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妙氤被灰袍男子带回住所,地方很简单,两室一厅一厨一卫,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屋主的原因,即便整间房子刷着白漆,看上去仍然灰扑扑,像是蒙上了一层暗尘。
她看着灰袍仔细检查了自己腿上的伤口和喉咙,有些可惜地望着她,“腿伤可以治。话说不了了。”接着那人又叹了口气,“你这呆呆的样子,得立刻给你治,不然脑子也快出问题了。”
“早知道就不答应他了。”
答应谁?妙氤看着自己身上的伤口,整个人昏昏沉沉的,感染了?
……
“初期污染的症状,类似于感冒或出现头晕、疲倦、嗜睡的症状,一般休息后得以缓解,所以很容易受到忽略。中期,根据现有研究表明,分为神经性污染、单一性生理损毁,或并合……”
“中央城区将外围大部分区域称为垃圾场,从中挑选适合的食物、新工和备选品。”
“食物顾名思义,将还可以被食煮烹饪的’垃圾’进行加工提炼。”
“新工,会被派遣到污染前线清洁污染,但我们的队员发现污染前线并不是我们所理解的——污染最严重的地方……它可能是一片巨大的培养皿。”
“备选品,上供中央城区的首领们……这些人可能已经在污染中获得特殊的能力,或是最先中央城区筹备时的上层……”
“进垃圾场常见的条件,被污染、被售卖或者被遗弃、残缺……”
“中央城区里的头目、首领,高层组织,与其说是神,不如说是第一批在污染中得到特殊能力的变种。”
……
“醒了?”
妙氤捂住自己的脑袋,睁开眼睛。灰袍解开身上的外袍,顺手丢到了一旁的椅背上,“你的腿大概一个月内就可以痊愈,污染攻击了你大脑,最近你可能会出现记忆错乱、失去感官的情况,不过还好,这些应该暂时性的。”
“想吃东西吗?”
妙氤盯着对方,点点头又摇摇头,她也不确定,自己饿了吗?她想抬手摸下自己的肚子,唇边被贴上一支营养液,“你肚子都叫了,脸上也没血色,先吃一点看看。”
她先是尝试嗅了嗅,然后吸了一小口营养液……很好,完全没有味道。
“以后你就跟在我身边。”灰袍摸了摸妙氤的脑袋,“啊,对了,刚给你搭了小窝,你睡在这里。”
妙氤顺着灰袍手指的方向看去,卧室床铺左边搭了简易的单人床,上方支起了蓝色的帷幔……她下意识皱起了眉头,这是什么颜色?妙氤仰起头,却好像看不清对方的脸,他又是谁啊?
起初妙氤能活动的范围不大。
中央城区凭身份卡出入,互相以外袍的颜色称呼对方,没有名字、没有眼神交流。
备选品被选中后,是依附于挑选者的。
有些挑选者会利用手段,在精神或身体上控制备选品,但不论是收买、臣服、取乐、差遣、慰藉……单方或双方、选择和被选择之间,在中央城区这个形似天堂的地带里,他们维持着一种极其易碎又莫明稳固的关系。
随着一天天的观察和污染对大脑逐渐减弱的影响,妙氤开始观察和思考每日的所见所闻,灰袍似乎对她很放心,去哪里都带着她,就像是……携带一只豢养的宠物。
每晚回到灰袍住处,妙氤在入睡前会在脑海中回顾一天的经历,比如外围区域成立了很多反抗部族,最近有联合在一起的意向;中央区防护、净化是由中央研究院里的各类人才进行开发和维护,听灰袍与人的谈话,实际也有摩擦;中央城区首领迷上了一个男人;厨厅区矛盾……诸如此类。
一开始她也是云里雾里,又不可能找人解答。灰袍对她面上很放心,不代表她问什么都可以,她就依靠自己在夜晚单独的时间,不断梳理更新。
直到有一天,她正在思索着灰袍这个人在中央城区是什么地位、主要的能力……蓝色的帷幔被掀开一角,脑海中的那人正站在她上方的黑暗中,一直盯着她。
妙氤头皮一紧,忍不住在心里把这半夜不睡觉、奇奇怪怪站她床头的人骂了十八遍。
许久,那人俯身拦腰将她抱起,挪到了床上,紧接着一句令她毛骨悚然的话响起,“我觉得你的大脑过分活跃了,是在想我吗?”炽热的身躯贴上她的后背,灰袍轻轻抚上妙氤死死握住的手指,将她整个人拥进自己的怀里。
妙氤感觉自己掉进了一个巨大的蒸笼里,灰袍有些发烫的脑袋埋进她微凉的后脖处吸了吸,“要安静,睡吧。”
靠!死变态!妙氤僵直着身体,一动都不敢动,直到天亮。
要是没发生昨晚的事情,妙氤对灰袍这个人更多是探究加好奇,甚至有些感激。在中央城区半年来,她见过不少备选品被折磨到死。而灰袍这个人,据她观察没有什么虐待的癖好,空闲时间就是看书或者一个人关在房间里。
除了喜欢使唤她打扫、做饭、送东西,对比其他人,他实在正常的不能再正常了。现在想想,中央城区奇怪的氛围里,怎么可能真的正常!
