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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自己像个诱拐犯。

或许我应该先找到太宰治的家人,把他带回家去征求了他父母的同意再将他带去冬木市。

但是,这对我的任务来说没有必要,甚至是多此一举的,我从以前开始就不是那种会为他人着想的温柔的人。

所以常常有人说我缺乏人类的知性与常识,比方说不懂人之常情,无法理解和体会情感并作出反应等等。

对于这些嘲笑,我已经习惯了,并不以为然,毕竟我本来也不算人。

我只是守护并修复人理的工具,我的机能只能让我做出与人理相应的事情,不管过程如何,只要能达到匡正人理的目的,其余都不用太在意。

反正命运总会按照一定的轨迹走。

只要最终的人理是正确的,那么我过程中做了什么也会被世界的抑制力修正。

所以这些都不是我应该操心的事情。

好在太宰治也不在意这些,第二天他醒来的时候还能朝我露出微笑。

他起的比我想象中早。

当我去外边交待民宿的老板娘准备早餐回来时,他已经洗漱完毕,趴在民宿的榻榻米上做自己的事情了。

黑发的孩子套着他那身价格不扉的和服,晃着腿,撑着脸颊,在民宿提供的纸上写写画画。

“挨骂了挨骂了,那个孩子被指派去了镇上~”

“这个孩子没有睡觉,傍晚孤独地离开了村子,狐狸叫了一声把他吓哭了~”

晨间的风是微凉的温度,屋里开着适宜的空调,床边还点着淡淡的晚灯,而太宰治在哼歌谣。

“挨骂了挨骂了,话说不出口就睡不着~”

“越过那座山的两个人的村子里,什么时候能见到你的花瓣~”

曲风是大正时期童谣特有的调子,悠长又轻扬,配合孩童特有的稚嫩声线,听起来十分温柔。

我打开门的时候,太宰治像林间受了惊的小鹿一样猛地回过头来,但没有害怕与慌张,那双鸢色的眼睛只有干净明快的色彩。

他看上去非常高兴,面对我这个一夜之间将他拐到另一个城市的陌生人,他绽放出非常欢快的热情来,就像普通的孩子遇到了熟悉又喜欢的长辈一样:“啊!是梦中的大姐姐!”

这让我觉得有些违和。

可是他笑着爬起身来,将那张纸举起来给我看,神情欢喜:“大姐姐!快看!”

那是一张清单,上边列出的是一些适合人类游玩的地点——公园、水族馆、游乐场、展览……应有尽有。

他用指尖点了点那些用油彩笔圈出的字眼,说:“我们去这些地方玩吧!”

我没有答应他,而是坐下来对他说:“Master,我有话同你说。”

他没有立即安静下来,而是用不变的笑容说:“我叫太宰治,大姐姐用我的名字称呼我就好,你呢?你叫什么?”

“叫我Saber就好,Master。”我平静地回答他。

闻言,他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了。

太宰治是个敏感的人,更何况是我这般直白的拒绝,小孩子纯粹的天性致使他现在看上去好像受到了打击。

但没有哭也没有闹,他很快又笑了起来,与此同时,些许困惑爬上了他的眼角。

他像给予了我发言的权利一样,弯了弯眼睛,希望我能满足他的好奇心:“那么,你想同我说什么事呢?Saber。”

我想,世界上很少有人能准确概括出太宰治这个人的复杂性。

真的,没有唬人。

就我自己而言,与前边69位太宰治相处过来,他的一言一行我都觉得捉摸不透——行为,思想,性格……乃至他整个人,就像一滩黑水,你永远不知道里边是什么,就算鼓起勇气伸手下去搅啊搅,也会充满迷茫与忐忑,还要时刻警惕自己与其融为一体的掌心会不会被底下可能存在的比目鱼吞噬掉。

如果可以的话,我真的不希望太宰治当我的Master。

并非是出于上边的那些原因讨厌他——我是个工具,没有那么多心思去深究一个人类,所以我对他的情感不深不浅,也说不上喜欢或讨厌。

当然也不是质疑他的能力。事实上,太宰治不管哪方面的才能都非常强,他脑子特别好使,手也灵巧,还有诡异的能力,甚至在我最不懂的为人处世上,若他愿意的话谁都会被他耍得团团转吧。

