Ⅴ
“薇薇安……”
“薇薇安……”
他做了一个梦。
梦中有个轻飘飘的声音在唤一个陌生的名字。
名字的主人是位非常漂亮的少女。
梦境里,迷蒙的视野中,日光晃荡,波光浮沉,蓝与绿掺杂的春水中,水沫像易碎的泡泡,相继往上冒。
耳边有风的声音,大片繁翠的绿意相继拥簇而来,少女扬起头,其砂般的金发在阳光中闪闪烁烁,须臾间,天际边有飞鸟的影子掠过。
日光由此游离晃悠,她下意识眯了眯眼,抬起手去遮那刺眼的光,可是透过指缝,却见云层之上的浮光惊穿了人间的歑隙,皆落入了她碧蓝的眼中。
温暖明亮的色彩,致使她有些恍惚。
漂亮得如同人偶的少女,在梦境中身穿雪白的长裙,被世间的阳光所拥簇。
可是除此之外,她实在不像个人类,也不像任何具备知性与智慧的生物——不会说话,不会思考,甚至连维持生命的活动都不知道怎么进行。
对此,有一群扇着翅膀、穿着花裙的少女,终日像蝴蝶般环绕在她的左右,她们只有巴掌大,或许就是童话中的精灵也说不定。
她们引导着少女的活动,说:“薇薇安!过来这边,我们带你去好玩的地方!”
于是,她赤脚踩着柔软的草地,漫无目的地追随她们飞舞的身影走。
她们说:“薇薇安!这个东西超好吃的,吃了后会梦见自己最想看见的事物!”
于是,她张开嘴,任由精灵欢喜地将自己摘来的红果子捧进唇齿间。
红色的汁液染红了嘴角。
朦胧的光线像笼在树林叶隙间的轻纱,少女飘扬的金发拂开了柔软轻薄的层面,阳光蹁跹在扫着脚踝的草屑之间。
神秘而陌生的森林行走起来,很快就有花朵枯枝的刺扎进了她的脚心,墨色的灌木掩在长得老高的杂草之中,尖锐的荆棘刮破了她的衣物与肌肤。
但是粗枝大叶的精灵们无所察觉,少女也置若罔闻,仿佛在她的认知里,自己要做的事就是跟上她们,其余的都不算重要。
空无一物的少女,一无所有。
不知道生命是什么,也不懂自己为什么存在。
直到有一天,她遇上了一个男人。
虹发白袍的青年,俊美得如同梦境里才会出现的妖精。
苍白的发尾在水面上浮沉,袭卷着花的男人涉过涟漪微扰的湖,朝湖中的少女伸出了掌心:
“你好,薇薇安,我是梅林,是个魔术师。”
阳光浅薄的梦境里,澈蓝的湖,晃荡的波光,飘扬的白裙,少女头上绽放的花环,在迷蒙的岁月中迤逦。
其中,那如同花一般轻飘飘的声音充盈着她的世界。
“有我在呢,薇薇安,所以别害怕。”
“所有的东西,我都会慢慢教给你的。”
“笑一笑吧,薇薇安……”
“薇薇安……”
“薇薇安……”
什么都不懂的少女,如同孩稚般懵懂,只知道追寻那位花之魔术师的呼唤。
会对她笑,会牵她的手,会拥抱她,也会陪伴她……踏着花与歌而来的虹发青年像春天永不凋零的花一般,充斥着她空白的世界……
唯一会对她如此好的人,是她生命的全部。
可是日光破碎,终有一天,那抹朦胧的色彩站在了圣湖的对面。
“我收到了预言,湖中妖精会给予未来的大不列颠王一柄所向披靡的宝剑……所以我才来的这里……”
“可是,那会以你的生命为代价……”
“……对不起,薇薇安……我……是想利用你的。”
可是,回应他的是少女跨越湖水奔袭而去的身影。
“没关系……请利……利……利用我……”
毫不犹豫说出这番话的少女,在璀璨的春日中如同即将被挥散的雾霭。
“如果……如果是梅林……我……我是、是兵器……是工……工具……你是这么……同我说的……”
对此,青年神情微愣,仿佛意识到了什么过错一般,微微紧缩了紫罗兰的竖瞳。
可是偏巧少女还在说:“我可以……成为兵器……我愿意化身为剑……成为……梅林你需要的剑……”
那一刻,魔术师的神情突然就变得惶然起来。
“所以……请……请杀了我吧……梅林……”
圣洁的少女,露出了生命中的第一个微笑。
伴随着那句最后的话音,他的表情像是被硬生生剥离了似的,变得茫然又空白。
可是,什么都无法挽回。
梦境的最后,余留的只有青年像个孩子一般无力的呢喃:
“我爱你……薇薇安……我爱你……”
“你才不是兵器……也不是工具……你是薇薇安,只是我的薇薇安……”
他的声音明明那么轻,却好像足以撕裂一切。