妙氤将自己的毛躁的长发剪短三分之一,而后利落地扎了起来。她用冷水拍了拍脸,这几天她开始做梦,虽然梦里时间线错乱颠倒,她可以确信,自己来这里,绝对是经过计划的,现在,她要想办法试探一下梦里看到的伙伴?
等她从卫生间出来,原本还在卧室的蓝色单人床已经被拆掉了,触及到妙氤复杂的目光,灰袍往自己的床上放了妙氤的枕头,理直气壮,“刚刚我看你的小窝螺丝松了,本来想拧紧结果拧不上,以后你就睡我旁边。”
呵,我信你个鬼!
妙氤不能有意见,她指了指灰袍的书房,比划着:待会自己可以去看书吗?灰袍点了点头,“先把早餐吃了再去。”
灰袍出门后,妙氤进书房看书,没有身份卡她也出不了屋子。
书架上书籍种类繁多,有很多书名在妙氤脑海里一闪而过,直觉告诉她,她都看过。
她拿了一本名叫《污染疯狂》的书,封面和扉页都没有作者署名,看上去就像是无名人士的日记。
“2*79年,污染已经蔓延到蓝星各处,我不觉得污染可怕,可怕的永远是污染的制造者——人类。”
“今天是审判日,当初宣布排放计划的官员及其后代都被押解到锤防之坝上,再过三十分钟,他们就会为当初的愚蠢付出代价……有人觉得太残忍,说始作俑者可以被惩罚,无辜的后代和孩子为什么也要被迫……我不觉得,谁是始作俑者?谁又何其无辜?”
“最开始民间发起的联合声明毫无用处,宣布做主的都是上层的,贫民能做什么?高呼抗议,聚众游行?……后来也没人去了,官方说得到了平民的理解,真好听。”
“那些向海洋倒下污染的人,我永远唾弃他们!!”
“2*42年,我被污染了……好难受……”
“我听到他们在门外低声交谈,污染是可以治理的,但是没钱,没钱?钱去哪里了?现在重要的还是钱的问题!!!”
“污染如果有自主意识,还是污染吗?”
“污染是谁造成的?是我们吗?有多少无辜的人?为什么我要为他们的错误买单?可是我也只能陈口舌之快,我什么都改变不了!对,我就是垃圾!我在垃圾堆里!我在污染物里!我在这个绝望的世界里!我恨这一切,甚至,我恨我自己!”
“污染也是想活下去,污染有错吗?”
“他们说主动接触污染和被动污染会不一样,怎么不一样?”
“我跟身体里的他对话了,真开心。我尝试吃了院子里养的兔子,很鲜美。”
“他们想杀了我!我们要逃出去!”
……
妙氤看得迷迷糊糊,最后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
“到时候我会脱下防护服,在尘暴中划开一道伤口,主动感染。”
“你疯了!这样太危险了!”