我曾经见过不同的他撬锁拆炸弹,解密开飞机……总而言之,不管是什么身份什么工作,哪怕不在职业范围的事都十分在行。

是的,他近乎全能,就算他热衷自杀,生命力也十分顽强,总得好几次才能真正去往极乐。

这次他甚至没与魔术接触过就与我缔结了御从契约。

如果说世界是一本书的话,那我毫不怀疑他就是作者——简单来说就是神明喜爱的家伙,甚至可以当故事的主人公了吧。

这种不知幸还是不幸的待遇,我已经几千年没在人类身上见过了。

上一次还是一个叫耶底底亚的家伙。

所以这次的他虽然还是个小孩子,但我也不会轻视他,他当Master的话说不定会比我想象中的还要优秀。

不过,也正因他现在是小孩子,我才不想他当我的Master。

圣杯战争在决出胜者之前本质上就是一场充满血腥与残酷的厮杀。

在什么都不懂的孩童时期被卷入生与死的战争,这次阿赖耶又没给予我清除他的指令,饶是对方是太宰治,不管他今后多么厉害又有多特别,现在的他都不是应该与其扯上关系的人。

我做出了这样的判断。

这绝对不是因为我已经不想再面对太宰治了……大概。

好吧,还是有一点点因素的,如果说一个太宰治是麻烦,那70个太宰治就是灾难了,就算是小孩子也一样。

不过也只是想想罢了,既然他已经被牵扯进来了,我便将圣杯战争的知识与情况都一一告知了他。

我想他有知情权,就算他只是个小孩子。

可出乎意料的是,十岁的太宰治完全听懂了。

在我将早餐里盛着温牛奶的玻璃杯递给他的时候,坐在民宿榻榻米上的孩童语气雀跃道:“简单来说就是战争游戏对吧!赢了的人就可以许愿!输的人就gg!最糟糕的结果就是我像游戏机里战败的人一样消失掉!”

……他平时一定打过很多游戏。

我为这个孩子理解能力之高而诧异,但一想到这是太宰治我就不奇怪了。

所以我继续说出了一个坏消息:“但是我们不会赢。”

“为什么?”黑发的小少年抿下牛奶的唇角是一圈雪白的奶沫,今天的他与昨晚截然相反,他眨巴着眼睛,白净柔软的小脸一派天真,不含一丝阴霾。

因为这是一场我们注定赢不了的圣杯战争。

按照过去的轨迹,这场战争的胜者对外是Saber和他的Master,但真实的胜者会是别人。

我们只是陪跑的。

甚至可以直白地说,我就是为了让那对御从按照历史取得胜利而来的。

这样想的话,真是对不起太宰治了。

当然,我没有将这些情况告诉他,只是含糊其辞道:“因为敌人很强大,我们打不过。”

“……”太宰治听后沉默了。

他安静下来的时候真的很乖巧,配合那身和服便有一种油然而生的贵族气质,像位金贵的小少爷似的,压根不适合圣杯战争。

纵观我所知道的圣杯战争,他大概是年龄最小的那个了。

我刻意空了些时间让太宰治好好消化,半晌后,他抬起头来,像小鹿一般干净的眼睛略带失望。

我起初以为他是失望于不能取胜,谁知他说:“虽然很想问Saber是不是在自谦,如果是的话自然最好,但如果你说的是实话,那你原来是这么自暴自弃的人吗?”

“……”

我觉得这个热衷自杀的家伙最没资格说这种话。

可是我的沉默很好地取悦了他,黑发的孩童笑了起来:“嘛,开玩笑的,我相信Saber你才不是这么懦弱的人!”

现在十岁的太宰治已经初露以后的恶劣性子了,他一扫方才的失望,眼里尽是狡黠又精明的笑意:“所以我有了一个猜想,Saber你是已经知道敌人是谁了吗?就是因为知道敌人是谁了,是何等的强大,才会觉得我们赢不了?”

“……”

真聪明,虽然只猜对了一半……

可是他又偏了偏头道:“还是说,Saber你没有强烈想要赢的决心?”

“……”好吧,全说中了。

果然,就算是十岁,太宰治依旧是太宰治。

既然他已经猜到这种程度上了,那我也懒得反驳,我便以平静的姿态默认了,然后我说:“你退出这场战争吧。”

我给了他一个建议,不,应该说是忽悠:“将自己的令咒转交给别人,放弃参赛资格,平平安安地回家去。”

令咒这种东西是被选为Master的对象身上才会有的魔术刻印,一共三道,拥有可以让Servant服从的绝对命令权,可对自己的英灵强制下令,同时也是战争资格的证明。

这家伙昨晚就稀里糊涂用了两道了,剩下的一道按常理来说是为了束缚Servant的保险拴,但可以的话,我真的想和太宰治解绑。

第70个了啊……

我是中了「太宰治」的诅咒了吗?

