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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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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尔术将漠北四部的战俘,还有少数同来的妻小,一并驱赶到了营地正中。

虽然前来参加达慕里盛会的大多是壮年男子,但为了避免引起怀疑,依然有一些女子和幼童被派来同往。

博尔术冷冷道:“沿途经过的部族,为何没有示警?”

兀里齐回道:“漠北南下,共三路可进,乌桓、契丹、党项,具体是哪一部族,正在审问中。”

“将他们的族长和妻儿一并带上来。”

更多的人被押上来。

博尔术扬声道:“每个人都看清楚了,这就是与柔然为敌的下场。”

玲乐低声问:“这老东西想干什么?”

“你以为,”商景昭淡漠反问:“柔然是如何统一草原的?”

草原人臣服于柔然,不过是臣服于绝对的武力。

恐惧,同样能使人低头。

弑兄上位的博尔术,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

“动手吧。”

“狼主!”兀里齐跪下了,“妇人和孩子不该死在银狼的刀下。”

“兀里齐,”博尔术冷笑,“你这个少狼主,当得是越来越有主见了。”

右贤王笑着劝道:“小狼总是要长出獠牙的。”

“是吗?你要将獠牙对准自己的父亲吗?”博尔术盯住兀里齐,“要么,交出你的银狼令牌,要么,执行我的命令。”

兀里齐沉默。

银狼铁骑也沉默,没有命令,不动如山。

终于,兀里齐站起身,戴上了自己的银狼凶面。

举起银狼令牌,声音冰冷。

“屠灭。”

话音出口的瞬间,银色的刀光连片,即使面前是妇人或者孩子,刀锋也没有任何迟疑。

林烟转过头。

旁观的草原各部缄默着,浓重的血腥气混入长风。

这就是柔然的银狼铁骑。

无可匹敌的银狼铁骑。

博尔术点头,“接下来,该是为昨日的盛会颁布奖励了。”

奖励?

玲乐嘟囔了一声:“他是个疯子吧?”

这种时候,居然还想着颁布奖励?

“阿依努尔,走上前来。”

博尔术看向场边,目光顿了顿。

他在阿依努尔的身侧看见了一个汉人少女,那是她从景国带来的朋友,汉人少女桀骜不驯地立着,一身黑衣,将腰间的那把银白如月的弯刀衬得格外显眼。

狼牙。

少狼主兀里齐的狼牙。

就这样堂而皇之地,挂在了一个汉人少女的腰间。

博尔术收回目光,“按照规矩,三项的胜者,每人都能得到两块封地,你赢得了其中一项,理应获得奖励。”

林烟行礼,“是。”

“乌兰是你的人,他的两块封地,也是你的。”博尔术颔首,“少狼主无权获得封地,但你是他的阿姐,就一并赏赐给你。”

林烟愕然。

“昨夜,你守护了无数勇士的妻子、父母和儿女,赢得了人们的感激和尊重。”博尔术宣布:“从今天起,新月、库莫、氐、凉、乌桓、契丹、党项,七部族的土地、人民和财富,都归你所有了。”

玲乐眼前一黑。

“真是好父亲,把七个最恨柔然的部落,交给了自己的女儿。”

右贤王瞟了一眼几乎咬碎后槽牙的左贤王,笑道:“柔然要变天了。”

乌兰叹了一声,“其实,出力最多的明显是少狼主,是他最先察觉了敌情,做出了一系列的部署,也是他单骑突出重围,调来援兵相救,论功行赏不该是这种道理。”

商景昭看着红衣的少女,她的身后,是七部族的血流成河。

博尔术当然知道,这一夜的胜利,究竟是谁应居首功,但是他依然选择将权力交给这个外来的女儿,用以制衡兀里齐如日中天的声望。

就像景国狼烟四起时,每一任皇帝都对许家爱不释手,而坐稳江山之后,许家,就是如鲠在喉。

阿依努尔,一个连杀人都不敢的女儿,一个出身低微的、无所依仗的女儿,比起兀里齐,显得那样柔弱、那样容易掌控。

各部族陆续返回家园。

此战惨烈,就算是银狼铁骑,也多有负伤,他们卸了甲,整齐而沉默地聚集在一处休整,林烟想让巫医给他们包扎伤口,巫医看着那一群流着血也面无表情的怪人,摇头摇得宁死不屈。

林烟问兀里齐:“没有人给他们治伤吗?”

“没有。”兀里齐沉着眼睛,“银狼铁骑并不是人,只是杀人的工具而已。”

“他们明明就是活生生的人啊。”

兀里齐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对着银狼铁骑丢下一句:“不许反抗王女。”

林烟:“?”

“不这样说,在阿姐你靠近他们的那一刻,就会被格杀勿论。”

兀里齐心事重重地离开了。

林烟带着伤药和布条走到银狼铁骑中间,每个人依然静默地坐着,甚至眼睛都不曾看她一下,仿佛她是纯粹的空气。

诡异极了。

可是林烟又无法说服自己将他们看做怪物,虽然据说,银狼铁骑在长久的训练中早已失去了人性,可他们现在的样子,和普通人又有什么不同呢?

