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六好人
王寻默说,陈映川是个好人。
“……啊?王姐你认真的还玩笑的?”
闻言的张笑愚傻在原地,不知道回些什么,只默默把腰上当做腰带系着的布带摘下来,拢起头上半长不短刚剪的头发高束了个马尾。
“起码他没像我爹一样。我爹年轻的时候经常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别人家让我爹办什么事情,我爹就把我娘推出来,我娘就那么莫名地当了恶人。”
“我爹再出来劝和,到最后别人都寻思我爹是好人,我娘是恶人。我在后边从小看到大,我知道我娘自己办事儿不会像那样的坏。但是只要我爹在,她就不能用自己的法子干。”
望着王寻默当时叙述回忆时的样子,不知有有些恍惚地看差了还是别的什么,张笑愚在王寻默的平和的语气和压低的沉静的声音中,感觉出王寻默似乎有些欣慰……
当然这也有可能是张笑愚实在不知用何词来形容当时的感觉,从而用错了词,导致意会错张笑愚得了整个意思。
“我哥也是这样,还有弟弟也都是这样,走了什么事儿他们从来不出来说,非把嫂子和女儿她们推出来,他们在后边躲着当好人。”
“我嫁得当时在村里算晚的,我出嫁之前我弟弟已经娶亲,当时我亲眼看我弟弟把刚娶的媳妇儿推出去挡事儿。”
“弟媳妇儿刚进门的第二天早上,家门口外大门还没打开,鸡还没叫唤,忽然就门口传过来盗抢棍棒夹着人的的骂人的动静……”
说到这的王寻默表情突然一滞,随后立即闭上了嘴,只低下头眼神死盯着地上的泥土和木头块子,再不言其他。
张笑愚自然能懂王寻默的意思。
经过听王寻默自己所讲述和旁人的浅显了解,结合起来,张笑愚已然完全知道发生在王寻默身上诸多事情的前因后果,自己造成她如今这样的原因。
小时候因为太淘天天往水坑里踩被人损缺心眼儿,看了父兄老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德行,十六七岁嫁进城,之后又因为什么事儿老郁结于心,再然后因为觉得丈夫和爹不一样觉得丈夫人品还行。
于是在认同丈夫做法的前提下,没去干些调节疏解心态的法子,而是去信那什么献祭教派。
到最后钱没少花,效果还赶不上张笑愚从献祭教事件到现在陪王寻默四处闲游的效果好,最起码一直艮不艮拗不拗的王寻默能坐下来好好和张笑愚说说话了。
所以实际上,张笑愚打心底里压根儿并没有觉得王寻默多不好沟通,有多像陈迎秋和陈映川口中的有些魔怔,只觉得她每一句话都很有趣,每一个决定都有些不走寻常路的可爱。
在张笑愚心里,王寻默她是真诚的。
她觉得王寻默能做到不加掩饰地表达自己的情绪,比如兴奋地跟人分享自己对张凤竹大嗓门的欣赏,像小孩子一样抱怨自己认为的“坏人”……反而被人认为有些疯癫,这些这样张笑愚认为的人还赶不上人王寻默。
当然,张笑愚也不觉得自己评判一个人赶上赶不上谁,代表自己就是高洁的大好人,相反,她还觉得自己这种在心里嫌弃人的赶不上那能在嘴上说的人。
最起码能说出来的人有勇气和迎接后果——比如被不同意见者骂——的能力。
自己就相对来说不是真诚的。不过这似乎不重要,这么多年都过来了,还怕有人会在乎自己的真诚与否。
毕竟几乎没人会深挖人心,张笑愚展示出的是“热心开朗”,那就没人好说她是阴暗爬行。陈迎秋的营业式微笑同理。
……
“又是《禁男子簪花令》?我就纳了闷儿了,禁这东西他上面想达到的是什么效果和目的呢。”
在“是”字的上面,京中布告区,照常去看新鲜见闻的王白在仔细阅读了那条映入眼帘的告示时,用她常说书时下重音的方式,略带疑惑和又有让人不容置疑的质问之言。
而身旁边,是为要写得文章通过考试,近期经常走街串巷收集素材的林幼安。
起初林幼安还在瞧着另外一篇,讲得是城东一则案件的文章:
因爹殴打闺女至其身体大部受伤,闺女不堪受辱将其告上官府,结果气急败坏的爹在街坊邻居耳中四处散播他的女儿是“碎嘴不孝女”和洗白自己是“教育孩子”。
从而导致女儿倍受责备,不堪受辱再次将爹告上官府并写文书直递朝廷。
根据女儿提供的伤势鉴定证据,该爹最终被依法□□两年,女儿也因为“填补信律法空缺”荣誉,暂时被招在官府后方任职。