可是,没有然后了,不再具有生息的遗骸,化为了传说中光辉永存的圣剑,再也无法回应他的怀抱与呼唤了。
梦境因此戛然而止,支离破碎,曾经被人唤为薇薇安的少女,此时此刻正手执圣剑,如同骑士一般,挡在他的前面。
对此,黑发的孩童轻轻地笑了。
漆黑漫长的夏夜,Lancer尖锐的长|枪在冰冷坚硬的油柏路上划出蜿蜒曲折的刻痕,其中带动闪烁的火花,照亮了枪棘之上的蔷薇。
金黄的圣剑与之相撞,我偏头避开Lancer横扫而来的荆棘长|枪,在被削去了些许金色的发丝后我几乎是就着那不到一秒的空隙击退了lancer。
挥舞起来如同具有烈风一般力量的剑夹杂着热浪与星火吹袭着敌人的发,他看见美丽又坚韧的英灵转了两下手中的武器,绘着精致纹饰的剑陈列出耀眼的荣光。
碰撞,横击,彼此交叠割裂——传说中的圣剑与枪棘在没有星星的长夜中发出可怖的嘶鸣。
仓库街的瓦砾与碎石纷飞,灼烧的气息渐渐弥漫开来,其中,刀光剑影闪烁不断,魔力流淌的空气被泛着淡光的锋利剑尖划破,蝉鸣窸窣,月光冷清,逾越千年岁月再现的辉煌此刻在我的手中绽放出昔日的光辉。
须臾之间,我猛地踏前一步,用圣剑撞开了Lancer的蔷薇之枪,当剑身倒映出我凛冽的蓝眸时,我的剑尖已经划破了他的腹部,同时,他的枪棘划破了我左手的肌肤。
啊,糟糕。
我瞬间与Lancer拉开了距离,左手的伤口挥洒出血来,溅在仓库街的碎石尘埃之上。
我没有回头,却还是道了句:“不用担心,Master,我没事。”
太宰治没有回应我,哪怕一点声音也没有。
但我并不在意,我只要知道他还好端端地站在我身后就足够了。
Lancer的一把枪能够切断魔力,造成永远不可治愈的伤害,我方才尽量避开他的攻击,可是还是被碰到了。
现在左手被切断了拇指的肌腱,不能动了。
作为服务人理的神造兵器,能对我造成毁灭性打击的只有与人理相关的力量。
不过可惜的是,我现在栖身的这副身躯没有这样的特性。
老实说,我不适合Saber这个职阶。
至少在这场圣杯战争中我是不适合的。
若是让这场圣杯战争真正的Saber来,想必就不会像我这般吧。
可是Lancer的Master对此并不满意,以致于他怒吼道:“你在干什么?蠢货!竟然没有干掉她!”
Lancer的Master谨慎地隐藏起来了,现在只通过魔术进行对话,虽然我知道他的所在,但太宰治不知道,我看见他用鸢色的眼睛望了望周围,一脸茫然。
我的受伤对Lancer是个乘胜追击的机会,他再次准备发起攻势,我则是平静地思索着要怎么尽快结束这场战斗。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时,天空落下一道惊雷,有雷霆乍破的轰响从上方传来,下一秒,身披红斗篷的高大王者驾车从天空登上了仓库街的舞台:“双方收剑!王驾之前,不得无礼!我的名字是征服王伊斯坎达尔,在此次圣杯战争中以Rider职阶降临此世!”
带着一名少年Master从天而降的英灵打断了我同Lancer的战斗,他一来就豪迈地自报真名,还问我们能不能把圣杯献给他,叫人着实惊讶了一番。
但圣杯什么的,我无所谓,Lancer则是忠诚地表示只会把圣杯献给自己的Master。
接下来Lancer的Master终于现身了,因为Rider的Master韦伯·维尔维持是偷走了他圣遗物的学生,他跳出来批评了对方一顿,却让Rider嘲讽了一顿他方才藏藏匿匿的行径。
这叫Lancer的Master气得差点咬碎一口牙。
可是,我却听到太宰治在我身后轻笑道:“终于出来了。”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他正站在离我极近的地方,没有躲起来也没有逃跑,他直面战争,与现场破碎的场面一点都不违和。
我却一把拎起太宰治的领子,悄声道:“我们该逃了。”
用上“逃”这个字眼我并不觉得哪里不对,因为我不想发展成接下来的局面。
可是那边的Rider又用他豪迈的声音在拉仇恨值了:“在附近观战的人!不敢露面的胆怯之人!将被我征服王伊斯坎达尔所蔑视!”
