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云城(一)
太阳还未升起,四下灰蒙一片。刚下过雨,空气中潮乎乎的,还有些凉意。
街道上空空荡荡,整个城还未苏醒。
昨日沈诏与判官皆提到了暮云城,她不相信有这么凑巧的事,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早些来看看。
据判官所说死的都是乞丐,若有活着的或许能问出原因来。
打定主意,晏惊时在城内寻找乞丐,可天都亮了,没见着一个乞丐影。
卖早点的食贩们都推着摊子出来了,纷纷叫卖着。
一头发花白的老媪跛着足,手臂微微发抖,手上拿着几个蒸笼,费了些力才摆在摊位上。
晏惊时帮她把蒸笼摆好,老媪为了感谢她,硬塞给她两个包子。
摊子摆好,陆陆续续地有人前来,晏惊时坐在旁边咬着包子问:“阿婆每日都在这里吗?”
“是啊,在这摆十来年了。”
“那阿婆知道这城里的乞丐每日都会在哪吗?”
老媪听到乞丐二字眼睛都瞪大了,满脸怒气:“那些泼皮才烦的嘞,整日窝在那巷子里,若外地人不知情从那走过,浑身上下值钱的东西肯定都让他们顺去了。”
晏惊时:“没人报官吗?”
“当然报官了,但那些乞丐狡猾得很,偷去的东西没过一个时辰就找不到了,没有证据官府怎么抓人?而且当今圣上爱民如子,早就下令不准伤害百姓,自然也没人处置他们,但是偷偷教训倒是少不了的。”
“小姑娘是外来的吧,”老媪打量着晏惊时,指向西边,“他们一般都在那边的万年巷里,千万别过去。”
说了这么多,看来老媪还不知道乞丐失踪的事。
晏惊时:“多谢阿婆,那阿婆可知这城里若是不知名姓的人死了,会被放置在哪呢?”
“不知名姓?”老媪思索了下,“我知这城里的死人若没人来认领,一般会先安放在义庄。”
“那义庄在何处?”晏惊时面上露出几分悲切,“我兄长几月前来到这暮云城,到现在还没消息,我怀疑他是......”
晏惊时眨眨眼睛,还真让她挤出几滴眼泪来。
老媪见她这副模样也跟着着急:“姑娘莫哭,兴许是还没遇到呢,这暮云城这么大,找个人也是困难的。”
晏惊时拿袖子擦擦泪:“那也得先知道他无事才能放下心。”
“说的也对,这义庄就在城东面,你先去瞧瞧吧。”
晏惊时道过谢,给老媪留下包子钱,便往城东赶去。
–
义庄在城东最边上的一个角落,位置有些偏僻,再往外走些就要出城门了,故而没什么人。
门口摆了张躺椅,一个精瘦的中年男人正闭着眼躺在那晒太阳。
看守人在这待了十几年,但毕竟是放死人的地方,阴气重。说不害怕是假的,但他也只能靠晒太阳去去阴气,不论真假,起码心里会好受的多。
这晒得迷迷糊糊,正要睡着时,头顶传来一个女声。
“请问,义庄近几日可有送来些无人认领的尸首?”
阳光刺眼,他只能半眯着,模糊看见身前站着一个娇小的姑娘:“尸首日日都有,自己进去看看吧。”
“多谢。”
晏惊时迈过门槛,一股阴气从身后传来,转头一看,她背上竟趴着个小鬼。
小鬼约莫四五岁的年纪,双手抱着她的脖子,整个身子都挂在她身上。怕吓到他,晏惊时轻声问:“小朋友,你怎么在这啊?”
小鬼开口,声音带着属于孩子的稚嫩:“那些人进不来这里。”
晏惊时很有耐心:“什么人会进不来这里啊?”
小鬼松开手,飘到晏惊时面前,手指了指她的头发,又做着胡乱揉的的动作:“这样,脏脏的,很高。”
小鬼的描述词虽不多,但却精准。
“是不是穿的破破烂烂的,总在巷子里坐着的?”
小鬼懵懂的点点头。
晏惊时继续问:“那你能告诉姐姐,什么时候看见他们的吗?”
小鬼左右看看,见没什么危险,一字字说:“昨日。”
“昨日晚上吗?”
“嗯。”
“他们昨日晚上来过这里?”
“嗯。”
那些乞丐正是昨日死的,判官丑时告诉她鬼差没有找到灵魂,看来中间还发生了什么,让他们来到了义庄。
“小朋友,你知道他们是从哪边来的吗?”
小鬼飘到门口,探出头指向城外:“那边。还有个黑色的人。”
黑色的人,想来是恶鬼了。
恶鬼从这经过却没吃掉他,看来小鬼说的安全是真的,这义庄里应该还有什么奇异之处。只是现在恶鬼事大,不方便调查。
手上一凉,晏惊时低头,见那小鬼站在地上来握她的手。
她蹲下:“我现在有事,你在这里待着别出去,我过几日来找你,好不好。”
小鬼瘪嘴,像是被人抛弃了一般。
晏惊时立马哄他:“别难过,等我回来给你买糖好不好?”
