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道而行
徐俟清的记忆还很是恍惚,苏永丽宽慰她:“学习可以缓缓,等养好身体。”
学校那边也递来消息,可以将实习改到下学期,并且还向上面申请了徐俟清的见义勇为奖。
而开均大学报告厅的爆炸也确实是由之前徐俟清怀疑的那个人做的。
那人名叫韦龙飞,和李乙是同乡。李乙背后的一整片烧伤除却自身操作不当的因素之外,实际上开均大学也存在着对化学物品保管不到位的问题。
并且此前开均大学就发生过一起类似的事故,伤者是韦龙飞的女友,事故后的赔偿也是不了了之。
所以二人有了引起重视的想法,联手搞出这样大的动静,幸而事发当天徐俟清和另一位路过的姓肖的检察官及时做了疏散,在爆炸发生的前三分钟将大多数人带离报告厅,可徐俟清自己却因为撤退不及时被爆炸冲击倒,昏迷了一个月。
徐俟清知道,自己同肖明树讲的他一直都没有忘记,他才不是碰巧路过。
11月29日那天的傍晚,庭北的风刮得异常猛烈。肖明树路过一个街口时,天色又昏黄又泛黑。
风滚拂黄花,漫吹冥纸。
他梦到过这世上各形的苦难,对张杳鹤口中所说的爆炸将信将疑。
连夜赶去了庆京的开均大学,正碰着从另一个方向而来的徐俟清跑着疏散人群。
肖明树来不及想更多就依随着她的动作,却看见她倒在自己面前。
他呼喊着狂奔。
那一瞬间他想过许多,让他代替就这样死去吧。
他来代替。
他愿意,或者说为她而死去,是他得偿所愿。
徐俟清病情转安醒来的那一刻,第一反应是问他怎么在这儿,语气陌生而淡漠。
肖明树缓滞的心脏又跳停了一瞬,之后也再没有勇气见她,他终究还是如预料般那样对她有愧。
而徐俟清的记忆之中依旧是在高二那年的暑假于庆京重遇了肖明树。
于是她问苏永丽:“2017年的时候您住院了吗?”
苏永丽点着头。
“因为讨债的人?”徐俟清的脑海里不断涌现出新的记忆,搬回季州后苏永丽被追来找徐友谦的人打伤,住了许久的院。
“对,”见徐俟清皱着眉头,苏永丽伸出食指抵在她眉心,“不是都过去了吗,那段时间你把我照顾得很好。”
可徐俟清还是心疼她白白受了这一遭,于是问:“他呢?”
“也早已经另外成家了,有一个儿子,不过听说如今过得也不算好,那个老婆后来又卷了他的钱跑了。”
听到这儿不知为何,徐俟清稍稍放下心来。
毕竟记忆中仅存的温情都是苏永丽赋予的,她只愿她顺顺利利,不为小人纠缠。
徐俟清又回到季州养了一个星期的身体,几天过后回庆京去见了柯检。
眼前的检察官见她出现在自己面前,不再像之前那样从容淡定,而是马上搁下手中的材料,几步过来走到她身边,关切地问:“身体还好吧?”语气里有些自责。
“没什么问题的,本来就是我执意要去,和柯检您无关。”
“怎么能无关呢,”她缓缓将徐俟清揽进怀中,“受苦了。”
“不苦。”她倒还要感谢这样一个契机呢,让她做成了许多无法想象的事情。
该说是命运的垂怜与眷顾,她无比感激。
“先过完这个年,下一学期一定再来我们检察院实习,我一定把我所学全部教给你。”
徐俟清明朗笑着,爽快应道:“谢谢柯检。”
几日后徐俟清回庭北参加了大学校友间的聚会,当初抱着种下颗希望搞的负责社会公益诉讼的庭北大学兰温社如今已是人员众广,发展到在业内有不错的名声。
周光作为幕后出钱出力的人,组织了场庭大法学院校友间的晚宴,徐俟清毫无疑问地在邀请之列。
不过她的目的,是能在这场宴会上见到肖明树。作为张杳鹤的时候她和肖明树说过,不要同别人订婚结婚,可脑海里还是保留着肖局长家的小公子和那位权势滔天的庆京副检察长的千金订婚的信息。
无论如何,她都该与他有一个明确的了结。
自上次在医院分别后,还没等她回过神来,肖明树就又从她生活中消失。
徐俟清很是生气。
她直接打给周光问:“肖明树参加吗?”
“他没有理由参加,”周光从书桌前起身,站至落地窗前,接着说,“但你这通电话来了,他就有理由参加了。”
“他是不是要和那位姓白的检察长的女儿结婚了。”徐俟清干脆利落地询问。
却听到周光轻笑出声,说:“你觉得要是传言为真,副检察长会放任自己的女婿在医院照顾其他女儿一个多月吗?”
徐俟清瞬间领会到周光所传达的信息,他没订婚,他还是爱她。
所以肖明树你究竟喜欢的是谁啊,虽然两个都是她自己,但她莫名就是很在意。
“还有,肖明树把他在我这里的股份转让给了您母亲,徐俟清,那是能供你多少辈子享乐不愁的钱。”
“什么时候的事情,我妈为什么没跟我说过?”
