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顾莲生在床上待了一月半才被准许下地,虽然顾如对他三缄其口,府里人也从没在府里提过,他还是能猜出一些关于自己身体的状况。
尤其是这阵子的不适,几乎很难能使得上劲儿,最初他只是以为武功废了身体难免变差了。
可是有次他半醒着的时候,听到顾如和药师的对话,才对自己的身体有了清楚的认知。
顾如道:“他的身体情况不太好,为何久久不能恢复?”
若是以前,伤好的极快,脸色也不会这么难看,最近确实看着人也没了精神气,恹恹欲睡的模样。
这边大夫恭谨的话便说出来:“王爷,此人是小产留下的病症,是极为常见的,得长久地调养,日后才会好上一些。”
对方的话停了一会儿才继续道:“我观他手腕上的伤,像是被挑断过,影响了自身的气血,落下了不少病根。”
顾小王爷沉默良久,方问道:“他的武功可有可能恢复?”
思来想去,确实也就只有这种可能。失去内力庇身后,他的身体才越发弱,于其他男子一般无二。
而现在他,更是连留在自己身边做个侍卫的资格都没有,这些的源头都是顾莲生的错,若是没出那样的事,她也不会让顾遥下手这般狠。经脉断了,再接回去也修复不了,她心中也是有数。
只是。
看着他的样子,多了一分于心不忍罢。
她摇头道:“没有,恕我无能为力。断了的经脉已经重新生长回去,拆了重塑,在下实在没有把握,若是失手怕是一辈子手脚都难以再使力。”
“王爷可另寻高人,说不准能有办法。”她也知是微乎其微的可能,在清渊境内怕是没有这样医术的医者。
“那你便多费心思将人调养好,切莫砸了自己招牌,务必让他尽快好起来。”
在一帘之隔,顾莲生全都听到了。
手中的被褥被他发力捏着,磨着手指生疼,却比不上他的心。
此前,顾寻客也找人给他看过,经脉的事确实没了办法。乃至以后的一辈子他都得这般病弱地活着,连仅有的腹中胎儿也没有了。
哪怕回到府里,他也突然迷茫起来他能做什么,他什么都做不了。
武功废了的他连一桶水也未必能提起,顾如身边也不会留一个废人吧。
或许,他不该听景容的,为了孩子的名分回来,若是早些自我了断了才好,也有个体面。
如今的平和也维持不了多久,顾如只是怜悯可怜他,等王爷厌倦丢弃他,到时会更加难堪。
“是不是风太凉了,要回去歇歇吗?”照顾他的小侍见他久久不说话,问了一句。
整个京城下了好大的雪,这几日更是都能铺在地上了,白皑皑的一片。他们站的地方属于风口,不是特别冷,只是记着顾莲生似乎身体不大好,他才担心道。
顾莲生收回神,视线从他身上一扫而过。
“好。”
顾莲生自己以前就是伺候人的,现在居然还能有人照顾着,一时不免自嘲。这人是顾如派留在他身边的,也不好让他为难。
拢上门后,那股寒意才散,殿内燃着炭火,不过片刻暖意又重新笼罩,顾莲生寻了凳子坐下。
小侍看着他就要给倒水,一摸,水壶都冷透了。
“天寒地冻的,你在屋里等着,我去沏壶热茶回来。”王爷特意吩咐过说眼前的人吃的喝的凉了都不行,得好生照顾。
他来的不久,虽来时忐忑,但顾莲生也没为难过他,这份差事倒也轻松,比起以前的活好上太多,他也自然是尽心尽力的。
得到同意后,他拿着茶壶,往里看了一眼方才合上门。
他对这位也是好奇,王爷似乎格外看重,也不知道什么人,和王爷有什么牵连。
不过他没胆子敢问。
人离开后,就只有门外呼呼的风声了,顾莲生愣了会儿神,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把短匕。
毫无停留地往手腕上划拉。
血慢慢从口子溢出,很快流到他的袖口,迅速晕红白色的布料,那只手也随之被放到了桌上。
顾莲生闭着眼,心道,一切都能结束了。
死相也还算体面。
……
外面雪不紧不慢地下着,叠加在垒起的雪堆上,随着脚步声踏过,留下一地的雪印,很快又被小雪覆盖上。
此时隅中,再过上一刻钟就到了日中。顾如才从皇宫里出来,天气渐寒,为体谅满朝文武,陛下更是将上朝的时辰往后推了些许,各臣禀报事宜,方才拖到现在才散朝。
“主子。”
顾遥眼见顾如的身影,就将绒毛细厚度大氅披到她肩上。路途不远,她的身上已然沾满了碎雪,进了车厢便又化了水。
“怎就今天这般晚?”
顾遥是掐着时辰的,却还是在宫外等上了半个时辰。
车厢里的四面遮风,顾如抱着手炉,“议事太多,各地出现了雪患,不少上书求朝廷救济,桩桩件件花费了不少时间。”
顾遥点头,“今年确实比去年冷上不少,年关将至,也难免奏折增多。王爷也需得多注意身体,若是着凉可难受了。”
“我自然知晓。正好赶上休沐,回去见见他。”顾如突然想起顾莲生,“他状况如何?”
“一切都好,王爷不必过多挂心。”顾遥知道顾如紧张人,从中也能窥见不少事。
顾十二有孕她也知道,却唯独主子做的事确实有些不厚道,多嘴一句:“主子待顾十二作何打算?”
