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云城(二)
“王府”门前围了一大群人,皆是对这件事好奇,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你说这王老爷一生行善积德,怎么就落得这个下场,唉,真是令人唏嘘。”
“行善积德有什么用,有那么个儿子,就算腰缠万贯也不开心。幸好我家孩子长成了个正人君子,不然我都没脸去见列祖列宗!”
晏惊时在旁边听着,忍不住插嘴问:“这王府的公子行事很荒唐吗?”
两个婶子听她问起王公子更是来了兴致:“这暮云城谁不知王公子啊!自幼相貌标致,引得这城里无数女儿的欢心。可他呢,见一个爱一个,身边美人换了又换,还频繁出现在那烟花赌博之地。你说说这放谁家能好了?也就是他们家有钱,出了事给些金子就消停了。”
那婶子又凑到晏惊时耳畔:“我听说他最喜爱你这种娇小可人、容貌昳丽的女子,姑娘可离他远点!”
晏惊时尴尬,打着哈哈将这件事过了。
不多时,人群后传来大喊声:“让开!快让开!什么热闹你们都凑,不怕下一个就轮到你们吗!”
王府管家拨开人群,领着衙役走进府内,身后还跟着个仵作。
晏惊时朝沈诏点点头,捏了个隐身诀一同进去。
府内下人皆身着白色,站在灵堂外默默抽泣。
灵堂内摆着一火盆,王夫人穿着白色的麻布褂子,坐在垫子上不断往里添着纸钱。
她面容苍白,眼神呆滞,一直重复着相同的动作。
管家将衙门的人引进来:“各位官差大人见谅,夫人自出事后精神就不太好,只能由我来招待各位。还请各位大人找出杀害我家老爷的真凶!”
管家是王老爷多年前资助求学的一个书生,因官场失利,心如死灰回到家乡。王老爷不忍见他就此蹉跎,特聘来当账房先生,久而久之,也成了王府的管家。这厢夫人精神不济,管家便成了整个王府的主心骨。
仵作上前查看王老爷的伤势,晏惊时二人也跟了过去。
他被换上寿衣,擦干血迹静静地躺在那。
仵作掀开他胸前的衣服,骇人的伤口出现在几人面前,胸膛空荡荡的,与林中几个乞丐相同。
半晌,仵作把衣服整理好,问管家:“可看清是什么人伤的?”
管家:“这,我也不知。我平日里睡在厢房,听见夫人喊叫声赶去时凶手已经没了踪影。”
管家看了眼仍在烧纸钱的王夫人,附到仵作耳边小声问:“大人可是查出来了什么?”
仵作摇摇头:“很奇怪,王老爷的伤口并非利器所伤,倒像是被猛兽的爪子穿心而过,因而胸膛上会留有这么大的伤口。”
管家面容惊恐,不相信这个结果:“可这城中并无猛兽,我家老爷也不喜欢养那些东西。”
“待衙役回来再看看吧。”
衙役在现场没找到什么线索,仵作得出的结论又是非人为,王夫人痴痴傻傻的,连人都不理。向府中人一一询问后,也说王老爷平日里乐善好施,没得罪过什么人。这件事情就成了无头悬案,衙门那边以让夫人清醒了再向他们提供线索为由借机走了。
管家也泄了力,遣散一众下人,出府去了。
一时间灵堂里只剩下王夫人,不觉累似的向火盆里添着钱。
沈诏俯下身盯着王夫人的眼睛看了会:“她怎么了?直愣愣的。”
“许是看到恶鬼真容,被吓到了。”晏惊时显出身形,“还好,神魂还在,能醒过来。”
她将手放在王夫人头顶,用了一个醒神之法,王夫人的眼睛渐渐清明。
沈诏:“醒了,醒了。”
王夫人一低头便见自己手里满是纸钱,吓得一把扔出去,手脚并用地往后挪,远离那处。
晏惊时用帕子将她脸上的汗擦掉:“夫人,你昨晚是不是看见凶手了?”
“昨晚,昨晚......”王夫人呢喃着,说着说着又开始哭,“老爷,老爷被他......”
晏惊时轻抚着她:“我知道,那东西不是人对不对。”
“你怎知?你到底是谁?”王夫人眼中皆是水雾,讶异与惊恐并存。
晏惊时还未回答,一阵风将地上的纸钱吹起,纷纷落入火盆中。
王夫人被这异象吸引,没注意到棺椁里的人坐了起来。
“夫人。”低沉沙哑的声音从棺椁里传来。
别说王夫人吓一跳,就连晏惊时都汗毛竖起来了。
王夫人哭的梨花带雨,扑到棺椁边缘:“老爷,老爷你这是怎么了?你有什么放心不下的?竟是去了也不安生。”
“我不甘心,你帮这位仙长找到凶手,替我报仇!”