“你们分手以后,他特意托我做得隐蔽些,你母亲暂未知情。”
“什么时候约个时间还给他吧,不属于我的拿着亏心。”
“这就是你和他之间要交谈的了,跟我可没有关系。不过我要告诉你的是,我无条件偏向他的做法,因为这股份是我为了救我的公司,昧了良心吞了肖局长留下来的基业,后来赔给肖明树的补偿款。他既然如此大方且轻易的交给你,就没有收回去的道理。”
周光摇了摇头,继续说着:“他那个人你早就领会过,倔得要死,如果不是他想他愿意,那谁劝都不行。”
“我知道了。”徐俟清感叹于怎么会有人用心如此纯粹,她和肖明树在一起又不是图他这样。
心中腹诽几句后,她对周光客气道谢,没再说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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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会上周光作为组织者发言结束后,便是法律界各自进行人脉联络的时间了。徐俟清无心于觥筹交错的应和,端着酒一个人站到僻静的地方赏景。
还没等她顺遂自己的心愿见到肖明树,一张眼熟的面孔就出现在眼前。与白月光两分像,是赫如。
“你怎么在这儿?”徐俟清很是疑惑,而后又记起他好像说过自己也是庭北大学毕业的。
她惊讶道:“你也学法?”看着艺术范拉满的外形,完全不像啊。
“不是,”赫如的食指晃了两下,促狭着说,“有钱能使鬼推磨。”
“这样啊。”徐俟清端起酒杯掩饰脸颊泛起来的酡红,因为她看见肖明树走进来了,穿着戗驳领剪裁合度的纯黑西装三件套,腕上搭着同色羊绒大衣。
发型不似之前的利落,像是刻意保留了一些长度,留着三七分的短碎刘海,却只是将他整个人变得更加清贵俊美。
将大衣交给侍应生后,肖明树先扫视了一圈,意料之中的与徐俟清对上了眼神。
可他并未挪步过来,而是向着周光的方向去。
徐俟清等了许久,他却还是只站在一旁。
于是她在酒宴中斜睨着打量他,却是转为大大方方的,毫无忌惮的。
肖明树的面部线条流畅,眼窝深邃,衬得眼睛比从前还要大些,眼尾依旧由皱纹引着,扬起了漂亮的弧度。眉毛上方是欲飞的褐蝶羽翅骨痕,冷峻的气质浑若天成。
他被她看得不自在,端起杯酒至唇边掩饰着。
徐俟清今晚穿了凸显身材的暗墨绿晚礼服,衬着胸前的凝脂玉肤白润欲滴。惹来了不少飞过来的目光。
赫如再次寻到她时,她已是醉了的样子。不声不响半红着张脸。
她倒在了赫如的身上,娇弱无力的样子,轻揉着头。
那位事业正盛的音乐家依附在她耳边询问:“我送你回去好吗?”
好吗?
徐俟清看向了几米开外的肖明树,依旧淡然的样子,表情没有分毫的松动。
她忽然闹了脾气,推开赫如,对着几步之外的肖明树勾起手指,呵气如兰,“肖明树。”
肖明树看着她。
她说:“你过来。”
于是他过去,把她带离。没有任何犹疑的坚定,仿佛他们之间从未有过分离。
肖明树将自己的大衣披在她薄薄的肩上,手捏得她肩臂有些吃痛。
她没出声,可他也反应过来自己抚在她胳膊上的手太过于用力了,他怕这一切都是虚幻。
今日夜晚的风出奇的温暖,甚至可以称得上一句和煦,徐俟清觉得自己身上热。
肖明树一只手揽着她细细的腰肢,温文开口问她:“去哪儿?”
“去你家。”她趴伏在他宽阔温暖的胸口,久未有过的感觉从身体复苏,感官聚在手端,徐俟清轻捂着他的身体,甚至不怀好意地捏了两下。
肖明树把她作乱的手按住,轻呵她:“别闹。”
徐俟清不听,反而在树下亲吻他。白松在春天换叶,肖明树在立春时节回来。
他把她带回了自己家里,却没纵容她下一步的动作。
反而是在没开灯的房间里反复说着对不起。
他每说一次,徐俟清心里就疼一回。你对不起什么?
对不起你阴雨天落疼的腿吗,对不起你有时会不受控制的右手手指吗?
她已从陈有俞那儿听闻了他的遭遇,原来他并不是轻易就放自己走的。
她将自己整个扑在他身上,不让他好受。仔细嗅着属于他的气息,多了些极淡的烟味儿。
徐俟清忽然想到,是不是他过于怨恨张杳鹤了,而将她的告诫都一一破坏,反其道而行之。
烟味儿不似之前那么重,在来见她之前,他一定仔细把自己理了一遍。摸到他的脊骨,像摸着一节节清瘦的松木,硌人着疼。
徐俟清用轻极了的声音说:“多吃些饭啊。”
“会的。”有了她,他会的。
“能不能不抽烟?”
她察觉到他的身体微微有些僵硬,而后肖明树小心捧起她的脸,说:“好,不抽。”
徐俟清伸手捏在他脸侧,“明树,两个月之内把脸颊吃圆点。”
她听到了一阵窸窣的声响,然后是四只小肉垫在木质地板上奔跑的声音。
肖明树按下灯的开关,一只通体金黄的毛茸茸扒拉着徐俟清的腿。
“百万!”徐俟清立刻蹲下身来,天知道她有多想念这只小狗。当初和肖明树提分手后将彼此界限划得清清楚楚,百万是他的所有物。徐俟清只是将自己的东西一一搬出了。
幸而它还认得她,徐俟清眼里闪烁起泪花,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