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爱是快乐的,爱也是沉重的。危夏总是在追求着那些虚幻的东西,她踏出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云端上那样摇摇欲坠。她欣喜于吴邪的回归,却也忽略了吴邪的异样。
吴邪这些年来本就不太乐观的身体状况,在古潼京一行之后更是糟糕到了极点。
不止一次看到吴邪咳嗽的样子,即便是危夏也觉得不太对劲了,她的脸上罕见地流露出担忧的神色。
可是当她询问吴邪是怎么了的时候,吴邪却告诉她,自己只是感冒了。
“这种小毛病就是这样,反反复复,不怎么容易好。”吴邪如是说道。
别人或许会怀疑真假,但危夏绝对会信,她那长时间没有再用来思考的脑袋,很容易就能接受他人的任何说辞。尤其告诉她这话的人还是吴邪,是她最信任的人,所以他的咳嗽在危夏看来也不再是什么大问题。
然而事实并不会因为谎言而改变,吴邪的身体状态每况愈下。他的肺本来就不太行,再加上沙漠里的奔波和受的伤……之前忙起来的时候凭那一口气吊着,可尘埃落定松了那口气之后,所有后遗症都开始显现出来了。
就像是一根长时间紧绷着的弦,骤然松懈的时候也就是它崩裂的时刻。
应该庆幸危夏现在一天到晚除了晒太阳就是睡觉么?吴邪看着她趴在躺椅上睡着的样子,他素来擅长苦中作乐,还有点欣慰危夏现在不像以前那样热衷于喝酒了。甚至因为他所说的“感冒”,这几周她连烟都不怎么抽。
吴邪的“感冒”实在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中途危夏也抱着他问过几次怎么还没好之类的话,但都被吴邪敷衍过去了。每每说谎骗了她之后,吴邪心里总有些过意不去。他这时候才生出些后悔来,想着自己当初其实就不该再去看她。
明明都已经知道她过得很好了,何必多此一举呢。
可人就是这样,不是所有时候都能从理智出发,心念动了的时刻,理智是压不下来冲动的,所以哪怕明知道有些事情会有更好的解决方法,还是会因为一时冲动而把它搞砸。
吴邪想着自己现在就是搞砸了,所以才会陷入两难的境地,他注视着危夏的脸,用手指梳理她那睡得有些蓬乱的头发。
人在身体状态差的时候总是会克制不住脑袋里的消极念头,而吴邪想的是,危夏如果知道他就快死了会有多难过呢?
一生之中要做的事情,似乎大多都做过了,想要看的风景看了,该遇见的人也都见了。世上的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走,真要细算起来,好像也没有太多遗憾。
吴邪去巴丹吉林之前就抱着必死的信念,如果用他的命可以换一切结束,让汪家也消失,这可是再划算不过的买卖。但他好歹记得交代一下后事。黑瞎子当时还问他,既然都抱着这种念头进沙漠了,那在这之前为什么还要给别人留笔感情债。
当时他是怎么回答的呢?吴邪回忆着。还没等他想起来,危夏已经醒了,她歪着脑袋看着吴邪,像是在确认什么。好一会儿之后,她才搂着吴邪的脖子说自己刚才做梦了。
“梦见什么了?”吴邪双手拢着她的身体,以免她从椅子上掉下去。
危夏说她梦见了他以前的样子,那么天真,到处摸爬滚打,看起来还有点傻乎乎的,老是被人骗得团团转:“但是很可爱。”
吴邪只当她说胡话,虽然她说得似乎挺真切,可他以前摸爬滚打的时候危夏又才多大?她从来没有见过他年少时天真懵懂的样子,更不知道他当初都去过哪些地方,见识过什么又经历过什么。
“我见过你的,当时我哥哥不在。”危夏认真地说。
吴邪顺着她的话哄她,说是啊是啊,当时只有我们。但危夏摇头,她说还有别人。
“还有谁?”吴邪很是有耐心。
可危夏却说不出来了,她露出思索的神色,但很快又像往常那样忘记自己到底在思索什么了。吴邪早有预料,他习惯了危夏这根本不存在的记性,也不再多问。
又过了一段时间,吴邪告诉她自己要出门一趟,危夏问他要多久才会回来。吴邪于是给了她一个信封,告诉她一定要等自己走了之后才能打开来看。这回他吸取了之前的教训,知道要是留她一个人的话她又会乱来,但是黑瞎子最近也被绊住了,因此他找上了另一个朋友。
这人危夏虽然没见过,却也认识。她参加过人家的葬礼。