言毕,嘭的一声——我离去的脚步被一把突兀破空而来的金色利刅挡住了去路。
与此同时,一座路灯之上金光闪烁,缓缓汇聚成一个金色的人影轮廓。
显现的来者一身金黄的盔甲,一袭金发和赤红的眼,其竖瞳自上而下俯视众人的目光,冰冷又傲倨:“无视我的存在自称为王的鼠辈,能自称为王的,天上天下唯我一人!剩下的不过都是些不三不四的杂种罢了!”
闻言,我暗叫不好,现下要走也不是,要留也不想。
——此英灵,乃神代的英雄王吉尔伽美什。
我实在不想见到他。
另一边,Rider又在用拉仇恨的语气让吉尔伽美什王自报真名,却叫对方燃起了怒火:“问我?区区杂种竟敢问我?!享受着能够谒见我的荣耀,却敢不认识我?这种愚昧之人不配活下去!”
同一时间,承接吉尔伽美什王的怒火的是他身后金光闪烁的辉芒,一个个如同金水涟漪的旋涡自他身后一一展开,乍一看,如菩提盛光,可是从那涟漪中出来的,却是一把又一把锋利的武器。
几乎不用想都知道对方是多么强大的存在,在场所有人都暗自警惕起来。
可是太宰治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竟在我手中吹了声口哨,突然指着英雄王道:“啊,Saber,我在梦中看见你就是偷看他洗澡的。”
“……”这一刻,我简直想将太宰治杀了。
但比起杀了他,我更先仰起头去对那抹金光闪闪的人影说:“王啊,我不是,我没有。”
可是已经迟了,那位王早就已经注意到我了,也并没有将我的话听进去,我听见吉尔伽美什盛怒道:“你这杂种!几千年了竟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辽阔的苍穹之下,铺天盖地的金色光芒,一个又一个的漩涡,将我和太宰治笼罩。
啊,这熟悉的光景……
迎着那片璀璨夺目的光亮,我不得不发出感慨。
英雄王吉尔伽美什的怒火,真是太久违了……
梵妮莎,意为蝴蝶与命运。
我最初作为人类死去时,据说其腐烂的尸体围满了食腐性的蝴蝶。
任性又慈悲的神明惊叹那份诡谲的美丽,于是决定赋予其主人新生以及存在的意义。
恰逢当时乌鲁克的国王——吉尔伽美什踏上了寻求不老不死的灵草的旅程,神便挥挥手,顺带给了我一个任务。
对此,我觉得自己真的是被神给坑惨了。
因为当时神想要惩罚吉尔伽美什,而代劳者却是我。
但是我最后还是完美地完成了那个艰巨的任务,所以吉尔伽美什被我给坑惨了——我养的蛇趁吉尔伽美什沐浴的时候,偷吃了他好不容易才觅得的灵草。
因此,对方理所当然地暴怒了。
但我并不觉得自己有错。因为我的任务就是如此。
只记当时阳光偏倚,绿意盎|然,我看着湖中的那位王,顶着他近乎被怒火灼烧成血的目光道:
「王啊,神明希望您回归众神的立场。」
公元前二十六世纪,还是众神未从地表褪去的神代。
当时统领乌鲁克的吉尔伽美什王,有着半神半人的血统,神想让他以神的立场统领人类,可是他最终选择站在了人类那边。
于是,继神造兵器恩奇都之后,神又将我扔到了吉尔伽美什身边去对他施以惩戒。
惩戒的方式,便是狠狠地催毁了吉尔伽美什当时梦寐以求的东西。
——「王啊,既然您不愿回归众神之位,那么长生不死之于人类来说还太过遥远了。」
那场战斗的结果,是我被吉尔伽美什王用武器捣碎了头颅满身是血地浸在了湖中之中。
可是最后的最后,我意识陷入黑暗之前,我看见那位王沐浴着鲜血而来,在稀薄的阳光下自上而下地俯视我:「原来如此,你这杂种也是……」
……是什么?
他想说什么?
那个时候,那位王想说什么?
我至今仍不得而知。
可是当时被他赋予的疼痛至今依旧清晰无比,以致于我现在都觉得当时被他狠狠割裂的地方灼烧般的疼痛。
但是须臾之间,我发现自己的身形正化作柔软的花瓣渐渐消失了,可是太宰治没有,所以很快,他啪的一声就从我手中落下摔在了地上。
我有些错愕,却听到有轻飘飘的声音自我耳边轻轻响起了:“薇薇安,放下你手中的孩子……”
在视野中的景色正式转变之前,我看到的是整片轰然爆炸的仓库街,爆炸点是Lancer的Master所站的地方。
袭卷的盛大火光一瞬间就吞噬了在场的所有人,连同那个在火海中茫然地望向我的黑发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