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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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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上草绿,又是一年春了。”玲乐策马远眺,“草原的景色,倒让人有些怀念起来。”

话音刚落,便迎面遇见一支人马,见到她和商景昭的汉人打扮,神情纷纷带上几分警惕,“你们是谁,来草原干什么?”

“来找圣女,她还在柔然王帐吗?”

草原的人闻言,噌噌亮出了刀剑,“族长,这两个人知道王帐的地点。”

玲乐转头,“你身上没有什么她的信物吗?”

商景昭迟疑了片刻,策马上前。

“商景昭。”

他只说了名字。

部族的人互相望了一眼,当着他们的面就讨论起来。

“这个名字好熟悉,在哪里听过?”

“是那个——是那个商公子,对吧?”

“哦哦,是啊是啊,他不就是圣女最喜欢的商景昭吗?”

商景昭怔住。

最……

喜欢……?

林嫣那个女人,最喜欢他?

难道是他疯了才产生这样的幻听?

为首的族长笑起来,“圣女不在王帐,今日可是草原的达慕里盛会,你们得去那里才能见到她,随我们来吧。”

“是吗,”玲乐立刻凑上前,“今年还是那些项目?”

“项目倒没什么变化,不过,圣女说了,这次不只是柔然,草原各族都能自由报名参与,光是我们羯族,就有不少勇士要去挑战兀里齐呢。”

玲乐来了兴致,“那景国呢,景国人能参加吗?”

“这个——圣女倒没说,二位不如亲自问问圣女吧。”

玲乐怀揣着久违的激动心情到了达慕里。

不过,看着印象中广袤美丽的平原居然变成了一座简朴繁华的市镇,玲乐的心情迅速变成了震撼,她环顾四周,房屋、街道、叫卖的商贩,还有各处节庆的布置装点,如果只是看到这些,她会以为自己身在景国的某个边陲小城。

服装各异的草原部族,骑马穿行在宽阔的大道上。

玲乐停在一处贩卖瓜果的货郎面前,“这个——怎么卖?”

货郎瞧了她一眼,笑道:“五个草原贝,当然,小店也支持用景国的铜币结算,三铜板一个。”

商景昭淡淡开口:“你是景国人。”

玲乐抱起胳膊,“哦?可是景国和草原并没有可以自由往来的通商吧?”

“嘘——”货郎压低了声音,“二位,都是同胞,何必互相为难呢?明面上确实不允许,但赚钱嘛,谁会拒绝多条财路呢,您望一望这街市,景国的可不止我一个。”

货郎从另一个推车上摘下两个面具,一个是狼,一个是狐狸,“算是我送给二位的,与人方便,与己方便嘛。”

玲乐道了声谢,一边戴上狼面,一边笑道:“这不是我小时候庙会里卖的那种面具吗?”

转头,商景昭正若有所思地望着手里的狐狸面具。

玲乐:“不想戴上试试吗?”

狐狸……

“据属下了解,这位柔然的狼主,只被一个狐狸乱过道心。”

商景昭抿唇,冷冷道:“不想。”

“跟你出来真是煞风景,”玲乐摇头,“我先去逛逛,前面等你。”

商景昭淡漠地继续向前走。

街边,几个草原的小孩子正聚在一处,每个人的手上都拿着景国的绢花,梅花、兰花、海棠、牡丹,各自的脸上也都戴着面具,像在举行神秘的会议。

拿着梅花的小孩子站起身,唱道:

“梅花开放的时候,我因为什么而欢笑?

梅花落下的时候,我又为何独自悲泣?”

商景昭顿住脚。

他站在小孩子面前,递出一枚银币,“你唱的歌,是什么?”

小孩子看了看他手里的银币,不屑一顾地转头,“我不要钱。”

“那你要什么?”

“我们不跟没有面具的人说话。”小孩子说,“这里是草原的动物大会,人是不可以参加的。”

“……”

商景昭冷着脸戴上了狐狸面具。

“很好,这里是马儿、白狼、沙鼠和老虎,你是什么?报上你的名字。”

商景昭:“……”

“报上你的名字!”

商景昭:“我是狐狸。”

“很好,迷路的狐狸,现在我可以回答你的问题了,那首歌,那首人类的歌,它的名字叫《梅花落》,传说中,一个人类误食了忘忧草,从此以后,他就忘记了生命中最快乐的事情,他不断地寻找,直到看见一株正在落花的梅树,心里很悲伤,就这样落下了眼泪。”

另一个小孩子举起手,“先知的白狼,你真是草原上最智慧的化身!”

“老虎,那是你不曾见过聪明的人类,天神将它最爱的孩子赐给了草原,我们都要遵循她的指引,跟随她的脚步,她是神灵在人间的化身,会给草原带来永远的幸福和安定。”

“可是在阿爸揍我的时候,慈悲的神女为什么没有出现,解救我的伤痛呢?”

