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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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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微用过晚膳,便开始绣东西了。

前些日子她心绪杂乱,好久没有碰针线了。现在绣了好一会,才让生疏之感慢慢散去。

庭院里渐渐点起了灯,纱窗锦阁内烛火长明,若微就着烛光,任彩线在手指间轻盈穿梭。雪青上前,问她要不要用些果汤,若微饮了一口,又继续手下的功夫了。

雪青悄悄退出去,和云霏嘀咕:“瞧着娘子的样子,真的好似回到了家中一样呢。”

云霏微笑:“如此多天了,娘子约莫也习惯了吧。”

两人对视一眼,眼中有快慰,也有叹息。

云霏又说:“郎君今晚要来,我去看看有什么疏漏的……”

话没说完,便看到福宁领了几个人进来了。

二人忙将他迎进阁中。

若微有些惊讶,放下针线,问:“可是有何要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福宁脸上依旧挂着挑不出一点错处的笑容:“明日便要出府采买了,奴来问问您有什么缺漏的。”

若微道,“我这里什么都不缺。”

她说完,想了想,又道:“只是要劳烦您给我带几幅绣图。”

福宁自然应下,而后恭敬地离开了。

福宁一走,雪青就问:“娘子之前的都绣完了?”

“快了。”若微说:“到时再使人去买,太麻烦了。现下一同买回来好了。”

雪青看一眼若微手中的绣绷,说:“娘子绣得和以前一样好。”

“你就哄我吧。”若微道,她一寸一寸地抚过上面的针脚,“我好久不锈,退步了。”

云霏宽慰道:“日子还长,娘子慢慢来便好。”

若微点头,她把手里的东西收拾好了,说:“看了一个晚上,我眼睛疼,出去走走。”

“娘子且等等。”云霏道,“方才厨下烤了些胡饼,现下也快送来了。”

若微想拒绝,云霏就抢先开口了,“您今晚就用了一碗粥,不吃些东西,仔细胃疼。”

若微只能说好。

很快,便有人送了一盘子胡饼上来。胡饼被香油煎得脆脆的,还撒上了黑芝麻,尝起来很香。膳夫还把羊肉切好了,和胡饼一起烤,撒了迷迭香,百里香和胡椒,肉半熟就拿出来了。香气浓郁,入口嫩滑,又有胡饼的酥油调味,若微尝了一口,就停不下来了。

云霏把盘子拿下去,雪青整理着她刚刚完成的绣品。

而若微漱口后,就一个人去庭院散步消食了。

赵郁仪缓步行入院中。

守门的婢女皆朝他行礼,他微微点头,便走进去。

将近亥时,阁内却依旧灯光如昼,赵郁仪知道是因为等他的缘故。

东宫之中,也有嫔御会彻夜点起明灯,燃起香料,艳妆华服,盼他驻足一二。直到蜡炬成灰,香炉燃尽,妆泪深深。

他知道她们为什么这么做。毕竟,他是她们的天。这一生,她们都只能仰仗于他,自然要千方百计求得他的恩宠。这与臣子乞求帝王的雨露并无区别。

他生长于冰冷的权力之巅,惯然以此磋磨他人。温情只是表相,冷酷才真正构成了他的骨肉与血脉。

那么,这里与东宫有什么不同?赵郁仪一边打量着灯火,一边心不在焉地想。有一个眼熟的婢女看见他了,他认出是在若微身边伺候的。她跪下来,有些紧张地说:“娘子现下在园子里散步,奴婢这就把她叫回来。”

赵郁仪有些惊讶:“怎么这么晚散步?”

云霏道:“娘子方才吃了饼,消食去了。”

赵郁仪问:“晚间没用膳吗?”

云霏迟疑道:“娘子就吃了少许,”

赵郁仪嗯一声,道:“不用你了,我自己去找她。”

云霏惶惶,只能说是。

若微住的秋水阁,就建在水边。

靠近水的地方,常常会听见蛙鸣。若微长于江南水乡,对蛙鸣并不陌生。蛙的声音,确实不太好听。平日里听还好,可是人在孤独寂寞的时候,听见这样永不停止的鸣叫,是很容易心生烦躁与愁思的。

若微立在湖边,带着水汽的晚风吹来了,她感到了点冷意。寒凉的月色下,湖水静默如冰,星星点点的荷叶就像一块块漂浮的翡翠,连莲花都是优美无声的。只有着此起彼伏,连绵不断的蛙叫,偶尔,会有闪着微光的虫子飞过,像夜空中浮动的光点。但一下就消失不见了,仿佛也镶嵌入了这冰凉的夜画中。

若微叹口气,想要回去了。转过头,却看见了赵郁仪。

若微讶然道:“您来了。”

“怎么到这里来了。”赵郁仪说,“夜深了,容易着凉。”

若微疲倦地笑了,“走着走着就到了。”

赵郁仪走近,凝视她。半晌,才出声:“你瘦了。”

“有吗?”若微摸了摸自己的脸,“应该是赶路赶累了。”

顶着赵郁仪的目光,若微不知道说什么,只好说了句,“妾变难看了吧。”

“你若难看,天底下就没有好看的人了。”赵郁仪微笑:“很美。”

若微愣住,一下望进他的眼睛。这双冰冷,又温柔的眼睛。不知为何,她有些紧张了。她张了张口,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心里藏了很多事。”赵郁仪说:“对不对?”