解雨臣看着眼巴巴盯着自己的危夏:“……”
吴邪把人往解雨臣这儿一放就跑了,别说危夏,连解雨臣都没反应过来。吴邪就是太了解他了,知道他肯定会帮忙,所以心安理得。解雨臣看着危夏沉默了好一会儿,因为他也知道当时自己的“葬礼”上发生了什么。
娃娃亲什么的暂且不说,毕竟他小时候还跟吴邪订过“娃娃亲”,但在葬礼上还要跟他结阴亲,后来听霍秀秀绘声绘色地描述当时那个场景时,解雨臣面上一言难尽。
实在没想到居然还能跟“未婚妻”见面,甚至“未婚妻”还要被托付给他照顾,简直叫人一个头两个大。
为了帮助吴邪完成他覆灭汪家的计划,解雨臣牺牲了解家地下宝库里的三百亿古董的钥匙,那钥匙至今还在无人知晓的下水道深处流浪,而且这辈子也捡不回来了。
三百亿打了水漂,解雨臣既不遗憾也不怨恨,这种度量委实不是一般人能有的。因此,吴邪先斩后奏“拜托”他照顾危夏,他同样好涵养的没有生气。
左右不过是多张嘴吃饭而已。
然而实在是他想得太过简单了,吴邪可没跟他说过危夏的病情有这么严重,只是提了一句她精神有时候会不太稳定。解雨臣听他这么说,还仔细观察了几天,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大问题。
危夏一没暴力倾向,二能正常交流,小部分时间是缠着解雨臣问吴邪什么时候回来,大部分时间则是在院子里晒太阳。倘若一直如此倒也没什么,但问题是没多久她就又开始犯病了。
哭都是其次,见血才是最头疼的。在院子里闻到血腥味却没看到人的时候他就有种不好的预感了,果然一推门便看到危夏满手是血地站着,她的脸上满是泪痕。
他大步迈过去摁着对方的手臂动脉,脱了自己的外套用袖子绑着她的上臂,基本的急救知识解雨臣从小熟记于心。打电话叫医生的时候,他也注意到了地上的血迹旁掉落的信,信上的字是瘦金体,一看就知道是吴邪的笔迹。
医生赶过来帮危夏消毒包扎了伤口,解雨臣则是捡起带血的信纸,看完信之后,他总算猜出了几分她发病的缘由。吴邪在信上说自己这回可能真的回不来了,所以让危夏别太伤心,实在不行的话还有小花,小花是他的朋友,他会帮忙照顾她的。
很显然,这是一封分手信。
其实吴邪写信的时候,并不打算真的让危夏看到。他自认为很了解危夏,知道她记性不好,过几天可能就忘了他还给她留过信这回事,因此还特意提前了几天给她。谁能想她居然还找得出来拆开呢?
而且她居然看懂了。
在学校课本上一个字都看不进去的人,现在都多久没看过书写过字了,居然还能把吴邪留的那么长的一封信看完,简直堪称奇迹。
在吴邪的设想中,危夏或许会回家,也可能黑瞎子会找过来,他唯独不觉得危夏会看这封信。危夏的记忆是短暂的,她的思绪是混乱的,她只能看到眼前看到的东西,也只听得到正在听的话。
所以更大的可能是她很快就会认识新的人,然后又一次坠入爱河,从此吴邪也不会再被想起——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在这种情况下,解雨臣沉默了,他是吴邪的朋友,也猜到了吴邪这次的离开意味着什么,吴邪的身体垮下来之前早有征兆。当时一起去长白山的时候他就发现了。
但要真的接受这种事,并没有说起来这么简单。都说生老病死是命中注定,可想要求长生的人无论哪里都比比皆是。
解雨臣捏着手里薄薄的信纸沉思良久。危夏则是一直蜷缩在床上哭,像是怕声音传出来那样拿被子蒙着自己的脑袋,解雨臣有些担心她被闷坏了,伸手过去将被子掀开了一角。
危夏被泪水蒙住了眼睛,被子被掀开一道缝时骤然刺进来的光线更是让她看不清眼前人的脸,她自顾自地将眼前人当作是吴邪,双臂紧紧地抱住了对方。
解雨臣没料到还会有这一遭,他试图和危夏解释,但她根本听不进去,只是一个劲儿地抱着他哭,听起来委屈极了。解雨臣不太敢用力,怕又刺激到她,低下头没有放弃和她讲道理的念头,然而贴上来的却是危夏柔软的嘴唇。
危夏说:“我好想你。”
她甚至不去思考,她此刻亲吻的人,和她想念的是否是同一个人。
不过,这似乎也并不重要。反正无论如何,她都能够得到她想要的——得到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