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8 章
冬日的风雪变小,春岁将至。
经过兀里齐日复一日的毒打,林烟的马术已能和玲乐打成平手。
在险险躲过颈间的□□以后,玲乐愤怒地将长刀指向了兀里齐,“你只教她,不教我,就是让我这样丢人的?”
兀里齐抚着脚边的白额虎,“和我阿姐打成平手,丢人吗?”
“丢人!我可是她师父!”玲乐越想越气,“而且,我怎么能跟一只小白兔打成平手啊?”
“你本来就没学过□□,只是因为诸武精通,才能这样无师自通,已经很有天赋了。”
玲乐直接竖刀一劈。
兀里齐一个闪身,“你还真打我啊?”
“上马!”
兀里齐笑起来,打一个呼哨,飞身跨马,“阿姐,你先回去,我速速就来。”
林烟习惯成自然地转身离去。
这两个人已经从见面吵架变成见面打架了,关系……也算是一种进步吧。
商景昭的帐帘掀着,乌兰正陪在一旁,林烟一边卸下腕间的护具,一边问道:“今天怎么样?”
乌兰笑道:“能走三步,比昨天多一步。”
“也辛苦你了,乌兰。”
乌兰婉转地颔首,“都是王女的人,只要王女高兴,乌兰做什么都行。”
商景昭冷冷看了他一眼。
“是吗,”林烟笑眯眯,“我们乌兰这样漂亮,又会说话,以后娶了新娘子,恐怕要羡煞整个柔然的少女吧?”
乌兰慵懒而魅惑地送了个眼波,“王女舍得吗?”
商景昭:“出去。”
乌兰款款地起身,“是得去练射箭了,达慕里盛会,可不能给殿下丢人。”
林烟挥手目送,“加油哦。”
商景昭淡淡地问她:“你不出去?”
林烟坐在他身边,指指帐外的梅树,“我来监督一下,他们有没有好好栽树。”
“哪来的?”
“我前几天去夕叶,发现那边居然有几株梅树,这在草原可不常见,所以我让人运了一棵回来,就种在你的窗前,顺利的话,过几天就开花了。”林烟轻声道:“你每天闷在帐里,草原也没什么书能看,恐怕病中无聊,梅花也许能解一解你的思乡之情吧。”
商景昭看着帐外的梅树。
林烟托腮看他。
他不再穿象征奴隶身份的白衣了,而是恢复了汉人衣衫——这是林烟委托乌兰的母亲做的,韶锦也从旁指导了许多,虽然有些粗糙,但的的确确是景国的风格,没想到这样粗糙的衣服穿在身上,商景昭依然能穿出一种结庐江湖的气质,粗布麻衫,懒卧山水,尽是汉人的气韵和波光。
长发束起,墨色一笔,君子之态浑然天成。
商景昭伸手,将她的脸转向面朝梅树的方向。
“看花。”
“花还没开呢!”
“……”
不要看他。
不要用那样的好眼睛,望着这个面目可憎的、落魄难堪的他。
“阿姐!”兀里齐大摇大摆走进来,“就知道你在这里,我们回来了。”
林烟转头,看见面有不甘的玲乐,笑道:“看来,还是没赢?”
兀里齐席地坐了,“她要是柔然人,今年的达慕里盛会,绝对是我们银狼王帐拔得头筹。”
“现在把握有几成?”
兀里齐算了一圈,“只要拿下赛马、摔跤、射箭这三项,基本就能奠定胜局,而这三项,第一名的积分尤其多,如果能同时拿到第一,冠军就毫无悬念了。”
“摔跤有你在,肯定是第一,射箭,有神射手乌兰,他今年是银狼王帐的人,只要正常发挥,应该也是第一,”林烟悲痛地说:“你这完全是把压力给到我了!只有我的马术拿不到第一!”
“没事,阿姐,咱们勇争第二,”兀里齐握拳,“银狼王帐又不止我们三个,别人多少也得挣点分,能拿下两个第一,赢面已经很大了。”
“为什么要拿第二?”商景昭淡淡开口,“拿第一。”
林烟:“除非比赛当天,我被兀里齐夺舍了。”
兀里齐没理会她的玩笑,挪了挪,坐到商景昭对面,“你一开始让我阿姐练这一项,难道就是奔着第一去的?”
商景昭反问:“不然?”
“什么方法,说说看。”
“摔跤与射箭,是纯粹的勇力和技巧。”商景昭点到为止,“但马术不一样。”
兀里齐“啧啧”两声,“汉人的心是真的脏啊。”
商景昭面无表情,“能赢。”
兀里齐大笑,“谁说我不干。”
玲乐戳戳林烟,“只有我没听懂吗?”
林烟摇头,“我也没懂,可能这就是聪明人之间的暗语。”
兀里齐翘着嘴角解释道:“超绝的马术,其实很讲究人和马之间的配合,所以顶级高手,都有固定的坐骑,赢不了兀朵,还搞不定他的马?”
林烟:“……”
玲乐兴奋了,“够阴,我喜欢这招,怎么说,今晚就去把他的马杀了?”