当然,我也是有为他安全着想的成分在的,虽然不是主要的,但这个时候他还能全身而退,至于我则是到时随便找其中一个Master缔结契约就行了。

可是,太宰治却笑着击回了我的忽悠:“不要~”

“……”好吧,纵使是十岁的太宰治,也是如此难搞,明明我都将情况和利害关系告诉他了。

我觉得他是没有清楚地认识到其中的险恶,这个年龄的小孩子大多没见过真正的战争,对此的概念只能从电视书本或是游戏中领悟一二,所以才能用这般天真无邪的语气谈论这些吧。

思及此,我不由得平静地强调了一遍:“敌人很强大,你不会赢,我们都不会赢,你不但不会赢还可能受伤或死亡,这不是可以开机重启的游戏,消失了就真消失了,难道你这么小就赶着去死吗?”

这话对一个小孩子来说可能太严厉了,但是我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对。

说真的,我不知道圣杯……不,应该说是阿赖耶为什么会选择太宰治当我的Master,明明之前他还是要清除的对象。

一般只有怀有强烈愿望的人才可能被选为圣杯战争的Master,先不说他是否怀有那么强烈的愿望,我甚至怀疑太宰治在不在圣杯的人选范畴内。

如果他真的是通过正规程序被选为Master的话,那么不可能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所以相反的,我怀疑这个时间线的他只是被阿赖耶选来同我凑伙完成任务的无辜人罢了。

若是如此,那他真是比我还工具人的工具人了。

这个猜想让我一瞬间对他产生了一种近乎同类的归属感,虽然很淡薄就是了。

可是,没有难过也没有惊讶,此时的太宰治只是安静地看着我,渐渐的,他的脸上呈现出一种恍然的神色。

下一秒,宛若窥见什么有趣的秘密似的,他窃喜般地笑了起来:“你是在担心我吗?Saber?”

这叫担心吗?

我觉得不是,我的内心毫无波澜。

但我没有否定,少年便将我的沉默当成了默认,他的眼睛里因此绽放出柔软的光彩来。

此刻,时间是早上阳光温柔的时候,地点已是冬木市的民宿里,窗外的光亮透过玻璃窗安静地洋淌在榻榻米上。

耳边有鸟鸣,六月时节,阳光璀璨,昨夜下了雨的世界清亮而干净。

我坐在他身边,看见从窗口探进来的藤叶带着水露与光坠入了他鸢色的眼睛里。

而我的金发在那两颗琉璃一般的眼底飘扬。

但很快我就蹙了蹙眉,感到些许违和。

因为与他的眼神不符的是,他的笑是略带讥讽的、没有温度的弧度,结合他的眼神,这笑容放在他那张脸上就显得有些扭曲了。

这是小孩子会露出的笑容或表情吗?

显然不是。

但对方是太宰治,是那个太宰治。

这么想时,他慢慢站了起来,身上的和服拉拉垮垮的,将他衬得孱弱又瘦小。

他掩在袖子下的手伸出来轻轻扯了扯我的衣角,那里还有一道鲜红的刻印:“担心什么的不需要哦,你这么说反倒叫我很困扰啊,明明是你自己说赢不了的,那换个方向想为什么还要折腾呢?不管是让我退出战争还是换Master什么的都没有必要不是吗?”

小少年的声音干净且青涩,其语调轻飘飘的,像无根飘逝的落叶,不带一丝重量或情感色彩:“啊,如果你实在不想同我一起的话,那等我死后你再去和别的Master缔结契约吧,我不会介意的。”

是的,他说的没错,他对我没有影响,我只是来弥补这个特异点的空缺的,我只要保证人理正确就行,其余都不重要。

这么一想,再忍受一个太宰治也不是不行。

既然他自己都这样说了,我也得出这样的结论,我便不再多想了。

我正式将太宰治当成了自己的合作伙伴。

十岁的太宰治真的聪明冷静得不可思议,一番谈话下来,我几乎要忽略他的年龄了。

而且比起其他有强烈愿望的Master来说,太宰治这样的Master确实更适合现在的我。

我刚这么想,就见他又拿起了方才那张清单,尚且稚嫩的眉梢被点亮,阳光穿透了他的眼睫:“好!既然Saber你的话说完了,那我们现在就去玩吧!”

“……”

这场谈话的最后,太宰治其实还好奇地问了我一个问题:“我可以问一下那个让Saber觉得不能赢的强敌是谁吗?”

我觉得告诉他也没什么,便如实回答了:“魔术协会的十二君主之一,以及他的Caster从者——第三世纪的古以色列魔术王,所罗门。”

太宰治显然也知道所罗门的传说,听了我的话后,十岁的孩子耷拉下了眉睫,面露失落,好像终于明白我们同他们的差距了:“是吗?那果然打不败呢。”

我正想说你明白就好。

他却像个败者一样,伤心地说:“身为男性,谁都打不破所罗门千人斩的记录吧,Saber,我甘败下风了。”

小小年纪,却用最天真稚嫩的声音损着传说中最伟大的魔术王。

对此,我给他竖了个拇指,只想夸他一句:“真不愧是你,太宰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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