器皿
若微度过了生命中最艰难的半个月。
赵郁仪应该对她的前几次的表现非常不满意。
所以,徐姑姑来教她了。
早晨,若微刚刚用过早膳,徐姑姑就来了。
若微像前几次一样饮完避子汤,却发现徐姑姑并没有离开。
她有些不安了,问:“还有什么事吗?”
徐姑姑没有说话,只是用一种十分挑剔的眼神看着她。
不像是在看一个人,像是在评判一个器物。
徐姑姑说:“郎君要奴婢来教教娘子规矩。”
若微大惊,不由得后退两步。
徐姑姑神色不变,反而走近一步,说:“娘子把衣裳脱了吧,让奴婢动手,就不好看了。”
云霏和雪青皆是一愣,刚想说话,徐姑姑身后两个健婢就将她们二人擒拿了出去。
若微冷冷地看着她:“你要做什么?”
徐姑姑只是道:“娘子请吧。”
若微环顾一下四周,已经没有她熟悉的人了。
只有徐姑姑,和她身后的两个健婢。
她们都冷冰冰地看着她。
若微知道自己没有办法了。
她背过身,颤抖着手指,扯了扯衣服的系带。
雪白的衣裙像月光一样落了下来。
恰恰停留在腰背处。
“不是这样的。”徐姑姑冷冷地道:“家中没有教过娘子规矩吗?”
若微强忍着羞耻:“……家中从来不教我这些。”
徐姑姑笑了,或许是一个轻蔑的笑。她说:“娘子再来一遍吧。”
若微默不作声。将衣领扯上去,系好了带子。
“奴婢也是为了您好。”徐姑姑的声音很冷漠,“您出身不行,家里也没有教您一些房中的规矩……若在内寝之中讨不得好,往日您要怎么过活?”
若微表情冷冷的,并不言语。
“再来一遍吧。”徐姑姑道:“这去衣呢,也不是一下扯下来就完事的。您要有先后之分,知晓自己如何做最诱人……这一点不用奴婢说了吧?”
若微深深吸一口气,她用手抹了抹眼泪,侧过身,想象着有人在一旁看着她,会是居高临下的角度,冷冷的眼神……她先解下第一个系带,再解第二个。终于,她的后背露了出来,是跌宕而节制的背部,还有两部曼妙的弧线……若微无声流下了眼泪。
她的声音很冷漠:“这样可以了吧。”
徐姑姑这才满意了。
“得罪娘子了。”徐姑姑说:“今日就到这里,奴婢退下了。”
若微侧过身,不看向她们。
徐姑姑也不在意,俯身行了一礼,就走了。
走出门,徐姑姑身后的健婢有点不安的样子。
一人忍不住了,凑上前说:“是不是做得过分了?郎君明明只是叫我们……”
“慌什么!”徐姑姑一下打断她,“就是要现在做才好,好好压一压她的气焰!”
“她小门小户出身,初来乍到,定是不敢和郎君多说什么……”徐姑姑不屑地一笑:“你放心就是了。”
两个人只好应下,但心里还是惴惴的。
若微一个人在内寝呆坐了很久很久。
那一个夜晚,赵郁仪没有来。
但他召若微过去了。
一点一点流泪的烛火,暖融融的被褥,还有浓郁的蘅薇香……赵郁仪一次次接近了她。他没有和她多交流几句,甚至还没有说几句话,他只是靠近她,吻她,然后占有她。若微的眼泪还没有流尽,赵郁仪就结束了。
她强撑起身体,给他宽衣。
赵郁仪没有说话,只是俯下身,吻了吻她。
一个冰冷的吻。
若微呆呆地碰了碰自己脸颊。
赵郁仪已经进浴房了。
窗外一缕冷风吹了进来,若微渐渐回神了。她穿好衣裙,理了理头发,就退了出去。赵郁仪没有让她在这里留宿。她走出去了,云霏连忙过来给她暖手。她和云霏一步步走下台阶,月光像一场大雪,她的脸,手,全身,还有心,都是冷冰冰的。
这是很多天里的一天。
白日的时候,若微多半在映月阁里,望着窗外发怔。从前,她总有很多事做。她可以摘花,做糕点,做胭脂,作女红,找阿兄玩,找阿姊谈天……她总能找到许多事做。可是现在,她连一件事都不想做。
她总感觉自己哪里痛痛的。不是夜间的那种痛,那种痛忍一忍,就没了;也不是喝下避子汤的那种钝钝的痛,那种痛毕竟只是转瞬即逝的。也不是徐姑姑来教她规矩时的那种痛,因为除了第一次以外,徐姑姑后面就只是动嘴皮子了,并不会对她做什么,她也不太在意了。但到底是什么呢?若微想不明白。
