，我给你发个消息，当作备忘，防止你们找不到我……傅先生对吧？”
卞浩顺势疯狂点头：“对对，傅先生。”
沈落沉翻着通讯里，觉得奇怪，哪有人自称先生的，不过也没多想。
……
宠物医院外的车上，某人看着手机上突然跳出的消息，脑袋轰得一声炸开。
落尘：【傅先生你好，我是沈落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