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中捉花
苏鹤云执伞走了进来,在花九天身侧停下。花九天和苏清宇消停下来,都恭声道:“主子。”
苏鹤云视线在花九天左脸上顿了顿,目光微眯,俯看着地上跪着的人,缓缓道:“九天,花月楼之事到此为止。至于幕后之人,国公府比你更着急查。这件事,你不要再掺和了。”
花九天眸中一丝疑惑闪过,终是点了点头,应了声:“是。”
苏鹤云不再看她,又补充道:“近日,你且待在府上,不许偷溜出去胡作非为。若是被我发现了”苏鹤云目光一凌,语气顿了顿,略带威胁道:“你也不必做我的近侍了。”
花九天听出了苏鹤云语气里的警告意味,忙点头应是。
“好了,我还有公务在身。看天色要下雨,你回屋跪着去吧。”说罢转身径直朝院外走去。苏清宇偷偷转头看了眼苏鹤云离开的方向,本以为主子听了自己和姐姐的对话会被训斥,此时才放下心来。
彤云密布,转瞬已有雨点淅淅疏疏打了下来,到了子夜时分,黑云覆地,狂风大作,一场暴雨已是在所难免。
苏清宇熬到一更时分,回自己屋里去了。花九天身子板正,跪在屋子里。听着屋外的风雨声,心下有了盘算。
她虽不知道,刺杀之事是谁在幕后主导,但听主子说辞,花九天知道他心中必定是有了定论。她本就人微言轻,就是想追究也无从下手。
她真正放心不下的是花月楼的师父和琉璃。那日戏台上,扮演叛将温氏的武生便是琉璃,是师父身边的随从,也是自己从小到大的武搭子,不知道师父是否与他在一处。如今京都中谣言四起,以护国公府的影响力,怕第一处就要从花月楼着手查起。
她十二岁入林府成为苏鹤云的贴身侍卫,十五岁又跟着苏鹤云从林府到苏府。如今她跟着主子已经四年了,主子也只知道她是个孤儿,从小在戏班长大,练了身好功夫。却不知,她自幼得师父悉心教导,精通文墨,武功底子也极好,琉璃也是她的手下败将。师父总说自己是江湖人,不让她对旁人提起自己。又告诫她近侍只是个虚名,在内府下人的生存之道,是要学会藏拙敛芒。因此自她入府,连主子都以为她只识得几个大字罢了。
好在苏府管得宽松,有事的话,每逢初一十五,师父晚上便会在戏班子里等着她。就连日日晨起要练剑一个时辰的习惯,也是被师父逼出来的。
花九天又等了约莫一个时辰,将近四更时分。听着屋外雨声渐小,不再犹豫。她得出去一趟,确认下师父和琉璃的安全。还是白日的黑色劲装,又搭了件黑色斗篷。想起主子不许离府的警告,拿起柜中的一块蒙面黑巾,犹疑了下还是搁了回去。转身开窗轻跃出去,一瞬已不见人影。
到了京郊的花月楼,花九天直奔地下一层而去,那是所有搭台唱戏班子的后台所在。夜色渐深,楼上歌声宴宴,楼下却静的出奇。花九天脚刚落地,正欲拿出怀中的火折子探个究竟,还没走两步,从暗处涌出来百十来号人,手执明火团团围住了她。
花九天这才看清他们身着的士服,图纹是护国公统领的天策左翼军。为首一人当即喝到:“拿下他!”,霎时左右两把钢刃直刷刷地交叉横在花九天的脖子上,随后为首那人朝身边的侍卫低声吩咐着什么。
花九天打量了下周围,如今自己身手再了得,被这么多人团团困住,也不适合突围。再借着烛火看整个地下一层,空空如也,被搜得一干二净。心中思忖如今周府的人守在这里,怕是没从戏班子查到什么眉目,楼上恐怕暗中也布置了人,等着暗地筹谋的人主动送上门来,师父和琉璃暂时是安全的。
花九天放下心来,抬头直视为首那人,出声解释道:“这位官爷,我不是你们要找的人。我来这里,也是想探查此事,还自己一个清白。如果可以,我想见周副统领一面。”
“花侍卫?”瑟瑟地女声从附近传来,花九天这才看到角落里蜷缩着一名女子,穿着打扮和平日里周灵君倒有七八分相似,正是她的贴身丫头冬笑。
花九天顿时明白过来,周府这是要引蛇出洞。一闪念间,心下一骇。如今蛇没出来,倒是自己成了翁中之人。
“周统领今日应该不在营中,主将稍后就到,还请这位公子耐心等等。”为首之人话虽说得客气,可丝毫没有放人的意思。
花九天顿感不妙,周老将军本就对自己成见颇深,白天那一幕还历历在目,花九天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左脸,如今这位大哥她又不相熟,周灵澈又不在营中,此种情景想要脱身,真是难上加难。
一炷香的功夫,忽听到楼梯有急切地脚步声传来,浑厚有力,花九天凭耳力也能听出是自己的对头周老将军来了,花九天脑中只余下“束手就擒”四个字。
他几步来到花九天面前,一把扯下她头上的黑色斗篷,目光逼视,待确认是花九天后,冷笑了几声。还未说话,花九天忙恭敬服软道:“我来此也是为了早日查清线索,替主子分忧,却不料被当成了刺客困在这里。望国公大人明察。”言辞恳切。
“今日我没杀了你,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护国公冷哼一声,眸中恨意渐现,满脸的厌弃神色。
谁料刚才为首那人,这当口不合时宜地禀告了一句:“大将军,这位公子方才说想要见周副统领一面。”
花九天心下一凉,想死的心都有了,再看周老将军已是怒火中烧,恨不得即刻将自己碎尸万段。连忙辩解道:“我只是想问问周副统领有没有查到什么线索,绝不敢有任何妄想之心”。
周老将军眼睛微眯,满是怒色的神情上多了几分算计。看了眼花九天的装扮,又看了眼角落里的婢女,冷声吩咐道:“来人,将她二人捆绑一处,待天亮了游街回府,再作处置。”
花九天反应一瞬,心下已是了然,对周老将军更多了几分鄙夷,却只能任由其摆布。既然谣言已起,就是捉住幕后之人,也捉不住造谣生非之人。事关大家闺秀的清誉,很难平息下去。倒不如换个谣言版本,说是周府的婢女假扮小姐与苏府侍卫在花月楼私通,依旧是人们津津乐道的八卦,却顾及了贵人们的颜面。思及此,花九天一惊,下人私通,要什么样的责罚才能维护贵人们的体面?
