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第三章
一整夜都是雨声。
次日阳光清透,风声呼呼,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夏葵在一阵虫鸣鸟叫中睁眼,迷蒙中看见徐行的身影浸在晨光中,扬着的风力带着股泥土的芬芳。
对讲机里传来卫誉的声音;“行哥,我们还在老地方等你。”
徐行回头睨了她一看,见她醒了就回了一句“收到”。
两人也没什么好整理的,冲锋衣已经干透,背上包就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外走。
披上云霞的峡谷丛林、溪瀑纵横的奇山俊岭,是梦寐以归的人间仙境。
徐行在前面开路,时不时扶她一把,夏葵也没矫情,两人就这样相携着前进。
视界往下飘,落在夏葵被晒红的脸色,徐行摘掉自己的鸭舌帽,一把扣在她头顶,然后把注意力收回在脚下,扎扎实实地挡住她面前的阳光,然后头也不回地问,“你怎么会做这一行?”
“这行有什么问题吗?”夏葵笑着反问。
徐行一时语塞,从高中时他就知道夏葵是个有主意的姑娘,注意到她源于一场运动会。
开学没几天就是校运动会,这是每年体育委员最卑微的时刻。
一到课间,体委就像一个活雷锋一样,帮人打水、买零食、甚至还提供陪同上厕所的服务,就是为了让大家报项目。
他们班是尖子班,不说都是书呆子,也差不了太多,对各种体育项目是真的不擅长,班里体力稍好一点的,也就打篮球那几个。
徐行勉强同意了体委的软磨硬泡,报了四百米和标枪。转眼间体委又站在夏葵面前,大饼画得天花乱坠。
那姑娘认真地问,现在还剩什么项目没人报?体委说现在没人报的就是三千米、跳高和铅球。说完还挑了挑眉,故作高深地告诉夏葵,最抢手的就是跳高,一定要抓紧机会。
她点了点头说,行,那我报跳高吧。
体委把她名字写上,一溜烟地跑了。
周围的同学也不提醒,都一脸坏笑地看着她被骗。谁都知道,跳高起码得腿长,她这一米六出头的小身高……也就是重在参与。
从那天起,一到下课,夏葵总是第一个出教室,然后上课铃声响前,最后一个回来,大家都以为她是有韧性,比赛之前临阵磨枪地训练。
运动会当天,跳高比赛检录的时候,真相大白了。饶是喜欢装高冷的徐行,当天也笑得半死。
十六个班的女子跳高比赛,整整齐齐地都是一米六身高的参赛选手,看台上发现的人都在爆笑,说现在跳高还分量级了,这是矮个组……
最后夏葵凭借着1米3的“佳绩”,取得了银牌的好成绩……
徐行终于明白她最近在忙什么了。
跳不高怎么办?去找跳得更矮的人做对手就好了。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十六个班的选手都被她搞定了。
那一刻徐行就知道,文静只是她的外表,这个姑娘的灵魂与众不同。
那时候,他情窦未开,也不知道什么是动心。后来的很多年他心里都没再走进过别的姑娘,他才恍然大悟。就像此刻,女孩紧紧地跟着他,风从身后吹来的时候,把她身上那股柔软的味道也一并送了过来。
只要跟她共处,他的五感都被无限放大。
“这行没什么问题,就是觉得女孩子做太辛苦了。”徐行的声音从前面冒出来。
夏葵脚步一顿,是自己表现得太可怜了?竟然让一个毒舌开始掏心掏肺的送温暖,太难得了。
她以一个稍快的脚步,再次跟上徐行的节奏,“我一直很想融入人群,可不管跟多少人在一起,我总会感觉很孤独。而当我聆听自然,聆听安静的时候,却反而感觉万物俱存。”
这话掷地有声又很快消散在峡谷里。
徐行在无人关注的前面,心口有块地方郁结着,别人稍一关心就敞开心扉的人,是因为坦诚,更是因为孤独。
见男人沉默,夏葵也觉得自己刚才有点矫情了,“反正人和人见面,不是骗就是演,我骗术不行,演技更差,只能沦落到跟语言不通的动植物交流”,她毫不在意地笑着补充,“我觉得就挺好。”
两人静静地向前走,这种相对无言没过多久就被一阵叫声打破。
“呜~呜~哦哦哦哦,呜。”
夏葵脚步突然遏止,整个人的身板挺直了,她又再次听到了猿类的声音。
她从背包里拿出录音机,以一路小跑的节奏朝声音方向跑,可没跑出两步就被男人拦下了。