看到这则消息时,林幼安似是有些五味杂陈,不知是为这位女儿的幸运感到欣慰,还是对同样受到这样困境的人也许大多不识字或者根本不知道百姓也可以给朝廷写文书的人,很可能根本不能有效保护自己的落寞。
眯着眼睛在太阳下沉寂于思索中的林幼安听到王白这“掷地有声”的疑问以后,放下了自己的思虑,换而思考起了王白所思考的。
“可能是希望男子更有男子气概?不过这大概跟戴不戴花并没有什么实质上的联系,毕竟一个人的品质和外表与喜好并不能代表……”
林幼安就是如此,可能是上过学有学问的人都是如此,更愿意讨论与讲理。又或者片面地来讲,林幼安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在人群中占据的就是这样一个位置,就是这样一个职责。
像很多戏文话本中,每个拥有着自身定位的人一样。但却又不完全相同,这大抵是因为她将是京中城的官,不是那戏文中为主角服务的角色。
而是为百姓服务的角色。这是林幼安自有心考取文令府总查之后,给自己设立的一个信条。
这么多天来,她林幼安走过路过的地方几乎遍布整个京中。
她见过清晨起来洗碗做饭,白天还要下地干活但乐得自在的农妇;见过因为愁着没钱没人脉盖房子在水泥转头墙角崩溃号啕大哭的夫妇;见过在路边为了实现自己梦想以天为被的少年男女……
遇到这种事情时,林幼安总会温柔着声音,带着亲切的微笑,放下平日说话的爱讲道理“腔调”,和遇到的每一个人放松地聊着。
从不刻意提起困苦,只是说着像“今天出门左脚先迈出的门槛!”一样稀疏平常的话。
每每这时候,总会有人回以灿烂的笑容,说上一句“林姑娘真是好人!”
不过,像会回答“我们家没门槛”的人也比比皆是。这也是存在的客观事实。
这在一间当铺前聊天的客人们眼中,或许都是再正常不过的,每个人都经历过的小事。但在从小只读书不愁吃穿用度的林幼安眼里,那是自己曾经不愿意面对的客观事实。
“自命清高”或许可以用来形容曾经,甚至可以说是接受了令府考核任务之前的全部二十三年的时光中的林幼安。
还没等林幼安代表个什么东西出来,王白就出言打断了她的改了但没完全改的长篇大论的习惯的话,郑重其事地说起来。
“我的意思是啊,我那天才寻思着要开个给人梳妆打扮的活,光剪头实在是不挣钱,我寻思着整点外快给人化化妆搭搭衣裳。”
话断在了此处,随即王白长叹一声,像不愿意说但又不得不说似的,吭哧瘪肚了半天,才继续说道。
“禁花令里可有好大一段禁令,什么不让男子戴耳饰,不可戴带有流苏的饰品,男子不可梳披散发型女子不可剪短头发,不可穿信国特产的轻绒纱面料衣裳等等等等。”
“这么一大堆的禁令,如果要再次实施的话,不但我打算挣外快挣不着了,原本我剪头梳头的生意也会因为禁这禁那的减少。”
“生意难做啊。”说着,王白摇了摇头,不再看那条有关于禁令的告示,把视线看向了有关于艺字文令的牌子。
牌子的第一版上就赫然醒目地写着几个大字,
“凌何班首个清旦专场,凌何班梁邢是否会带领清旦行当走向一个新的辉煌?”
……?
?梁邢,你是真的要火啊这回。
若说王白在京中这条贯穿皇城的长街一侧也算是有些名头,那张笑愚得名就比王白稍微多些。
毕竟戏圈子的处处都有“张笑愚的哭戏和悲戏很打动人心!”的传闻,再加上平日张家班是个相比较来说中规中矩的地方,除了张笑愚多少有些被同行口诛笔伐的情况外,还是个很不惹人眼的班子。
不过张家班也是因为略有些“遗世独立”——包括但不限于上面下令她们全部认真执行和自从文令府规矩越发多了但她们并不会太反对,用文令府的话来说“跟紧步伐”。
当然,这个“不反对”只能说明他们班子里没那些个执拗的老头子。毕竟张笑愚带头去文令府往回要悲戏文的事情大家伙可都还记得呢。
也有不少人说“笑愚老板真是个好人啊,和楼大火,原先张老板趁机逃跑了,真不负责任,还好笑愚老板是有能耐顶替的。”
……
敞开的灵柩中,张笑愚望着张凤竹,脑海里略过当时别人夸赞她贬低他时的场景,一时间不知该想些什么。
当时的自己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不不不,我师兄是个好人,他有他要做的事情,所以才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