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林烟靠在椅背上,复盘自己的计划。
最初,永王那封只写了一个“允”字的信,是落乌带回来的,但是落乌已经被关进大牢,想要联系永王,需要别的办法。
皇后和王爷的交易,非同小可,不能用听雪管理的那套情报网简单传递,必须谨慎加密才行。
“允”字是什么意思,折月不知道,容秋则表示不想说,理由是太后不想让失忆的她来搅局——这就表示,太后、永王、容秋,存在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容秋既然是知情者,应该有办法转交信件。
如今太后想把“皇后”踢下牌桌,这表明,林烟之前假装自己恢复记忆一事,太后是有可能相信了的——失忆前的“林嫣”是很强的对手,强到她老人家也免不了时刻怀疑忌惮,一旦与小皇帝走得近了些,就需要立刻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给永王的信,很可能被太后拦截,这取决于容秋到底是更忠于皇后,还是更忠于太后。
林烟研究了容秋的背景,她原本是教坊司的教习,在林嫣还是舞女的时候就相识了,因此被太后收买的可能性很小,加上折月也说,林嫣最信任的人就是容秋,所以林烟决定赌一把,赌容秋会听从她的命令,将信送到永王手里。
虽然不知道密室里这封信,到底是写给谁的,但给永王似乎也很合适,更重要的是,林烟模仿不出林嫣的笔迹,这封信的出现,可以说是天时地利人和。
林烟很满意,看来她的权谋水平,勉强可以出师了。
希望林嫣别再给她制造什么“惊喜”了。
听雪进殿的时候,正与折月擦肩而过,她盯着折月的背影看了一会儿,走上前,公事公办地开口询问:“娘娘有何事吩咐?”
“不是什么吩咐,只是请教你一句诗,”林烟虚心地问:“商君赫赫,容止可观——你听过吗?”
听雪点头,“这是景国的颂乐,每逢大礼,教坊司都会排演。”
“这句话的意思是?”
“商是皇族的姓氏,商君,就是帝王。商君赫赫,容止可观,意思是帝王的威仪显赫光明,帝王的样貌举止、衣衫容色都让人心生崇敬。”
林烟陷入思考。
皇后林嫣曾是教坊司的人,了解景国的颂乐并不奇怪,但奇怪的是,她明明与小皇帝是面和心不和的关系,怎么会把这句赞美帝王的话写了这么多遍。
不合理,完全不合理。
蝉鸣至最喧嚣的时候,为避暑热,皇帝和宫里的后妃都会去京郊的“朝歌行宫”度过盛夏,本来林烟也该去的,但她如今是戴罪之身,禁足在宫里,所以只能在心里目送小皇帝和太后、以及他的三位后妃浩浩荡荡启程。
宫中闷热,林烟躺在庭院中乘凉,银河璀璨,绵延万里。
很久没见过这样多的星星了。
容秋走到她身边,“娘娘,永王回信了。”
林烟“噌”地坐起身,激动的心,颤抖的手,迫不及待抽出了信件。
“事可成,佩凤印,吾将至。”
林烟有一种不妙的预感。
容秋顿了顿,问:“娘娘,您下定决心了吗?”
林烟不能让她知道自己“失忆”的事,否则难保不会泄露给太后,于是囫囵地反问:“有决心如何,犹豫又如何?”
“永王已经连夜调动了京城的守备营,正向朝歌行宫而去,”容秋垂眸,“王位之争,成则生,败则死,娘娘慎重。”
王位之争?
林烟愣了一瞬间,立刻意识到事态非同小可。
京城守备营三千军士,拿下朝歌的那些宫人后妃,是易如反掌的事情。在小皇帝给她上课的时候,并没有提到守备营是谁的势力范畴,没想到竟是永王的一步暗棋。
永王特意等到小皇帝去行宫才动手,因为皇宫有两千精锐禁军,如果硬碰硬,不仅输赢难分,而且势必要血流成河——永王既然经营了自己的好名声这么久,一定是想要名正言顺地继位,而不是血腥的政变和弑君。
太后、皇后和永王早有勾结,这就意味着,永王此行的目的只有一个人。
商景昭。
林烟一下捏紧了信件。
容秋见她神色异常紧张起来,试探着唤了一声:“娘娘?”
“等、等等。”林烟扶住额头,吸气再吸气,“让我冷静一下。”
永王不会立刻杀了小皇帝,因为他一定会要“禅位”的圣旨,趁着四海百姓民怨沸腾之际,他这位“素有贤名”的王爷临危受命,是最稳妥平稳的方式。
可是皇宫两千禁军,会乖乖给永王打开宫门,夹道欢迎吗?
