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林烟坐在温泉边,感到一种为色所迷的罪恶和快乐。
自从听说了党项有绝好的温泉,她就觉得必须把商景昭叫来,驱一驱他那身几乎是刻入骨髓的寒气。
当然,在商景昭到来之前,她必须确保整个部落的和平与安全。
和在乌桓一样,她发自内心地、诚恳而虚心地和族人们打成一片,观察他们的日常生活习惯,学习妇女的劳作,跟着男人们去勘察草场,学习放牧的基本需求和知识,因地制宜地修改规矩。
商景昭来的时候,整个部落说不上多喜欢她,但已经默许了她作为主人的存在,愿意遵守她的法则和道理。
听说她要带他泡温泉,商景昭那张臭脸显而易见更冷了。
“林烟,我看你是越来越奔放了。”
“没有吧,”林烟很无辜,“是穿衣服的,很素的那种。”
“拒绝。”
“可是你也知道,这对你的身体是有大大的好处的,难道你不想早点恢复健康,早点正常地行走吗?”
“……”
于是,林烟便有幸看到了这一幕。
商景昭的长发散在水面上,像是墨色在笔洗中留下的韵尾,眉眼虽然消瘦,但还是那样浑然天成的好看,大概是过热的水温引起了心脏的不适,他微微蹙着眉,脸颊上氤氲出绯色,给那张平素都清冷而刻薄的脸添了惊心动魄的艳色。
其实他笑起来才是最好看的,但认识这么久,除了失忆的那回,林烟也只见他笑过一次而已。
当皇帝需要长得这么好看吗?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林烟发现,当初那个暴君小皇帝,在她眼里已经变成了一个……
男人。
这是一种微妙的转变,正如她曾经的那颗怜爱之心,也微妙转变成了一种狼子野心。
是因为母胎单身了二十七年,才会在此刻,心动如野火吗?
林烟咽了咽口水。
禽兽啊林烟!龌龊啊林烟!
他还是个病人!
商景昭看向她,眼睛里杀气腾腾,“你给我下来,别像个鹌鹑似的蹲在旁边。”
“不合适吧,”林烟摇头,保持理智,“毕竟男女有别。”
商景昭眯起眼睛,“男女有别,所以你就在这里看动物一样看我?”
林烟被他这么阴恻恻地一问,立刻脱了外袍下水。
“我是担心水温太热,你如果实在不舒服,昏倒了怎么办?”
“说实话。”
“……”林烟移开眼睛。
商景昭转过她的脸,逼她看着他,像是一定要个答案。
“你让我怎么说实话嘛,”林烟被泉水的热气蒸得迅速红了脸,“难道我好意思说是因为我想你吗?我们都一个月没见了,你帐外的那树梅花早就该落了吧。”
商景昭盯着她看。
就算他自诩克制,自诩理智,可是眼前的状况——
他没法不吻她。
林烟看见他忽然欺身而来,猝不及防间,商景昭冰冷的唇已印上她的唇。
刹那间,浑身的血液都奔流沸腾起来。
林烟一动不敢动,攥着已经湿透的衣袖,让自己完全静止在这一刻。
泉水的热气蒸腾、涌动。
但是商景昭没有进一步的意思,他的姿态是那样浅尝辄止、饮鸩止渴。
林烟微微睁开眼。
就算是这样亲密无间的时刻,他看起来依然不快乐。
商景昭,在想什么呢?
“林烟。”
“嗯?”
“你喜欢草原吗?”
“原来是不喜欢的,”林烟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问这个,但还是认真地回答了,“但现在,认识了很多很多的人。”
商景昭沉默着,离开了她的唇。
她喜欢。
就算这里血腥、简朴,但她喜欢。
如果有人要将这一切,毁于一旦呢?
如果那个人,是他呢?
此刻,罪魁祸首,怎能如此若无其事地亲吻她?
此刻的失控,是因为他情难自已,还是因为,梅花落正在侵蚀他的理智,将他变回那个随时会发疯的暴君?
现在的商景昭,只是一个阶下囚,一个永无明日的将死之人。
然而,怀里的少女轻轻抱住了他。
她眼神闪躲,双颊嫣红,像是终于鼓起一点勇气,抬眼直视着他,干净无瑕,温柔坦荡。
是他的世界里,从不曾出现过的单纯和明亮。
她是如此,如此地,相信他。
心口传来窒息的痛意,商景昭攥住泉水边沿粗粝的石块,感觉到所有的思绪彻底溃败下去,他恶狠狠捏着她的下巴,“不许用这种眼睛看我。”
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商景昭补充道:“也不许用这种眼睛看别人。”
林烟很茫然。
她是被……拒绝了吗?
“你真的……”林烟小小声地嘟囔了一句,“不喜欢我吗……”
这句话激怒了商景昭。
他用那双杀气腾腾的眼睛看着她,“你还要骗我多久?还要用这种愚蠢的、自以为是的喜欢骗我多久?王女殿下,也许你从来没想清楚自己的立场,你只有一个立场,就是现在杀了我!”