兀里齐:“拉走埋了也行。”
林烟:“等等,就算换匹马,我觉得也很难赢吧!”
商景昭:“是的。”
林烟:“……”
商景昭看向兀里齐,“《博物志》记载,草原上有一种草叫‘马失蹄’,磨碎混入饲料,就算是汗血良驹,也跑不过一炷香的时间。”
“我知道那种草,这样,比试开始前,我亲自去下毒。”
林烟弱弱地举手:“是不是有点胜之不武?”
“你比兀朵更需要这场胜利。”
兀里齐点头,“而且,要在兀朵将军手下坚持一炷香的时间,阿姐,你不一定赢呢。”
春水初生,达慕里盛会如期而至。
林烟一早就把商景昭推出了营帐,“天气这么好,出来看看风景嘛,你可是我们银狼王帐的客人,席上本就有你的位置。”
“放手。”商景昭说,“你是王女,注意立场和身份。”
林烟听话地放手,玲乐笑了一声,“行啦,我们景国的皇帝,就交给我们景国人吧,你这个柔然人还不快去准备。”
“我不是——”
“阿姐!快来呀!”
远处传来兀里齐的声音。
林烟只好住了口,“你们的位置就在这里,那我先走了。”
玲乐点头,“拿第一!”
商景昭目送红衣的少女远去,在柔然,只有身份最尊贵的女子才配穿红衣,狼主的夫人已死,整个柔然,除了她,无人敢着红衣。
虽然,红色艳烈,不是她喜欢的风格。
她喜欢清淡内敛的衣衫,而这一番异域打扮、张扬颜色,倒也明亮如骄阳。
接过韶锦递来的战甲,她熟练地翻身上马,一掣缰绳,走向银狼王旗猎猎飘摇的地方,乌兰将□□扔给她,她轻巧地接住,行至队伍的最前,与兀里齐并肩而立。
玲乐看了很久,“不知道为什么,我有时候看见她,总觉得在看你。”
“何出此言?”
“你也知道,我老爹那个人,总有些风雅的爱好,他能耐着性子,用半天的时间去修剪一株瓶花,他说花木的姿态,便是主人的姿态,所以客人到来的时候,看见堂前的花木,就能知晓主人的品格。”
“她不是我的花木。”商景昭说,“她本该如此。”
“但如果不是你,她不会成为那位夫人,也不会来柔然,一生的际遇,恐怕是大不相同的。”
柔然的年轻贵族和勇士都聚集在了三大王旗之下,草原其余各部的族长也都率众前来观礼,盛况空前,每个赛场都人满为患。
玲乐引颈而望。
摔跤是最具力量和武艺象征的较量,场面也格外人头攒动。
“想看便去,不必在这里陪我。”
玲乐就等着这句话了,“那我不客气了,你就在这里吃好喝好,一场不落地观看小白兔大战大灰狼吧。”
小白兔大战大灰狼?
商景昭望向场中,她的第一场比试已经开始了。
红衣的少女微微弓身,长而凛冽的□□负于身后,谨慎地策马慢踱,就在对手纵马直扑的时候,一个腾挪跃身,反手出刀,排山倒海般的横劈,直接将对手击落,狼狈地坠于马下。
围观的人群大声欢呼,她却像没反应过来似的,颇为疑惑地看着手里未开刃的长刀,像是不明白怎么赢得如此轻松。
的确很有迷惑性,容易让人分不清,到底谁是狼,谁是兔。
她大概不知道,自己劈在兀里齐身上似乎不痛不痒的那一刀,究竟已经具有多大的力量。虽然起步太晚,但她是在柔然最为严寒酷烈的冬日里训练而成,迎着狂风暴雪,一次次被毫不留情击落在马下,带着满身的新伤叠旧伤,才配得今日这一身红衣。
在他问她“还想练吗”的时候,在她边哭边点头说“我要赢”的时候,他就知道,她才是真正的狼。
渐渐地,她击败的人越来越多,像是终于赢得热血沸腾起来,眼睛到处逡巡,直到捕捉住他的目光,笑容才多了几分嚣张和恣意。
天渐黄昏的时刻,玲乐与兀里齐一起回到席上。
商景昭的目光依然落在马场中央,顺便开了口:“祝贺。”
玲乐笑道:“你怎么知道他赢了?”
“当然是我赢,”兀里齐骄傲地昂首,“柔然的少狼主,难道是浪得虚名吗?”
“是,你赢了,不仅赢了,而且手段极其残忍。”玲乐意犹未尽,“看得真是酣畅淋漓,我都想上去打一场。”
正说着,韶锦和乌兰也回来了,玲乐追问:“怎么样,赢了吗?”
“当然,”乌兰笑得风情万种,“柔然的神射手,岂是浪得虚名?”
玲乐默了一瞬,“你们柔然人还真是从不谦虚。”
随着摔跤和射箭的结束,人群也在慢慢往马场聚集,比赛已进行到最后一场。
“银狼王帐,阿依努尔,对阵,金狼王帐,兀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