“外围有土方势力,经常在大面积污染后进行捡人,售卖进垃圾场。”
“你怎么能确保,会有人看到你,或者你撑到污染……”
“中央城区主要几位不可能直接下场挑人,你知道,我们如果只是杀了几个小头目,等于什么都没变。”
“尘暴直接感染的污染,对神经感染最小。”
“我希望你们多设立一些备用方案,如果我因为前期污染率先出现问题,记得第一时间,放弃我。”
……
那个声音……是我?
妙氤醒来,身上盖着一件衣服,她伸手取下,发现左手中指上戴了一枚圆形木环,她用力扯了扯但钻心的疼,什么鬼东西!
她跑去质问灰袍,指着手上的东西比划着让他取下来。
灰袍静静看她抓狂,“这个取不下来,除非把你的手剁了。”他抓住妙氤的手,仔细欣赏了一番,“这个是定位器,有了它,你就是死,我也知道你在哪里。所以你要乖乖的。”
妙氤垂下眼帘,她会想办法的。
“滴——系统重新对接中……”
“尘荒时期,象征着天堂的中央城区在三年后被反抗联合军攻占,以昉素为首的倚部族夺下最后的执政权。”
“玩家寻溯中……定位中……”
“你藏得挺深嘛,要不是半个月前我终于见到了这几年给我传信的盟友,我的表情就和刚刚那群人一样,以为你早就在感染初期出事,被废弃了。”昉素,也就是当年的貌美少女,此刻已经成为中央城区新的首领。
“污染还是对我大脑有些影响,”妙氤听见了自己的声音,“恭喜你。不过后续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那是自然,我找你是想说,你应该会留下来帮我吧。”昉素立在妙氤身侧,“我需要你的帮忙。”
“我像是会半途而废的人吗?”妙氤正视着昉素的眼睛,“我们要解决的污染才刚刚开始。”
“那就好,”昉素的声音低了下去,“我已经失去太多人了。中央城区必须先维持现状,只有等实验室最后的实验结果可行,才能在中央区外围开始实行。一旦失败,只会更糟。”她叹了口气,看向妙氤的左手,“你这手上的破玩意真摘不下来?”
“是啊,还在研究。”妙氤歪了歪头,“我听那群实验室的说,还有种有办法可以净化污染?变种从污染中获得特殊能力。其中有一类人得到的能力可以净化污染,但本质是损耗这类人的寿命、以燃烧自己为代价,就像是——同归于尽?”
昉素拨了拨指甲,拢起耳边的发丝,“是,但这类人太少了。愿意主动参与实验成为变种,活下来的几率也只有50%,更别说变异是不定向的。我看了中央城区历年记录,目前只有103人有这项能力。如果前线污染大规模爆发……”
妙氤拍了拍昉素的肩膀,“我知道了。前线污染还在可控范围,清洁污染不止这一种方法。这103人有什么共同点?”
昉素抬眼,“我已经派人去查了。这103人里有一位你应该很熟悉。”
妙氤顺着昉素的目光看向自己手指上的木环,“怪不得你会对它感兴趣,”半晌,她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你是来处理我的吗?”灰袍坐在客厅,“中央城区原来的那些人都被关起来了。”
“说实话我还没想好,”妙氤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你这几年对我很宽容。”
“可能是预料到有这么一天,希望有条活路。”灰袍轻笑了声,“你那时连鱼都不敢杀,我以为是真的。直到有一天,我中途回来,看你在厨房里面不改色地剁鱼酱。当时的冲击,就像我现在听到你能开口说话了一样。”
“一开始,我的确没恢复。”妙氤抿了一口水,“我需要你,将自己知道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我。”
“告诉你我还有命吗?”
“有啊,”妙氤让人搬了一张粉色的单人床进卧室,“你告诉我,我可以勉强收你做我的小宠物。”
两名手下小心翼翼地搬着东西,听到这句眼睛都瞪大了,对视间都看到了彼此的震惊和惶恐。
“我们是什么关系?”灰袍看了眼粉色的帷幔,低下头理了理自己的衣服。
妙氤放下水杯、扬了扬下巴,“风水轮流转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