若微一下冒出了冷汗,她紧张道:“郎君,我……”

“不用说。”赵郁仪微微摇头,“我知道。”

若微仍是有些怯然地望着他。

“是我的错。”赵郁仪沉默数息,他有些歉然的样子:“一开始,我太急了。忘了你还小,不经事……”

若微的眼中,渐渐盈满了泪水。

“别哭。”赵郁仪叹息一声,他用手指轻轻拭去她的眼泪,“别哭……”

若微的泪水流得更凶了。在赵郁仪再次欺近的时候,她甚至微微颤抖了一下。

“我在这。”赵郁仪无奈极了,“你为什么要害怕?”

若微只是拼命摇头,说不住一句话来。

赵郁仪无法,只能伸出手,抱过她。她湿淋淋的脸埋在他的脖颈里,发出一阵一阵的吸气声。他又怜又爱,轻轻吻着她的头发。她甜美的气息环绕着他,他感到很快乐,又很沉醉。

若微的泪水渐渐止住了,她抬起头,说:“郎君,我……”

赵郁仪很温和:“怎么了?”

若微咬咬唇,“我老是哭。”

赵郁仪微笑了下,“没关系。”

若微犹疑地望着他。

“我不问了。”赵郁仪说:“好不好?”

若微好久不说话,半晌,才嗯了一声。

“方才你身边的人同我说,你今晚没怎么用晚膳。”赵郁仪的声音很轻柔:“明日不可以了。”

若微闷闷地点头。

“你第一次出远门,的确容易胡思乱想……”赵郁仪微微凝神,“再忍一忍吧。过几日,再同你出去,可以吗?”

他的态度如此和煦。若微的胆子稍稍大一点了,“您可不要忘记了。”

“自然不会。”赵郁仪一笑,他注视着若微哭得红红的脸颊,忍不住亲了一口,低声说:“不要再难过了。”

若微望着他的眼睛,不知为何,有点不敢再看了。

她垂下纤长的眼睫毛,小声地回答:“好。”

赵郁仪又亲了亲她,然后拦腰抱起她,说:“回去了。”

若微乖乖地点头。

她把头埋在赵郁仪的脖颈里。

甜而微冷的蘅薇香,一直萦绕着她。

像甘美的蜜糖。

又像月下寒凉的活水。

晨光愉快地在窗棂上跳跃,云霏轻轻地打开一点窗,它便调皮地钻了进来。

若微在睡梦中,感觉眼皮烫烫的,她猛地睁开眼睛,坐起身,还没完全醒来,显出一副呆呆的样子。

云霏轻柔地说:“娘子醒了。”

若微揉揉眼睛,才回过神。她看了下四周,发现赵郁仪还没走,正坐在一旁看书,听见动静,他回头看她一眼:“醒了。”

若微还想告罪,就听赵郁仪说:“快洗漱吧,要用早膳了。”

若微乖乖地点头。

用完早膳,赵郁仪便离开了。

临走前,他对她说:“觉得闷可以在府内多走走,”他想了想:“看湖的时候要小心些。”

若微自然说好。

绣了一早上东西,若微有些累了。

下午她去院子后面逛了逛,和宋嬷嬷一起摘了一些芙蕖花。

素影看到了,好开心,“这么多花啊!”

“在院子后面的池子里摘的。”若微笑道:“还有好多。”

素影惊讶地睁大眼睛,上去帮若微拿了一点,说:“香香的。”

若微便笑,她让雪青拿几个胡凳出来,然后坐在庭院里修建芙蕖的枝叶。云霏和她一起剪,雪青则去库房拿花瓶。

素影双手托着下巴,问若微:“娘子怎么知道要这样剪?”

若微含笑看她一眼:“你觉得怎样好看,就怎样剪。”

素影嘟嘟嘴:“奴婢可不知道。”

宋嬷嬷便道:“给你剪一枝试试看。”

素影连忙摆手:“奴婢怕剪坏了。”

大家都笑。

若微笑着摇摇头,一个不留神,把一朵开了一半的花朵剪了下来。若微心疼好久,无法,却也只能扔了。

一转头,却看见素影专心致志地看着她做活,若微看着她水灵灵的脸庞,忍不住把小花插入了她的发髻上。

素影一惊:“娘子!”

若微微笑:“素影真美。”

大家也都跟着夸赞,素影的脸慢慢红了。她呆呆地抚摸着发髻上的小花,望着娘子温柔静美的侧脸,在心里说,娘子才是最美的呀。

若微把花都修剪完毕,便看见雪青带着人捧了几个花瓶进来。雪青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笑说:“有花卉纹梅瓶,粉青釉玉春壶瓶,青瓷胆瓶……娘子看看要哪个?”

若微将各个都端详了下,又询问了大家的意见,最终一致决定,用玉春壶瓶。

把芙蕖摆放好了,雪青便问若微:“厨房快生火了,娘子今晚要用些什么?”

若微一愣。“也不知郎君有何吩咐。”

雪青想了想,说:“那奴婢去前头问问。”

最近赵郁仪待若微甚好,前院的人对她们也亲厚。所以听了雪青的话,大家都无异议。

雪青于是出去了。

若微则在内寝教素影认字。

过了一会,雪青回来了,说:“娘子,郎君说今晚叫您去前院一起用膳。”

若微一愣,说知道了。

见雪青还站在那里,有些惊讶,问:“还有事吗?”

雪青吞吞吐吐的,神情也很不安,犹豫了片刻,出声了:“奴婢方才看到了两个生人。”

若微没当回事:“这不是很正常吗?”

“不是那种生人!”雪青还是说出口了,“是送到郎君身边伺候的……”

若微愣住一瞬,终于反应过来了。

她放在书页上的手指尖泛出了白色。

虽然知道迟早有这么一天。

但是……这么快吗?

若微一时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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