“仙长?这位竟是仙长吗?好!我帮她,老爷你安心吧。”王夫人哭得脱了力,整个人挂在那,晏惊时上前扶住她。
得到肯定,王老爷的尸首闭上眼睛,缓缓躺下。
听见尸体说“仙长”二字时,晏惊时便知道是沈诏在搞鬼,只是不知道他是怎么附到王老爷尸首上去的。
果然,没一会,沈诏飘到她身边,满脸得意,似是想要夸赞。
晏惊时撇了他一眼,没理。这小子做事荒唐的出奇,还皆不同她说,令她烦躁得很。
沈诏讨了个没趣,在旁边耷拉着脑袋。
王夫人哭到哽咽,缓了好一会才缓过来。
“仙长既知那东西非人,可有收服之法?”
晏惊时点头:“我尽力而为。”
还没等问什么,灵堂外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烦死了!我刚睡不到一个时辰,找我过来干嘛,给你上坟吗?”
透过门扉,晏惊时见管家扶着一人。那人浑身像是没了骨头,半挂在管家身上,脚步虚浮,衣衫凌乱,似有宿醉之态。
管家将他扶进灵堂,往垫子上一推:“跪下!”
那人没听,就势闭眼躺下。
这人一进来晏惊时便掩住口鼻,实在是他身上的味道太过复杂,各种不知名的香气与酒气混在一起,让她觉得不适。
一旁的王夫人见状,上前揪着衣襟将人拽起来:“你这个小畜生睁眼看看棺材里的是谁!”
王公子昏头昏脑,说话也不甚清晰:“是谁?还能是我爹不成?”
“啪”的一声,王公子脸上印了一个红红的掌印。他似是恼了,竟想冲过来对王夫人动手。
管家见他这般,一脚将人踹倒在地。王公子整日流连花丛,身子本来就虚,倒下后捂着肚子半晌站不起来。
“造孽啊,我怎么生了这么个畜生!”王夫人掩面哭泣,刚经历丧夫之痛,儿子又这般没出息,不由得后悔之前没好好管教。
晏惊时在一旁看着这场闹剧,也不出声阻止。
倒是管家不住地打量她,实在忍不住问道:“这位姑娘是?”
“这位仙长是来帮忙抓凶手的。”王夫人打起精神,向她们这边看来。
“仙长?这世上哪有什么仙长?夫人莫要被骗了!”管家自幼读书识字,自是不信这些的。
“你别不信!你可知老爷昨夜是怎么死的?”王夫人情绪激动,快要喊出来,“不是人!那东西根本就不是人!”
“不是人?”管家惊讶,“莫非这世上真有非人之物?”
“昨夜我与老爷都睡下了,忽然起来一阵风将窗子刮开,我觉得有些冷,”王夫人说到这不由得抖了一下,“我害怕,叫老爷去关窗子,哪知道他刚站起来,一个双眼通红,浑身发黑的东西冲过来,它的爪子直接穿透了老爷的胸膛。我,我当时真的吓坏了,想跑走,没想到直接吓晕了。”
“夫人的意思是,那东西知道你当时在现场,却没有伤你?”晏惊时有些头疼,有意识的恶鬼竟这么麻烦。
“是,我也不知是为何,看样子是冲着老爷去的。”王夫人咬着唇,指甲陷进掌心,“仙长可有办法?”
“倒是有,需得等他再出现。你们先说说可有什么仇家?”
王夫人与管家对视一眼,皆是满脸迷茫:“没有吧,老爷自发家以来就日日叮嘱不可生事、不要做自毁根基的事,这些年我们都谨记于心。”
晏惊时向地上看去,王公子疼劲过去竟是睡着了:“他呢?听说他行事分外荒唐。”
“他......”王夫人一时犯了难,“他确实做过许多荒唐事,但我们都处理好了。”
晏惊时反问:“怎么处理的?”
“当然是给些补偿啊,不然能怎么办?”王夫人这话说的轻松,丝毫没觉得不妥。
“夫人确定他们收了钱便不会起别的心思吗?”
王夫人愠怒:“钱都给了,那么一大笔金子呢,够他们用一辈子了,还想怎样?”
“夫人还是好好想想吧,你昨夜看那东西是恶鬼,”晏惊时靠近她,声音低沉,“知道什么是恶鬼吗,死后怨气不灭的人才会变成恶鬼。若与你们没关系,他怎会来你家?”
王夫人害怕,一步步后退,直到凉意渗透后心:“死,死了的人?可是没、没有......”
她突然张大嘴巴,面容惊恐,声音都发着颤:“我、我想起来了。”
王夫人看向管家:“你记不记得十年前那个孩子?不、不会是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