小鬼点点头,松开她的手,走到角落去了。
—
城外不远处有一片密林,这城东面本就人烟稀少,林子更是无人去了。
晏惊时在林子里找寻线索,忽然闻到一股血腥和腐烂的味道。
她顺着味道来源走去,只见林子深处躺了四个人。
这四人胸口处衣衫颜色比别处深些,走进了才瞧到原来是胸膛上破了个大洞,不断有蝇虫顺着伤口爬进身体内部,啃食着内脏器官。几人面容惊恐、眼球凸出,嘴微微张着,鲜红的血迹顺着颈部流下,与胸口那处混在一起。
瞧着伤处,应该是被恶鬼捏碎心脏而亡。晏惊时手握成拳,放在伤口旁,那伤口竟比她的拳头还大些。
旁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草丛里露出一截布料。
晏惊时悄悄探过去,拨开草丛,那人衣裳沾了许多泥巴,正以婴儿般蜷缩的姿态把自己藏进草丛里。
晏惊时伸手碰他:“喂。”
那人猛地一抖,手脚并用向前爬去:“啊啊啊!别杀我!求你了别杀我!”
晏惊时走到他面前,蹲下:“你抬头看看清楚,我不杀人的。”
听到是个女声,他缓慢抬起头来,脸上也尽是淤泥。见晏惊时没什么敌意,他松下一口气,翻身躺在地上。
“你怎么藏在这里,和旁边那些乞丐认识吗?”晏惊时问。
“认识,昨天不知道什么东西追我们,我们从城里跑到这,没想到还是......”提起昨夜的事,乞丐眼角湿润,眼泪将脸上的泥土冲洗掉,留下两条白色的泪痕。
“那东西为什么要追你们?”
乞丐摇头:“不知道,我们平日得罪的人太多了。报应!这一定是报应!我就说不该做那么多坏事的!”
乞丐情绪激动,竟是放声大哭起来。
早知如此,当初干嘛了。
晏惊时撇撇嘴,看到别人没命开始后悔了。面上虽嫌弃,她还是把人给扶了起来。
“起来吧,想活命跟我走。若是后悔,待事情结了,自己去官府自首吧。”
乞丐就这她的力起来,又甩开她的手,面带愠怒:“你?你一个小丫头片子能干嘛?”
晏惊时也气不打一处来,冷哼道:“怎么说也比你有用。”
“你定是要害我,我昨日大难不死,若听了你的还不知道怎么死的呢,你以为我会傻到信你?”
乞丐朝着她的肩膀用力一推,晏惊时没稳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你就留在这等死吧!”他面目狰狞,又往自己身上糊了些泥巴,向树林深处跑去。
这树林枝丫繁密,阳光很难照进来,故而地上的泥巴还没干。
晏惊时站起身,粉色的罗裙脏了一片。她施了个法术,泥巴顿时变干,自然脱落,裙子恢复如新。
晏惊时在心里暗啧了一下,有些人真就不值得被救。
但为了抓到恶鬼,还得守着他,真让人火大。
夜幕降临,晏惊时站在林子中间的树顶上,这样不论恶鬼从哪个方向过来,她都能知道。
等到子时,恶鬼没来,等来另一个冤家。
“大人、大人?”树下传来沈诏的声音。
“奇怪啊,应该就在这啊,怎么没人?”
沈诏围着她脚下那棵大树转着圈:“难道大人变成树了?”
感觉不对,他开始往上飘,飘到树顶,正好与晏惊时那阴沉的面容对上。
“大人原来在这,”他四下看看,周围一片漆黑,天上也阴沉沉的,没有半点光亮,“大人在看什么?今夜连月亮都没有。”
晏惊时抱着臂,眼睛微眯,直直地盯着他:“我在想,怎么把你小子的秘密弄清楚。”
沈诏干笑着,发出“哈哈”声,又尴尬的摸摸鼻子:“我哪有什么秘密,大人你想多了。”
“没有秘密你昨日跑什么?”
“昨日……昨日那是有事,我忽然想起来的,我发誓。”说着他三指并拢,做发誓状。
天空“轰隆”一声,不多时,一道蓝光照亮二人的面庞。
晏惊时戏谑道:“瞧,上天都不信你。”
“好吧,不发了。”沈诏放下手,“大人怎么突然跑来暮云城了?我去院子一看连那些花都没了,可吓了我一跳。”
不知这次要走多久,考虑到时间长了花会缺水,或是雨水太大将它们浇坏了,晏惊时便将它们变小随身带过来了。
站得有些累,晏惊时在树顶坐下:“这里有恶鬼,你还是离远点吧,小心将你吃了。”
“无事无事,大人忘记我上次的英勇事迹了?”
“是,若我再晚点到,你就没有来世了,”大雨倾盆而泻,晏惊时使了个法术隔绝雨水,“还是多注意些好。”
雨下过又停,在树顶一直坐到天亮,都没见到恶鬼的踪影。
晏惊时站起身:“走吧,他应该不会来了,今夜再来等。”
白日里阳气重,会削弱恶鬼的实力,因而他们一般不会出来行动。
—
二人朝城内走去,沈诏问:“大人怎知他会来这?”
“这几日死的皆是乞丐,前夜他在这杀了人,但是漏过一个,若他是有目标的,肯定会回来。”
“那如果他的目标不只是这些乞丐呢?”
晏惊时停住脚步,面色凝重:“有多个目标的恶鬼?我还从未听过。”
但想想判官同她说的那些话,恶鬼能有意识、有行动的目标的话也不奇怪。
行至街上,今日人群比往日多了许多,几人一个地方围坐在一团说着什么。
那处闲聊的人丝毫不压低音量,就这么传到二人耳朵里:“你们知道吗,昨夜那富商王家家主被人杀了,还是穿心而死!不知谁这么恶毒!”
穿心而死,晏惊时看向沈诏,沈诏也正看着她。
看来让这小子说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