林烟忽然想到那句话。
“佩凤印,吾将至。”
凤印……
小皇帝曾经教过她,凤印,是皇后最重要的信物,在非常时期,可以号令宫中禁军。
现在,所有人都在朝歌,宫里剩下的,只有一个皇后。
就算被禁足,但依然是执掌凤印的皇后。
林烟脑中“嗡”地一声。
“容秋,这两日,禁军那边是谁当值?”
“一切如娘娘安排,是宫成副统领当值。”
宫成,是林嫣的人。
原来这就是林嫣和永王的交易,一场预谋已久的政变。
“你去告诉宫成,无论如何,绝不允许打开宫门!”
“娘娘?”
“快去!”
林烟闭上眼,努力回想小皇帝的话——做事之前,要先清算自己手上的筹码,以及对方手上的筹码。
永王的手上,有守备营,有小皇帝,还有那位早就沆瀣一气的太后。
而自己的手上,有禁军,还有……
还有什么……
这是完全不对等的筹码,就算宫成把永王拦在了宫外,也只是无意义的拖延。
玉玺!
传国玉玺!
林烟迅速找到皇后的凤印,事到如今,必须强行闯出坤元殿了。
但是看守坤元殿的侍卫见到她,什么都没说,已经默默让开一条路。
林烟拔腿就往乾元殿狂奔。
后宫本就是林嫣的势力最为密集的地方,如今又被禁军接管,自然不可能有人拦她。
只要找到乾元殿的传国玉玺,藏起来,藏到那个绝密的地下通道里,永王找不到,禅位就名不正言不顺。
没有玉玺的皇帝,绝对登不上王座。
而且,只要永王觉得,是小皇帝把玉玺收在了谁都不知道的地方,他就一定会留下商景昭的性命。
林烟在乾元殿上下翻找的时候,忽然想到,也许她应该让宫成放永王进来,毕竟现在永王将她视为合作伙伴,如果这样明目张胆与永王为敌,以后想救商景昭,就只能明抢了。
殿外已传来脚步声。
宫成根本就没拦永王?
林烟着急了。
玉玺!到底藏在哪里了!
终于在一处暗格里找到了玉玺,林烟逃命似的往床榻的方向跑——谁都不会想到,帝王的卧榻之处,就是地道的入口。
乾元殿的门被推开了。
林烟慢了一步,她仓皇地回头。
殿外的禁军肃穆整齐,执火炬而立,火光如昼,华灯熠耀。
进来的人……
是商景昭。
夜风大作,火焰不断吞噬着他的面容,玄衣上的龙纹猎猎飞扬,狰狞怒目。
他淡淡地站在那里,看着她。
林烟怔怔不能言。
缓了很久,她才如梦初醒,丢下玉玺,第一次,身体先于头脑行动了。
她几乎是三步并作两步,凑到他面前,因为人多的关系,只敢浅浅握住他的手,“原来你没事,吓死我了,我以为——”
小皇帝冷漠地拂开了她的手。
扫了一眼狼藉的乾元殿、还没来得及打开的地道,以及丢在一旁的玉玺,他的声音透着森森的寒意,“你刚刚,在干什么?”
“我以为永王得手了,所以——”
小皇帝第二次打断了她的解释。
“林嫣,孤给过你机会的。”
“不是的,你一定是误会了什么,我——”林烟还没说完,就被两个军士一左一右按倒,被迫跪在地上,她着急地仰头,“商景昭!”
小皇帝只是袖手看着,脸色在火光里苍白得像雪,仿佛下一刻就会化去,神情也冰冷得像雪,透着亘古的苍凉和寂寞颜色。
“皇后林嫣,下狱关押。”
林烟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可是他再也没有看她一眼。
只是,像是终于撑不住了一般,他狠狠攥住心口,猛地吐出一口血。
“陛下!”
宫人立刻慌乱起来。
林烟想回去,但她被野蛮地押着,动不了,不能回头。
乾元殿的混乱,嘈杂的声音,慢慢离她远去。
林烟被粗暴地扔进了天牢。
牢里的气味让人作呕,四处都是脏污油腻的恶心触感,但是林烟已经感觉不到了,她躺在混乱的蓬草里,呆呆地看着小窗上的黯淡星光。
脑袋混乱一片,她完全无法思考了。
隔壁的牢房传来铁链窸窣的声音,一只皮开肉绽的手握住了相连的铁制栏杆,是个女囚,头发蓬乱,看不出本来的面容,囚服上的新血叠着陈血,黑红一片,可怖瘆人。
林烟觉得那双眼睛似曾相识。
眼睛看着她,幽暗的,快意的,诡异的。
“久违了,皇后娘娘。”
是落乌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