谣言四起
春深杏花乱,花九天一夜睡得都不太安稳。
翌日一大早,花九天如寻常般练完剑,收拾妥当正欲出门,一开门和慌忙跑进来的苏清宇撞个满怀。
苏清宇双手紧紧握住花九天双臂,顾不得起身,喊道:“姐姐,出事了。”声音都有些控制不住的颤栗。花九天见他神色,心中隐约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花九天虚扶起苏清宇,定了定心神,温声安慰道:“不要急,你慢慢说。”
“今日我一大早出府采办,听到京都中人们都在议论,说国公府家小姐前夜里扮作男子去花月楼,与男子私会。我听了正打算回来告诉姐姐,结果一进府里,便碰上了国公府的周老将军,握着一把刀怒气冲冲的找上门来。主子把他拦在了前院书房,让我来叫姐姐过去。”
一番话说完,周清宇也有些六神无主,不知道自己说清还是没说清,地上急得直跺脚。
花九天听完,反倒冷静下来,没料到此事竟演变到这个地步。低头思索了一阵,不再犹豫,抽出被苏清宇紧握的双臂快而轻地道:“你留在此处,我过去见主子。”
春深花落,绕过回廊,台阶上是未来得及清理的紫叶李花瓣,泛着点点白光,莫名多了几分寂寥之色。
花九天一步步拾阶而上,轻轻叩了叩书房门扉。
“进来。”是苏鹤云的声音,声音很轻,乍一听仿佛还带着些漫不经心。
花九天开门进去,苏鹤云长身玉立,站在书案前面,一身月牙色锦袍衬得整个人更清贵雅致。周老将军坐在右侧主位,身披玄色金织战袍,胸前覆有铠甲,脸上青筋暴起,单手握拳,双眼通红,怒意正盛。
视线落在苏鹤云身后的书案上,躺着一把明晃晃的大刀。花九天躬身朝两人分别行礼道:“主子,护国公。”而后自觉的跪在了书房正堂中央。
苏鹤云忽然开口道:“前天晚上,你去了哪里?做了什么?”目光灼灼,让花九天不敢直视。
花九天自知此事已经闹大,想到外面关于周灵君的谣言,便将是周灵君邀约自己去花月楼的事瞒下,改口说成是自己带周灵君去了花月楼,又将后面发生的事大致说了一遍。
话音刚落,周老将军一记耳光贯了过来,打的花九天猝不及防,待反应过来,只觉得左脸火辣辣地疼,连带着左耳都有些嗡嗡作鸣。花九天下意识捂住脸,头顶已传来周老将军怒不可遏地骂声:“下贱东西,你要去那下九流的地方,还要带坏主子不成。自己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还妄想勾引灵澈,爬上枝头做凤凰。苏大人纵着你们这些下人,可真是丢尽了脸面。”
花九天哪里听过这样粗鲁不堪的话,先是一怔,瞬间变了脸色,自觉冤枉至极,心头恼火,正欲起身理论,苏鹤云一道目光扫了过来,锐利如刀。脸色寒若冰霜,生生地压住了花九天的动作。
周老将军看着花九天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正欲转身去拿书案上的横刀。
“护国公是要在我苏府杀人吗?”苏鹤云姿势未变,目光直视周老将军,说出的话字字冰冷。寒意袭来,花九天身子不禁瑟缩了下。
护国公迟疑了下,似在思量着什么。苏鹤云放缓了语气,看着他不卑不亢道:“此事既是由苏府而起,我自会给国公一个交待。如今京都中谣言四起,恐是被有心人利用也未可知。苏某会尽快查清此事,改日定当亲自上门赔礼。”眼神却带着不可置疑的坚定。
周老将军闻言,看了苏鹤云半响,眼中一抹精光闪过,方神色冷峻地道:“既如此,老夫就静候苏大人的消息了。”转身拿起书案上的横刀,走到花九天身边时,脚步一顿警告道:”苏大人平时忙于公务,有空也要多管教管教这些个下人。“
说罢,踹门离去。整个书房顿时静得只听到房门来回的吱呀声,直至归于平静。
花九天回过神来,才知刚才是怎样的凶险。苏鹤云站在花九天身侧,看她左侧脸颊已有红肿之色,一双明眸轻垂看不出心绪,身形本就单薄,跪在那里偏偏有股孤傲。
苏鹤云俯下身来,用手掂起花九天的下巴,迫着她看向自己,一双眼睛仿佛要看穿她的心底,沉声道:“你有什么要辩驳的么?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我竟是从旁人口中得知。”
花九天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摇了摇头。苏鹤云目光落到她左臂处,问道:“你左臂的伤如何?”
花九天听到问伤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苏鹤云口中的旁人指的是周灵澈,那主子今天是刻意留在府里的。心下惧意稍安,低声回道:“无碍。”
沉默片刻,垂首又轻声加了句:“属下给主子添麻烦了。”
苏鹤云看着她先是”哧“地一声轻笑,然后云淡风轻地道:“也不差这一桩。”半响,方居高临下地看着花九天缓缓道:“国公有句话却是不错,平日里是对你放纵了些。你私去花月楼的事,我改日得了空再和你慢慢算。今日之事,先罚你跪到明日这个时辰。半个月内,不准离开府内一步。”
说罢起身朝门口喊了一声“苏清宇”,苏清宇忙跪在书房外恭声听命,苏鹤云挥手一指道:“看好她。”
花九天向苏鹤云叩了头,便和苏清宇一道回自己院子里。心里纵有万千不解,却发作不得。跪在院中,心下平静不少。倒是苏清宇,偷偷打量花九天好几眼,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有什么想说的赶紧说,别憋坏了。”花九天跪着,心下烦躁,有些不耐。
苏清宇沉着脸,终是忍不住气鼓鼓地开口道:“去年春正月,三殿下开武举拔擂,从各大士族中选可用将才。姐姐假扮男子瞒着主子去参加,进了十选五决赛,差点闯下大祸。九月秋荒,姐姐又撺掇流民进官府抢粮,若不是主子帮你兜着,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乱子。这才过多久,姐姐竟学会逛青楼雅院了。若不是主子拦着,我看国公今天非砍了姐姐不......”