林烟愕然地看着他,知道自己的脸色一定红一阵白一阵。
可是商景昭就这样倒了下去。
鲜血从唇边喷涌而出。
林烟抱住他,吓得脸色惨白,“来人——快来人——!”
营帐里,弥立古盯着床榻上昏迷的人,拔出了腰间的弯刀,“殿下,请下令。”
林烟转头,还没从惊慌中缓过来的心情再次吓了一跳,“你在干什么!把刀收回去!立刻马上!”
弥立古收回刀,“他对殿下出言不逊。”
林烟默默红了脸,“你都听到了吗?”
“听到,一字不差。”
商景昭出事的时候,的确是奉命守在不远处的弥立古最先赶来帮忙,不过林烟没想到银狼铁骑连听觉都这么好,尴尬得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弥立古看懂了她的脸色,“如果殿下为难,我可以割掉自己的耳朵和舌头。”
“不!不需要!”林烟再次被他的话吓了一跳,“你就老老实实坐在这里!什么也不许动!”
“明白。”
林烟望着昏睡中的商景昭,笑道:“他没有出言不逊,只是病得糊涂了,偶尔会控制不了自己的脾气和情绪,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的话,让殿下难过。”
林烟摇了摇头,“没关系,我好像都习惯了,不管怎么说,他的身体永远比我的感受更重要。”
吸了吸鼻子,林烟笃定地点头,“真的,我都习惯了。”
“殿下在说谎。”
“如果哪天你也喜欢上一个人,就会明白了——不用提醒我,我知道你们有规定,比如不能喜欢一个人,不能说谎之类的。”
“所以,喜欢一个人,就是说谎?”
“不是这么类比的呀!”林烟枕在商景昭的旁边,“对你来说,喜欢应该就是,可以让你无视命令,超越原则的人,这么说,你能明白一些吗?”
“不能。”
帐外,莫里恭敬地回禀道:“殿下,您吩咐勘察的草场和谷地有结果了。”
林烟望了一眼商景昭,点头,“知道了,出去说。”
暮色四合,星野辽阔。
商景昭醒来的时候,少女正在灯下用炭笔绘制一副粗糙的地图,皱着眉,像是很苦恼,听到他扶额起身的动静,连忙丢下笔,亟亟凑到他面前,“你醒啦,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商景昭沉默了一瞬,“我后来,与你说了什么?”
林烟愣了愣,“你想不起来了?”
商景昭慢慢抿起唇。
梅花落开始影响他的记忆了吗。
“想不起来就算啦,反正也没说什么重要的话。”林烟笑眯眯看他,“不过这张脸确实有血色了,怎么样,泡够十天,我们就一起动身去漠北四部?”
商景昭重复了一遍她的措辞,“我们?”
“对啊,你不是说玲乐和兀里齐去打仗了吗,这种情况,我才不放心你回柔然,而且,”林烟顿了顿,“漠北四部被屠得只剩下老弱妇孺了,他们对我的恨,肯定远胜这里,我有点害怕。”
商景昭伸手,将她脸上被炭笔弄脏的一块用力抹去,没什么表情,“知道了。”
“你放心,我知道你的立场,所以部落里的这些事,我从来也不问你,”林烟默默双手合十,“我现在只希望兀里齐早点成为狼主,拿到梅花落的解药,我就送你回景国。”
商景昭勾起唇角,“兀里齐会让我回景国?”
“实在不行,我就一哭二闹三上吊,事后再好好给他道歉?”
“不允许。”商景昭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不允许向兀里齐撒娇耍横。”
什么叫撒娇耍横啊!
林烟幽怨地指了指自己,“如果是桃桃和妙妙,倒的确可以用撒娇耍横这个词,但我对自己的姿色有正确的认识,就算真的在撒娇,也没人信的。”
商景昭像是认真地想了半晌,中肯地开口:“也不一定。”
林烟想了想自己认识的美女。
郑新桃飞扬跋扈,曹妙沉默寡言,玲乐英姿飒爽,和“撒娇”这个词都沾不上一点边。
脑海里忽然蹦出了乌兰的形象。
在她刚救下乌兰的时候,那位妖冶妩媚的少年确实曾婉转地讨好过她,甚至直接在她面前脱了上衣,展示自己精壮健美的胸膛。
那时候林烟很不能接受,但后来发现柔然人的画风就是这样,喜欢一个人,就要立刻上升到□□,上升到可以春宵一夜滚床单的程度。
林烟的目光飘向商景昭。
如果和商景昭春宵一夜呢?
好像……
好像自己是愿意的。
甚至……
还有点紧张和期待是怎么回事啊!
林烟的脸迅速烧起来,她一边对自己进行道德和良心上的谴责,一边又觉得没法和商景昭再共处一室了,半晌,她腾地站起身,“好热,泡温泉泡热了,我先去休息了,晚安!”
商景昭淡淡地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
过了半日才感觉到热,她可真是个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