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何方妖孽
突然只见,那样明丽的笑容在她脸上猛地一个凝结。
黑亮的狐狸眼中的闪烁光芒瞬间消散,瞳孔霍地扩大。
柔软柔软的身子,向后慢慢躺去……
一瞬间,那别在头上的凤头钗悄然滑落。
发髻开散,一头乌黑的长发入瀑绽开。
凌霄。
此生,珍重。
“叮铃——”
那一柄银质的凤头钗赫然落地。
随后。
沉重的倒地声,令凌霄在一瞬间,猛地睁开了双眼。
“四儿!——”
毒发……
狐仙祠香案上,那刚刚供奉好的三炷香齐齐断开,倒下。
礼,未成!
……
出云山脚下。
身前,便是离奇旋转,光怪陆离的法阵固守的应璇师门。
身后,是一汪惊涛翻滚,如诉如怒的断崖海水。
沿着崖边吹来的罡风凛冽,带着席卷一切的无情力量。
不留一丝情面,怒吼着,咆哮着,试图将眼前的一切都无情地撕裂。
一身红衣的凌霄,紧紧抱着身体尚有余温的夜小四的尸体。
牢牢跪在无情的应璇门师门外。
死死跪在肆虐的罡风劲谷之中。
凌霄那一头乌黑的长发,在迅猛的罡风中被扯来扯去。
与夜小四那披散的黑发,以奇异的角度两两纠缠,几欲成结。
却又一次次被风梳理开,再也够不到,也摸不到。
一次又一次,就像这场。
未完成的。
婚礼。
凌霄跪在罡风之中嚎哭,仰天哭喊着什么。
一遍一遍高声叫着句句话。
在他身边,一向温顺的黄玉感知主人心事,不安地在原地悲哀嘶鸣,团团打转。
“应璇孽徒,倾城凌霄,求门主开恩!救人!”
“求师尊开恩!救四儿一命!”
“徒儿不孝!求师父开恩!救人啊!”
……
一遍又一遍。
不知疲倦,也不忘了疲倦。
每说一遍,凌霄都要抱着夜小四,向着应璇师门,磕上一个头。
不知道求了多少次。
不知道磕了多少个。
白皙光洁的额头渐渐渗了血,却依然丝毫没有放弃的意思。
都这么久了。
师门中,一向对他照顾有加师兄曾经出来,站在他面前,站在罡风里。
冰冷地数落他,教训他。
背叛师门,不懂尊师重道,如今还敢回来丢人现眼!
一向对他万分敬重的师弟曾经偷偷跑来,伏在他身边告诉他。
放弃吧,师父已经生气了,还是趁早离开吧。
就连平日里,暗恋过他的小师妹。
也悄悄跑出来,哭着安慰他,求他节哀顺便。
抚着他的额头,递上一瓶伤药。
可是。
就算是这些,就算是这样。
全都没有让他放弃。
也没有什么,能让他放弃。
凛冽无情的罡风之中,时间正缓缓地悄然流逝。
浑浑噩噩之间,不知道经过了几个日月交替,也不清楚几天过去了。
凌霄木然地抚摸着怀里的女子,僵硬的身体上,就连最后的一丝温度也悄然退去了。
曾经柔软纤细的腰身,也逐渐变得僵硬,冰冷。
而几天来,凌霄的体力和精力,也就此快要消耗殆尽。
凌霄艰难的抬起头,人自己的头发在风中柔乱,额头上磕出来的伤口结了痂,又渗出鲜血来。
一双眼睛,眼神迷茫的看向身前的不远处。
应璇师门依旧闪耀着它绮丽陆离的蓝色漩涡,未曾有丝毫改变。
凌霄在这一刻,定了定神。
耳边,依旧是悬崖下的巨浪拍打着万年不变的断崖岸边。
脑子里似乎也装满了崖下的海水,不停地被不知名的力量,掀起惊涛骇浪。
那一个接一个的浪头击打而来,下一个即将拍散的,恐怕就是凌霄自己的意志了。
然后。
等到身下断崖,下一个巨浪投过来的时候。
随着自己的所有的意识,像那不堪一击的海岸一样一夕崩塌。
自己,也终究垮了。
凌霄的双眼,已然看不清眼前的一切。
目光所及,都是一片昏暗。
只有稍微挪开视线,侧头沿着余光瞄去,才能看清眼前的一切。
嘶哑的嗓子如破旧生锈的机器。
再也无法运转。
再也无法吐出,哪怕是一句话。
这这样无情,这样冷酷。
这就是抚养他长大的,教他武艺术法的应璇师门?
