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林烟懵了。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抱她,她不知道,在这个月光流淌的河边,为什么那个从来高高在上的暴君,会这样半跪着拥她入怀,为什么要用这么别扭的姿态和言语,让人捉摸不透。
但是林烟没有推开他,也不想推开他。
这个生硬而无礼的怀抱,让她感到一阵放心,紧绷的肩膀不自觉松懈下来,她忍不住低声剖白自己的心事,“我真的很害怕,我觉得我做什么都会搞砸。”
小皇帝淡淡地说:“不会,你很勇敢。”
想到自己被他强横推到妇人面前,不得已面对情况的场面,林烟低低笑了一声,“都怪暴君不讲道理,只好被迫勇敢了。”
脑袋上立刻挨了不轻不重一下,小皇帝放开她,“你现在似乎热衷于挑衅我。”
“没有!绝对没有!”林烟站起身,逃也似的往回走。
林深处,只有灯笼微弱的光,妇人和婴孩都不见了踪迹。
意识到他们可能遭遇了不测,林烟提着灯笼就要找,小皇帝按住她的肩,“不必找了,是她自己离开的。”
“你怎么知道?”
小皇帝垂眸瞥了一眼地面,“没有任何打斗痕迹,布条也被丢弃了,不明显吗?”
林烟点点头,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如果是被人掳走,那么为了防止妇人呼救,肯定还是会用布条堵住她的嘴,如今的线索看来,确实是妇人不顾虚弱,带着孩子主动离开了。
“为什么?”
“帝后亲自给你接生,换你是平民百姓,能够坦然接受吗?”
林烟类比了一下,帝后相当于古代的国家最高领导人,她立刻摇头,冲击力太强了,她一定会当场社死,“可是,她怎么知道我们是谁呢?”
小皇帝清冷地望她一眼,“因为你当着她的面,叫了我的名字。”
林烟回想了一下,确实,之前她慌不择路,忘了要伪装身份的事情。
完了,闯大祸了。
“万一……只是恰巧重名之类的……”林烟在小皇帝的注视下,声音一路低下去,这句话她自己都不信,在古代,谁敢和皇帝重名啊!
“同行的女子身着宫装,”小皇帝不咸不淡地接了她的话,“的确恰巧。”
林烟再次回想了一下,确实,当时情急,她把披风脱了垫在地上,忘了自己的衣服不能暴露在人前。
期期艾艾地望向小皇帝,林烟很紧张,“你不会把她灭口吧?”
“灭口?”小皇帝拧起眉,像是不知道她怎么会有这种异想天开的发言,“在你眼里,孤就是这种货色?”
林烟被他的语气吓得缩了缩脑袋,觉得这也不能怪她,毕竟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为了防止身份和行踪暴露,反派会不惜一切代价去灭口——不过,从小皇帝的表情来看,她这种想法,这种觉得他会对妇孺下手的想法,实在太荒谬了。
“不不,在我眼里,陛下你人很好,就比如——”
林烟刚说完“比如”两个字就后悔了。
举例论证对于小皇帝的为人来说,还是太超前了。
小皇帝冷冷看着她。
林烟绞尽脑汁,“比如——”
小皇帝的表情变得危险了。
“比如你送了我一整个金库!”
小皇帝挑眉,“就这个?”
林烟跟在他身后,听出他的言下之意是让她再想想,这就像她以前工作的时候,老板们总是喜欢说,小林啊,先拿一个方案出来看看吧——但实际上绝对不是一个方案,而是无数个方案,需要反复修改到老板们点头满意为止。
林烟谨慎地提议:“陛下的为人,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何必在乎我一个小小人物的看法呢?”
小皇帝顿住脚,忽然问:“你的丝绢呢?”
被她用掉了。
林烟赌咒发誓:“我可以自己闭上眼睛,绝对不会睁开的,我保证,我发誓。”
小皇帝沉默了一会儿,“不需要。”
这是,允许她睁着眼睛走进这条绝密通道的意思吗?
虽然很好奇,但林烟也知道它的重要性,它是帝王们手里的最后一张底牌,一张性命攸关的底牌,如果被别人知道,意味着,无论在城内还是城外,都可以随时通过地道,抵达帝王的寝宫。
卧榻之侧,从此如悬利剑。
“方才的话题,继续说下去,”小皇帝冷冷地往前走,“胆敢停下,孤就把你关死在地道里。”
方才的话题?
这是让她继续说他优点的意思吗?