直到一个夜晚,赵郁仪又叫她了。叫她的夜晚也是很多的,若微对如今对时间的观念有点模糊,也记不清了。那一个夜晚和往常一样。赵郁仪召见她,和她说了几句话,然后就上床榻,他尽兴过后,若微就离开了。每一日都是这样的……若微踩着月光,和云霏一起回去。回到了映月阁,梳洗过后,若微让云霏去歇息了。
若微在床榻上坐了一会,眼睛盯着燃烧的烛灯,什么都没有想。直到烛芯渐渐燃到了尽头,火焰闪烁了一下,就熄灭了。
就熄灭了。
若微忽然醒悟了。
她知道自己为什么痛苦了。
因为她就是这根蜡烛。
她是一个器皿。
每个夜晚,她都是被“使用”了。
不同的是,蜡烛只能用一次。
而她能被使用很多次……每个夜晚都可以。一个夜晚结束了,第二个夜晚又可以继续了。
直到……她生命结束的那一天。
午后下了一会雨,很快又停了。
若微翻了下自己从家中带来的物件,不意间发现了副没有绣完的双鸳牡丹图。
那是她原本想要送给二兄的成亲礼物。
应该是在那慌乱的几天,雪青或者云霏不小心放进去的吧。
真是可惜,她不能看到二兄成亲的样子了。
若微手中拿着绣图,发呆许久。
她想了好久,还是决定把它绣完。
做事,还是有始有终比较好。
屋里太闷热了,她直接拿着绣图,把胡凳放在门槛边,坐下,继续织了起来。
云霏恰好经过,看见她竟然有兴致绣东西,心中又惊又喜。
她望一眼若微手中的绣图,脸上的笑容却僵住了。
她给若微送了一碗清凉的汤,而后默默退下了。
雪青也发现了若微在织绣图,偷偷和云霏说:“怎么不小心把它带出来了,娘子看到了有多伤心呀……”
云霏叹一口气,“真是造孽。”
二人对视一眼,齐齐露出忧色,却也没有去劝若微不要织了。
若微认真绣了一个时辰,感觉有点累了。便抬起头,望着远方,放松一下眼睛。
却看到不远处,素影握着把扫帚,有点昏昏欲睡的样子。
素影今年才十四岁,还是个小孩儿。去年她亲生的母亲死了,父亲娶了后娘,把她卖进了江府,被安排到了若微身边伺候。若微很关爱她。赵氏虽知道她与自己的名字冲撞了,却也没有为素影改名,平常也对她很宽和。
本来素影是不用跟着若微出府的,但她又哭又闹,怎么样都要跟着若微,无法,便把她一起带出来了。
若微朝素影招了招手。
素影眨眨眼睛,跑过去了。
若微和她一起走入内室,又让她吃果子茶点,抚摸着她的手,温柔地问她最近情况如何,徐姑姑有没有刁难之类的。
素影一一答了。
素影说:“郎君常来找您,徐姑姑对我们的态度便好多了。”
若微一怔。
她看着素影天真澄澈的眼睛,和她说,再过些时日,你就不用洒扫庭院了。
素影说,没关系,不累的,云霏姊姊她们也经常帮我呢。
若微心中一痛。
她没有回应素影的话,只是温柔地说了句,辛苦你了。
接近傍晚,原本厨下已经做好晚膳了。
若微今天难得有胃口,特意多点了一道桂花糕。
但饭菜还未送上来,赵郁仪身边的人就来了,说郎君叫她一起用膳。
若微无法,只能去了。
这是她第一次和赵郁仪用膳。
是在月亮没有升起的时候……他们好像难得有这样的时候。
那一天赵郁仪的心情好像很好。
他和她说了很多话。大多数都是在问她问题。她家中的情况,她平时喜爱什么,爱做什么……若微有些惊奇,她一一答过。用完膳了,赵郁仪凝视着她,把手指放在她的嘴唇上。
“若微。”赵郁仪轻轻道:“你唤若微……在家中行三,对不对?”
这是赵郁仪第一次唤她的名字。
一种奇异的荒诞感击中了她。
她安静了片刻,才说:“是的。”
赵郁仪微笑了。“你很好……”他说。
好在何处呢?若微不明白。所幸她不需要明白。她知道自己是什么人,需要做什么事,就够了。
若微没有再说话,只是轻轻吻上了赵郁仪的唇
他的嘴唇……很冰冷。
和他整个人一样,都是冰冷的。
冰冷的河流,也会有炙热起来的时候。
若微被他拥在怀里的时候,会这样昏昏沉沉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