林烟将止血的伤药涂抹在一位银狼铁骑的手臂上。

对方岿然不动。

林烟试图打破这种诡异的气氛,“你叫什么名字?”

“没有名字。”

“有的吧,”林烟说,“在你加入银狼铁骑之前,一定有一个名字的吧?”

“这是命令吗?”

“什么?”

“如果是命令,我必须回答。”

林烟叹了口气,“是命令,我命令你说出自己的名字。”

“弥立古。”

林烟噗嗤笑了一声。

弥立古,在柔然语里,是“摇曳的花儿”的意思。

再看看眼前这个魁梧的壮汉,违和得不是一星半点。

林烟拿出止血的绷带,将尾端打成了一个蝴蝶结,正巧脚边的草地上有一朵柔弱洁白的野花,她顺手将那朵花插在蝴蝶结的中心。

“谢谢你保护了我们,以后也请你多多照顾,花儿。”

“明白。”

弥立古迅速而冷静地回答。

林烟拎着药箱走到下一个人面前。

“你呢?叫什么名字?”她补充了一句,“这是命令。”

玲乐从尸骨堆积的战场上捡回了自己的“镇山”,蹲在小河边清洗刀上的血污时,正看见兀里齐。

桀骜不驯的少年跪坐在河边,一遍又一遍,清洗自己手上的血污。

素来锐利如野兽的眼睛,在河水的倒影里,动荡又茫然。

玲乐停下脚。

“我打听了一下银狼铁骑的训练方式,”玲乐在河边坐下了,“我觉得这个方法很可笑,你们想把人变成野兽,但这是不可能的。”

兀里齐扬了扬下巴,“看那边。”

玲乐张望了一眼。

草原上春风微微,红衣的少女穿行在一群面无表情的木头中间,她的举止略显内向,但依然努力着与每个人交谈,可惜无论她说什么,每个人都回答得简短干脆,完全是一副执行命令的态度。

看不出任何“人”的情绪。

“骁勇善战的银狼铁骑,却久攻云城而不下,你想过为什么吗?”玲乐洗净刀上的血迹,“因为,人只有在想要守护什么的时候,才能真正变强。”

“这就是你们中原人的仁义道德吗?”

“不是,”玲乐将“镇山”横放在膝间,刀光凛冽,刃色无暇,“在中原,这叫做‘道心’。”

“什么是道心?”

“此生为何而仗剑,为何而杀人?找不到答案的人,不能拿起刀剑。我师父说过,江湖人,在刀剑出鞘的那一刻,是不能有所犹豫的,否则就是失了道心。”玲乐停顿半晌,“今天,你犹豫了。”

“他是狼主,也是父亲,我不能违背他的命令。”

玲乐轻弹了一下刀刃,笑道:“兀里齐,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我老爹是个教书先生,他有一位特别的学生,从小,我就知道,家里人想让我和那位学生成婚,但我想着,连面都没见过,我怎么知道自己喜不喜欢他呢?于是,跟我老爹软磨硬泡了很久,他终于同意带我去见那位学生,不过,我要躲在屏风后面才行。”

“那位学生的身世很坎坷,他的阿爹娶了他的阿娘,其实只是为了谋夺他阿娘的家产,他的阿娘因此被害得家破人亡,甚至,他的阿爹最初都不希望他出生在这个世上。”

兀里齐的表情像是产生了一点共鸣。

“我去偷听的那天,老爹正在讲人伦纲常、仁爱忠孝,那个学生就问,他阿爹对他阿娘所做的一切,可算是仁、可算是爱?老爹回答他,有道是圣人有所为有所不为,无论父亲如何,为人子者,理应辞色温顺,宽而能恕。你猜他是怎么回答的?”

“他点头受教?”

“不,”玲乐哈哈大笑,“他说他绝不宽恕。”

兀里齐:“……”

“这个回答把我老爹吓坏了,他再三劝导,但那位学生始终冥顽不化,他坚持对自己的阿爹不爱不恕,甚至扬言,若是自己的阿爹还活着,为了给阿娘报仇,弑父也无妨。”

“弑父?!”

“是吧,这在柔然是不是也很大逆不道?”玲乐托腮回忆,“可是他说,他不在乎自己是谁的儿子,他只是他自己而已。”

兀里齐沉默了一会儿,笑道:“你说的这个人,还安然无恙地活着吗?”

“活着呢。”玲乐也笑,“活得像个恶鬼修罗,狠起来自己都杀。”

兀里齐笑到一半,愣了一下,“等等,你成婚了?”

玲乐也愣了一下,“没有,因为他的那番话点醒了我,我意识到,其实我也不愿意成为谁的女儿、依照家族的安排结婚生子——我也只是我自己而已。”

“那,那个恶鬼修罗,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拿着刀的恶鬼对一只白兔动了心,进退两难,日夜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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