“别去,可能会有危险。”
“是猿类的声音,他们不会主动攻击人类的。”身后的背包被徐行扯住,夏葵步伐一缓,她回头耐心地解释。
“如果他们不是一只,而是一群呢?”徐行全身写满拒绝,他在心里揣测最坏的结果,要是猿类真的攻击他们,他没有把握带夏葵全身而退。
徐行的劝慰苦口婆心,可夏葵偏偏无动于衷。
“徐行,我曾经为了录到美国西部野云雀的叫声,在华盛顿的小树林里呆了六个星期。”见对方没有松开她背包的意思,她接着说,“我不指望你能理解我的工作,但这是我想认识这个世界的方式。”
两人间的对视寂静平淡,没有火花,也没有情感波澜,夏葵以一种文静但不示弱的样子会看他。
徐行叹了口气,给自己的阻拦打下了休止符,声音充满疲态。“那你一会儿跟在我身后,一旦情况不对,你必须听我的指令。”
夏葵有一瞬间的怔惊,不置可否地动了动嘴角,她是真没想到徐行会妥协,她已经做好了自己一个人去录制的准备了。
重新达成共识的两人调整了路线,跟着猿声继续前行。
大风吹过,雾气飘散,那些被遮挡的奇峰异景又欣然展现眼前。
两人在峡谷深处的一片丛林里,终于觅得在空中悠荡前进的猿猴,它们利用双臂摆动,手握树枝将身体抛出,嘴里还不断发出哦哦的叫声。
夏葵一声不吭地拿出录音机,给指向性麦克风套上防风猪笼套件,手持录音,这样既能录制猿猴生活环境的立体声,还能对猿猴的独特叫声录制成单声道音效。
“闭上眼睛”,声音在耳边凝出一道温柔的声线,徐行还来不及思索,左耳就被塞上了一只耳机,他鬼使神差般地乖乖听话闭眼。
透过耳机,他听到了很多不一样的声音,在这个清新怡人的峡谷里,各种发出不同声音的生物,构成了美妙的交响曲。
他看不见那些猿猴的表情,但是从叫声中,他感受到了它们的自由与快乐,风声也仿佛有了一种特殊的魔力,让人感受到生命与自然交融的美好。
这个峡谷的声音好动人。
对讲机不合时宜地响起,是徐行的,卫誉的声音带着一点焦虑:“行哥,什么情况?”
电子设备的沙沙声惊动了那些猿猴,它们发出了更高频率的“哦哦”,不难判断是互相通知有危险的信号,很快就逃得无影无踪。
徐行摘下耳机,道歉的话脱口而出,“对不起,吵到它们了。”
“要不要再跟上去?”
夏葵摇摇头,扬起嘴角露出一抹笑,“能录到已经很幸运了。”
她再次把录音设备塞进防水袋,再装进背包里,“走吧。”然后留下一个毫不眷恋的背影。
登山俱乐部的这群人都是从昨晚等到现在,一个个哈欠连天地在车上休息。直到碾灭了烟盒里的最后一根烟,卫誉才把徐行等了出来。
原来那就是行哥的白月光。
娇小的女孩跟在徐行的身后,一身宽大的冲锋衣看不出身材,凌乱的长发绾在耳后,莹白的小脸素面朝天,最突出就是那双清澈眼眸,带着无怨无燥的独特气质。
按理说一个女孩最脆弱的时候,就是最容易被攻陷的时候,可看两人前后的距离,卫誉心里“啧”了一声,走上前去自我介绍。
“你好,我叫卫誉,是行哥登山队的成员。”
夏葵也很大方地伸出手,自带一种无形的柔软感。“我叫夏葵,是徐行的高中同学。”
有一股视线带着火射在两人交叠的手上,卫誉忽略徐行灼热的眼光,继续引领着夏葵往他们车的方向走。
“你住在哪里?我们先送你回酒店休息。”
看到车的那一瞬间,夏葵所有的疲惫都一股脑的袭来,她没再客气径直往汽车方向走,“桃源客栈”。
“这么巧,我们也……”
“夏小姐!”卫誉的话说到一半,就被一道带着惊喜的男声截断。
张翔从一辆车里下来,三步两步跑到她身边,身上还是昨天那套衣服,不同的是皮鞋沾满了泥巴,想上前抱她又觉得不妥,但眼里是实打实地担心。
“你昨天是不是暴雨被困了?我找了好多车都不愿意进山,我……”说到后面,他眼圈发红,声音都有些哽咽。
夏葵一阵头疼,她实在没有安慰一个大男人的经验,何况还在这么多人的面前。
她揉了揉额角,硬着头皮拍了拍张翔,“我没事,我们回去再说吧。”说外就跟徐行和卫誉挥手告别,然后从登山俱乐部成员的身边依次穿过,坐上张翔的车走了。
卫誉简直惊呆了,“行哥,你这英雄救美的功劳被人截胡了?”
徐行没再说话,开门上车,只是关车门的声音震耳欲聋,炸出他一身的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