想想地道的长度,再想想小皇帝屈指可数的优点,林烟快哭了,“陛下,你还是把我眼睛挡起来吧,我不想看,我一点都不想看。”
“要么,你更愿意在城外过夜?”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林烟再次投降了。
她大脑运转着,小皇帝的优点大概不足以支撑这一路,但她可以把想到的点说得很详细,类似于方案展开,充满了凑字数的、没用的细节和赘述,这是每个职场人都有的基本素养。
于是,林烟开了口。
“陛下你的好处当然有很多,具体有哪些好处呢,就让我来为您一一说明吧,首先,陛下的第一个好处,就是在椿萱殿为我解了围,当时的情况真是非常复杂,也可以说是千钧一发,大家都知道,椿萱殿是……”
林烟恨不得把说书人的嘴偷过来用。
小皇帝当然知道她在故意往长了说,但是没戳穿。
林烟说得口干舌燥脑袋昏昏,感觉上辈子二十几年一共说过的话都没有今天多,就在思维彻底枯竭之际,小皇帝停下脚,面前是一截向上的楼梯,显然是走到了尽头。
“这不是很能说吗?”小皇帝淡淡地看她,“怎么到了人前,就变得温吞寡言起来?”
林烟:“……”
小皇帝正望着台阶的尽处,打开就能回到乾元殿,回到那个金碧辉煌、富贵锦绣的世界里去,但不知道为什么,林烟觉得他的表情正一点点变冷。
甚至在这个阴暗潮湿的地道里听她说废话的时候,他的轮廓都显得温存得多。
而此刻,那些气息正从他的身上褪去,直到变得冰冷锐利,重新长满尖刺。
小皇帝踏上了台阶。
乾元殿亮如白昼的灯火刺得林烟短暂眯起了眼睛,小皇帝比她先适应了这种变化,他走到书案前坐下,烛火映在他脸上,没有半分暖色,看起来依然苍白如纸。
他抬手,微微按住心口。
林烟看了眼角落的铜壶滴漏,换算一下,已经是凌晨四点,而小皇帝五六点就要准备上朝,这意味着他几乎没有睡觉的时间。
他最近为了她的事,本就很疲倦了。
而林烟虽然被关了禁闭,但每天都有充足的睡眠和充分的运动,没有任何事需要她操心。
林烟蹲在书案前,仰着脸看他,“你今天——为什么愿意带我出去玩?”
但小皇帝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说:“你且在坤元殿耐心地等一段时日,到时候,孤亲自接你出来。”
林烟敏锐地捕捉到他的言下之意,小心地试探道:“你要去扳倒太后了吗?她很危险,你要注意安全。”
小皇帝俯身看她,“你希望我赢?”
“当然。”
“好。”小皇帝像是下了什么决心,表情很冷,但手却微微收拢,“孤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林烟听得很惊恐,“什么最后一次机会?”
“证明你是林烟,只是林烟。”
这句话的意思是,他不允许她背叛他。
虽然林烟也没想明白,自己怎么就成了和小皇帝同一阵营的人,但她回到坤元殿以后,立刻把自己关进了密室,上上下下检阅林嫣留下的蛛丝马迹。
不出意外,没有什么新的发现。
除了厚厚一沓意味不明的纸张——上面写满了林嫣的字迹,弱柳扶风,婉转妩媚,可是翻来覆去只是八个字,“商君赫赫,容止可观。”
重复又重复,永无尽头。
林烟百思不得其解,坐在桌前,用同样的纸张,也写满了“商君赫赫,容止可观”,但什么都没发现。
折月拎着茶壶,在一边看得打哈欠,“娘娘,你一直在写什么呢,这些句子好像长得一样。”
林烟丢了笔,将密室里找到的一封未寄出的书信递给折月,“读读看。”
折月打开,一字一字地辨认:“君安,见字如面。先前所议之事,无有不允,然,世事无常,此行难测,故而践诺之前,妾斗胆问君心,事几何?”
面对古代没有标点的文本,折月已经能根据上下文自行断句,不得不说是个进步,林烟继续追问:“读懂了吗?”
“懂了。”折月点头,“这是写给一位男子的,所以是‘君安’,意思是,你好,见到这封信,就像见到我本人一样,关于之前商量的事情,我肯定没有什么不同意的,但是,世事无常,这个行为的结果难以预料,所以,在我履行承诺以前,我斗胆问问您的心思,事情怎么样了?”
林烟听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破绽,“把信给容秋,让她务必转交永王。”
“是。”
折月没有追问,将信藏好,转身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