“那是因为——因为——神总是如此,在我们不曾意识到的时刻悄然降临,在你鼻青脸肿的时刻,你没有意识到,神已抚过你的面容。”

小孩子转身,看见狐狸正捂着心口,面具下的身形仿佛在承受某种莫名的酷刑。

“迷路的狐狸,你的心在疼吗?”

商景昭站起身,勉强稳了稳声音,“没有。”

小孩子拽住他意欲离开的袖角,将一枝梅花放在他的掌心。

“不要害怕,因为神已吻过你的心。”

商景昭走在人声鼎沸的长街上。

为什么望见梅花的这一刻,会如此痛不可抑?

难道有谁曾在东风低回,千华群芳的时刻,赠他一支问春的梅花吗?

“梅花香自苦寒来”,有谁曾那样真切地祝愿过他,振翅于九霄四海吗?

又是谁曾千里迢迢,将故乡的梅花,种在他的眼前?

去岁梅花开放的时刻,他也曾折下最盛的某枝,遥遥寄给过某个人吗?

如果是他忘了……

忘了生命中最快乐的事情……

此刻的疼痛,又是因为什么呢?

街道上的人影开始变得模糊摇晃,商景昭一个踉跄,撞上街边一个白兔面具的少女。少女穿着浅蓝色的罗裙,正给围着她的孩子分发糖果,被他撞了一下,手中的糖果撒了一地。

少女低头揉揉脑袋,却忽然看见他的手。

因为曾被剧烈烫伤,而伤痕纵横、嶙峋可怖的那只手。

她抬起脸,面具下的眼睛微微红着,这一瞬,她已知道他是谁。

他也该认出她的。

她是……

她是……

她是谁……

商景昭倒在她面前。

再醒来的时候,是在一间小屋中,春风正从窗外煦煦吹来,淡衣的少女背对着他,长发在风里轻轻摇动着,她盯着桌前绢布做成的梅花,正在长久地出神。

良久,她拿起那枝梅花,像在看心上人遥遥寄来的春色。

“狼主。”

听到他的声音,她放下手里的花,回过头,是一张有些过分关切的脸。

“好点了吗?”

“陈年旧疾,”商景昭坐起身,按了按心口,“见笑了。”

她却坐得更凑近了些,“你的心疾,是不是变严重了?”

商景昭淡漠地望她,“与你无关。”

她沉默了一会儿,默默往角落里挪了挪。

“圣女,”侍女敲敲门,手里捧着一件绚烈的红衣,“时辰快到了,大家都在等着你的祝词呢。”

“马上来。”她微微叹气,像是做好了某种心理建设,然后站起身,“我知道靖王殿下的来意,请稍候我片刻,再详谈西域的事情。”

商景昭在人群中找到了玲乐。

“你去哪儿了?”玲乐瞟了他一眼,“等你太久,我先来看开幕式了。”

高台上的少女红衣烈烈,声音明媚清亮,面对着摩肩接踵、人山人海的观众,看不出半分怯场的痕迹。尽管,也许她更喜欢穿着浅色衣服,混迹在无人认识的孩子堆里发糖果,而不是在万人面前飞扬陈词。

“我的子民、我的族人,斟满杯中的美酒,燃起彻夜的篝火,拂去冬天的白雪,在春草茂盛的原野起舞欢笑吧,愿洁白的月亮送来美梦,愿慈悲的天神永远护佑它的孩子。”

玲乐随人群而高声欢呼。

“小白兔居然真的能成为群狼的王。”

“白兔?”商景昭侧目,“能在数月间造出一座这样的城池,你当她是什么柔善可欺之人么?”

“要不是某个人非要扶持她,现在柔然的狼主就是兀里齐,”玲乐哼了一声,“怎么经过一番重新洗牌,草原倒越洗越强了?”

“草原看似平稳,实则依靠个人的维系,”商景昭的目光落上高台,“除掉她,便是一触即溃。”

“所以你不让兀里齐当你的对手,而是换成她,”玲乐沉默下来,“不是因为她比兀里齐更弱,而是因为,你是这世上,最知道如何毁掉她的人。”

商景昭皱眉,“我?”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毫无破绽、刀枪不入,除了你、现在的你。”玲乐笑了一下,“也许是因为你从没有真心爱过一个人,所以永远防备,永远等待离别。”

商景昭面无表情,“私心揣测、恶意品评,上官靳就是这样教你的?”

“少拿我老爹说事。”玲乐哼了一声,“我只是,勉强作为朋友,给你一个衷心的建议。”

“靖王殿下,哪怕一生一次,也至少向谁伸一回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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