顾如道:“冰释前嫌,以前的事就算过去了。”
顾遥反而惊奇顾如居然放过了,她是清楚自家主子的脾性的,所以很快就想通了关窍,“是因为他肚子里的孩子没了,主子想补偿?”
“……”
顾如默不作声,她便知猜的十有八准。
“可是,如何安置……”
这话,在两人间心知肚明,也知顾遥指的是什么,“留在身边,与之前无二。”
“可……”
顾遥只说了一个字便又合上了嘴,顾如正看着她,似乎让她有言便说,她是自幼就跟在顾小王爷身边的,心思都能猜到一些。顾如也从来不会可以避讳,更多时候他们相处也随和,自然是无所顾忌的。
只是,顾遥察觉了顾如的心思,所以也就没再问下去。
是走是留也都是王爷的意思。只是看着主子眼里,对顾莲生确实不同,若不是说不过去,她都要以为,其实顾如对顾莲生有喜欢。
顾如方才听她提起顾莲生,倒是好好想了一阵。皇姐也说,既然废了武功,影卫便没了价值,莫非你对他动了心思才留在身边。
她在心里摇头。
身边人也就罢了,皇姐可对整个事情不太清楚。
不过。
她确实希望能把人留在自己身边。自己已经动过的人断不会有送人的心思,顾逢宜说的也不无道理,她也该身边留个人了。
恰好顾莲生还算合适。
是该把皇姐送过来的人给处理了,都放西厢很长日子,还没来得急去看。把这事了了,都有个交代。
至于顾莲生……
“主子,该下车了。”
马车停稳,顾遥方才打断了顾如的思绪,跳了下来,将人给扶了下去。
顾莲生也没多思考,径直就去顾莲生住的屋里。仔细想来,他都是有问便答,不问时保持长久的沉默,顾如只当他心里有气,不愿理人。
唯一自己说的话便是要搬出去,顾如也就等他身体好些,方才让他搬离她的寝殿,去了一墙之隔的偏殿住。
还是要早些开解才是。
顾如想着,便推开了殿门。骤然,她的瞳孔放大,怔怔地立在门外,推着门的手也顿住。
“主子,怎么啦?”
顾遥在后面见到顾如的手在发抖,以为出来什么事,看到里面场景时也是怔愣在原地。
桌子的地上是一滩鲜血,垂着的手还在滴答滴答往下流着血。
顾莲生面色惨白地倒在桌上,那截露出的手肘上有条极深的口子,血几乎沾染上了他整只手。
顾如觉得呼吸都困难。
她快跑进去,撕下一条布,将手肘捆住,点了穴道,才颤抖着手指去试探他的呼吸,停顿了一会儿,害怕才止住。
“快去叫大夫!”顾遥也是一脸凝重,脚下生风,很快消失。
顾莲生已然昏迷过去,顾如在不碰到他手臂的情况下迅速将人放在了不远的床榻上。手腕上的血基本止住,又缠上了布条,顾如坐在一旁,脑袋一片空白。
她也没意识到自己的手都在发抖,站着门外时心慌得心跳都快了起来,害怕顾莲生真的死了。探到他呼吸微弱时又多了一分庆幸,幸好她回来及时。
顾如看着陷入昏迷的人,反而一言不发。等大夫来了,便退到一边等待诊治,情况棘手,大夫手忙脚乱地捣鼓了半个时辰才弄好。
“多亏王爷止血及时,否则便是我到了也不济事。”顾小王爷会武,也知道穴道,也亏得如此。
大夫如实道:“这位的伤口,看样子倒像是自己动的手,想要自戕。只是因为他尚未恢复,力气不济才让他捡回一条命。”
那手腕的伤应是下手极重,深能见骨,看到时都心惊肉跳。
她也见过自杀的人,怕是都被逼到了绝境,没了生的念头。是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强行救可能违背别人的意愿,只是在顾如眼前却不敢造次。
看向那方躺着的男子,心生怜悯。
身上的伤不少,身体又虚,诊出小产不久。联想到顾小王爷身上也就说得通了。
难怪如此,难怪如此。
她来给这人看过三次,只能摇头,她也无能为力,落到顾小王爷手上也是可怜,只能让他自求多福。
兴许还能活得下去。
顾遥知道王爷现在兴许有话要说,欲言又止地退了下去,只留下顾如一人在屋里。
整个屋里充斥着药草的气味,微苦,随着炉内温度的攀高散在各个角落,让人难受得皱眉。
顾如凑近顾莲生,问:“你是不堪受辱才自伤,还是为了给顾寻客保留清白不肯委身于我?”
“……”
“在我府里就那般不自在,本王哪里怠慢了你,都想去寻死了。”
床上的人一动不动,一双眼闭着,脸是病态的白,唯有那点微弱的呼吸声昭示着他还活着。
顾如吼道,“说话!”
“顾十二,我知道你醒了,你以为我看不出来! !”
随着睫毛颤动,顾莲生睁开眼,黑色的眼珠子毫无生气地落在眶中,视线慢慢地移动到说话人的位置。
他看到了顾小王爷生气的脸,恶狠狠地盯着他,似乎下一秒就会把被褥掀开。
真才是她的真面目吧。
“我……”
“你有什么好说的。”顾如脸色很差。
“……王爷说的都对,我喜欢顾寻客,所以不堪受辱。”顾莲生声音沙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