凌霄抱紧紧地抱着夜小四的尸体,几经踉跄,终于费力地站了起来。
黑黑的眼圈,如骷髅上洞开的两个黑孔。
挑衅地看着师门的守门法阵,突然觉得,这一切都很好笑。
那一日,师父在他面前,让他做一个选择。
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夜小四,抛却了他曾经拥有的一切,法力,权利,地位,未来,前途……。
而现如今,他才发觉。
失去了所有一切的他,在夜小四的沉毒面前,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除了眼泪,什么也给不了她的,废物。
真的很好笑。
原来转了一圈,他还是要回到这里,说一句。
我后悔。
于是,凌霄豁然仰天大笑起来。
人世艰难,天地浩大。
竟然容不下两个普通的人。
凌霄费力挣扎着,抱紧了夜小四的身体。
轻轻地裹好夜小四的红色嫁衣。
低下头,贴近夜小四早已冰冷的的脸颊边,低声轻语:
“四儿。你一定是冷了吧。我们回家,我们这就回家……”
眼神直直的看着前方,坚毅地抱着夜小四,迈开脚步。
一步三晃,转身离开应璇门。
依稀记起,夜小四曾经背过的那首词。
“一张机。织梭光景去如飞。兰房夜永愁无寐。呕呕轧轧,织成春恨,留着待郎归。”忆初见,晨曦之下,衣衫暴露的女子,便是天地间蹦跳而出的精灵。
“两张机。月明人静漏声稀。千丝万缕相萦系。织成一段,回纹锦字,将去寄呈伊。”城门前,馄饨摊上,是那如丝的目光追随,谁为谁失神。
“三张机。中心有朵耍花儿。娇红嫩绿春明媚。君须早折,一枝浓艳,莫待过芳菲。”香满楼上,清歌一曲,再不知今夕何夕。拥美入怀,天涯比翼。
“四张机。鸳鸯织就欲双飞。可怜未老头先白。春波碧草,晓寒深处,相对浴红衣。”醉红楼中,嬉笑怒骂的女子,笑,今生不曾错过;怒,万般柔情,可堪为我?
“五张机。芳心密与巧心期。合欢树上枝连理。双头花下,两同心处,一对化生儿。”大火中,娇躯柔弱,燃起火中最耀眼的纯色百合,却一瞬枯萎。
“六张机。雕花铺锦半离披。兰房别有留春计。炉添小篆,日长一线,相对绣工迟。”逃生路上,寒风里花蕊渗血,却依然昂首,拓开生路。
“七张机。春蚕吐尽一生丝。莫教容易裁罗绮。无端翦破,仙鸾彩凤,分作两般衣。”出云山下,日暮黄昏,夕阳映红的脸颊,是最无法承受的诱惑和悸动。
“八张机。纤纤玉手住无时。蜀江濯尽春波媚。香遗囊麝,花房绣被,归去意迟迟。”小轩窗下,清丽容颜,娇花照水,柔弱纤腰,可堪盈握。
“九张机。一心长在百花枝。百花共作红堆被。都将春色,藏头裹面,不怕睡多时。”狐仙祠前,乱红寥落,从此花落人不再,天涯何处寻芳踪?
此生。
再不能。
相对浴红衣!
此生。
再无归期。
失魂落魄的凌霄一步一步向前走着,却没有看到。
就在他身前三步之外,突然一道华光闪烁。
等这道光芒散去,竟然缓缓显现一个人的身影,是一个又瘦又高的花白胡子老头。
老头此刻正撸着袖子,一脸古怪地站在那里。
一双矍铄的目光死死地看着凌霄,手却是在挠着自己尖翘的下巴。
破旧的道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毫无风度可言。
远远看去,像一个山野流窜专门以算卦骗人为生的假老道士。
迷茫地行进途中,凌霄猛然感觉到,前方似乎有什么人在拦他的去路,凌霄头都不抬。
一手揽着夜小四,一手“唰——”地一声抽出腰间的青色长剑。
猛地向着身前一横,嘶哑地低吼道:
“谁敢拦我去路!还不速速给我让开!”
却不料,就是这个时候,就在他的身后,“唰——”一下,猛地跳出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来。
男孩一身灰色的布衣,头上梳着一个仙童的发髻。
手里此刻正提着一根粗实的桃木棍。
半闭着眼睛,带着普度众生的表情。
猛地一睁眼,一个腾空起跳,一个抬手,两腿猛然分开,大喝一声。
“我——打!”
对着面前眯着眼睛正准备正面应敌凌霄的后脖子,毫不犹豫,猛地一棍子砸了下去。
只听“嘭——”的一声,木棍接触□□的声音响起,听起来让人眉头一挑。
听声音就知道疼啊!
再看被打的凌霄,却是很有效果滴两眼一翻,松松垮垮地倒在了地上。
小仙童运气收招,收回小短胳膊。
抬手指着倒地的凌霄怒吼道:
“何方妖孽!竟敢对吾师不敬,作死吗!今吃本童子一棍,好好醒悟去吧!”
此时,正站在凌霄正面的老道士若有所思的抬手,摸上自己的下巴,默不作声地捋着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