苏清宇“可”字还未出口,花九天已经气冲冲地打断道:“苏清宇,你个没良心的。是,我是去参加武举,可我十进五就主动弃权。要不是你说漏嘴,主子怎么会知道。再说秋荒的事,若不是因为你被流民团团围住,我怎么会想这种馊主意来救你。再说今日之事,你又不是不知道,是周府小姐邀我去的花月楼,明明我是好心救人,如今倒差点遭了杀身之祸。我还想找个说理的地方呢。”花九天越说越气,恨不得朝着院内的柳树狠抡两拳。
“哼,姐姐当着主子的面,不也没辩驳出什么来么?若不是姐姐自己去过花月楼,周府小姐怎会让你带她去,又哪会有如今这多糟心事。”苏清宇也在气头上,顺口搭了话茬。
花九天闻言只觉胸中一口闷气堵得慌,偏偏一时还找不到话回怼,缓了口气,一甩袖子,直指着苏清宇薄怒道:“你滚!”只管跪好,再不搭理他。
傍晚时分,天色渐渐蒙上了一层阴霾。一人披着黑色斗篷,身材修长高大,一双狭长的眼眸蕴含厉色,宛如黑夜中的鹰,径直朝苏鹤云的书房走去。
“苏大人”,来人躬身行礼,正是城门校尉苏修。
苏鹤云正垂眸专注看着一本公文,手中握着貂毫笔在上面快速写着什么。见苏修进来,搁下笔身子向后靠了靠,抬眼问道:“如何?”
苏修双手摘掉斗篷,踌躇了下回道:“死者是林相爷府中的暗卫。许是未料到花侍卫的身手,对付两个女子,只派了些草莽之辈。护国公府也在派人暗查,顾忌流言,一边查一边在想办法压制此事。”
苏鹤云眸色阴晴不定,手指轻叩桌面,沉吟片刻冷声暗讽道:“老师如今行事,越发激进了。”
“如今朝中圣上身体抱恙,整日沉迷于方术修炼。东宫之位悬空,大殿下早夭,四殿下又是庶出,二殿下身后是林相爷,三殿下是国公府。暗地里结怨已久。大人离开林府已有一年,林相爷对大人寄以厚望,可如今大人在文官心中地位日高,也甚得圣上欢心,却始终不表态。甚至刻意与林府保持距离,花侍卫近来又和国公府走得近,恐怕落到林相爷眼里,便是另一层深意。花月楼之事,明面上是冲着周府去的,往深了想,怕是相爷在做给大人看呢。”苏修嘴唇轻抿,一番话说完,眼中隐有担忧之色。
苏鹤云轻笑了声,用手轻轻将案上的公文抚平,看着上面的字,漫不经心地道:“如今这才哪到哪,苏府的一个侍卫,竟也让老师如此惦记。若我改日亲登周府,怕是对我也该下杀手了。”顿了顿仿似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嘴角轻扬温声道:“这回倒是我牵连了她。”
一道亮光,天色乍破。东风呼啸而来,天色瞬转晦暗。苏鹤云眸子微微一眯,吩咐道:“此事先到此为止。近日多留意些林府的动态,别再出什么乱子,下去吧。”
待苏修离开后,苏鹤云看了眼天色,想起昨日周灵澈同他讲述此事,全程都在帮花九天开脱。今日情势如此危急,她几乎命悬一线,却能临场思虑到周灵君的清誉,硬生生编成是自己带了去。
他纵有莫大火气,看到她被刁难辱骂,也只剩下维护疼惜。苏鹤云兀自摇头失笑,似乎她总是很轻易地就能拂动自己心底的柔软。
“姐姐,你要认清我们的身份。我们只是苏府的下人,别说是被责罚,就是死了都没人管。京都中那么多达官显贵,没人敢欺负我们,不就是看在主子的份上。”苏清宇跪在花九天身后,用一种很独特的方式继续对花九天说教。
“要照你这么说,今日若流言说与人私通的是你姐姐我。那我的清誉便不重要了?”花九天跪了一天,双腿有些发酸,听了这换还是忍不住反驳道。
苏清宇闻言一嗤,语重心长地道:“姐姐,你哪还有什么清誉。”语调肯定十足。
花九天一撩衣袍,痛下决心要好好揍苏清宇一顿。正欲转身起来,便看到院门外站着一人,一身出尘的月白牙袍,面如冠玉,眉目清朗,唇边带着笑意看着她,如春风拂柳,淡泊怡人。白皙修长的手执着一柄合着的油纸伞,风姿卓绝,温润雅致。
花九天被他望的一愣,猝然反应过来,忙转身跪好,低声唤了句:“主子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