一路上人们对着花九天和冬笑指指点点,绕过九牌坊,花九天开始左顾右盼,比任何时候都渴望见到苏清宇。主子责罚再重,也比丢了小命强。倒是冬笑听到人们指指点点还有些困惑,不明白自己和一个身着男子装束的女子捆绑在一起,竟引来这么多人围观。
到了护国公府门口,周老将军倒是问出了花九天的第二希望:“灵澈回来了吗?”管家忙恭声回道:“少爷昨日下午离府,到现在还没回来。”
谁知周老将军点了点头,自顾言道:“我派他去巡防营督查,今日晚些时候应该就回来了。他回府后,就说我有急事要见他,让他在我书房等着。”说罢看了眼花九天,其中意味不必多说。
花九天心中苦笑,想必周老将军支开周灵澈,白日里是奔着对自己下狠手的决心去的。如今刚逃过一劫,又栽在人家手上。
护国公府外院一处柴房里,花九天和冬笑绑在一起,外面重兵把守。花九天神色黯然,有些感慨真是造化弄人。刚才若不是内院麽麽来禀告,说周灵君听到外面流言,不吃不喝了一整日,周老将军急忙忙赶过去看了,恐怕此时自己和冬笑都已成为刀下亡魂了。
冬笑还未从刚才的“乱棍打死”中醒过神来,身子打颤打得厉害。花九天想出声安慰她几句,才发现自己手心里亦全是冷汗。
“冬笑,你家小姐是什么时候醒的?醒来可有说什么?”花九天思绪虽乱,理智还在。
“少爷派医官来....偷偷....问过,小姐当天夜.....醒了。醒来就....是害怕,第二日少.....爷过来问她当时事情,小姐说.....自己不记得了...”冬笑声音带着哭腔,说话抖得不行,断不开句子。
花九天蹙了蹙眉,周灵君受了惊吓,眼下谣言又正盛,怕是最后一丝希望都要断了。
直到傍晚时分,周老将军才带了府内的亲卫走了进来。花九天一夜没睡,又一天没吃东西,本有些困怠,看到周老将军那一副大义凛然的神色,一下子清醒过来,和昨日早上在苏府书房,一模一样。
“来人,先把这个私通的贱婢给我乱棍打死。”周老将军用手一指冬笑,两个亲卫松开两人勾连在一起的绳索,将冬笑和花九天分别按在茅草地上的两侧,四五个人同时开始对冬笑行刑。
花九天惊恐地看着这一幕,预料到是一回事,亲眼所见又是另外一回事。奈何手脚被铁链束住动弹不得,身子又被人死死按在地上。只能朝着行刑的方向下意识哀吼道:“不要,不要这样对她...求你们.....”声音嘶哑不断,直到冬笑手垂了下来,浑身血迹,人没了动静,花九天还在苦苦哀求。
行刑的亲卫退开,花九天怔愣了一瞬,忙要挣开过去,奈何双臂被反剪压制住,头贴在地上。花九天怒极反笑,额头上青筋清晰可见,抬头冲着护国公轻蔑地喊道:“堂堂护国公,为了一己之私,视人命如草菅。位尊而德薄,动手吧!”
“把她给我乱棍...”周老将军闻言怒极,正指着花九天,下达命令。危急时刻,周灵澈一脚踹开门,怒气冲冲地疾步而来。少年手中执银色长矛,身披银色铠甲,神色急切又冷然。视线落在花九天身上,忙挡在她前面,把手中长矛愤力往地上一插,冷声道:“全部给我滚出去!”
众亲卫看了眼周灵澈神色,见一旁的护国公没有阻拦之意,忙退出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