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面对秦止的坦诚,官鸢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
“你…想好,时日还长,不急于一时。“这图纸来的也太轻易了,接不住。
秦止摇摇头,按住官鸢的手。
“时间不多了,这蝴蝶刃得传下去。“秦止看向官鸢,缓缓说到。
官鸢不解,“你在,蝴蝶鬼刃不就在?来日改姓换名,寻个好人家,交予自己儿女也是极好的。“
“你在同我说笑吗?官鸢。族人满门,数口性命死在我眼前,这寻常路,你要我怎么走,如何…走得下去,你是在折辱我吗?将血海深仇,滔天冤案弃之不顾?去过我潇洒安逸的日子,是哪门忠义教的你?你说啊,官鸢!”
秦止紧紧抓住官鸢的手,他在讨一个说法,在等一个解释,他知道这无用,他知道这无望,但是他太需要一个借口了,一个理由,一个放下或者坚持的理由,一个再让他赌一把,死里逃生的理由。
官鸢说不出口,她给不了。
“明日,我陪你去打刀。”官鸢抽出被秦止抓红了的手腕,轻轻拍了拍秦止的肩膀,算是安抚。
官鸢对眼前之人有着莫名的信任,官鸢自己也答不上来,只能推着他,再往前一把。
也许答案就在前方。
秦止安静了下来,也许是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失态。
红着眼眶看向官鸢通红的手腕,像只委屈极了的狐狸。
官鸢注意到秦止的小表情,心情松快了些,暗暗觉得,秦止该不会是狐狸成精,可怜巴巴的样子到真是像是哭红了眼的狐狸。
“你又要笑我。”秦止感受到官鸢情绪的变化,闷声到。
倒是官鸢显得很诧异,“嗯?我们小时候那么熟?”
秦止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凑到官鸢面前,“我们小时候,一见钟情。”
随即又像是想起什么极失落的事情,缓缓说到:“可惜,你都忘记了。你不记得我了,官鸢。”
官鸢不知如何应答,十几岁祖母去世时,官鸢受到了极大的刺激,昏迷不醒,醒来后就丢失了那段记忆,家里人对此闭口不谈。
两年后,官鸢母亲去世,此事在官家便成了不可提起的禁忌,父亲对此十分忌讳。
官鸢叮嘱了秦止两句,兀自出了门。她需要一个清净的地方,整理思绪。
秦止瞧见官鸢没了影才回身,安心折腾他的桃树枝。
官鸢提了两壶酒,坐在溪边丢石子玩,官鸢脑袋像一团糨糊,秦家血案,血玉扳指,蝴蝶鬼刃,还有亲人的叮嘱像一团麻线似的缠着她,喘不过气来。
秦止的出现打乱了她原本的节奏,她同他一样站在十字路口,左右徘徊,一边是情义忠贞,一边是身家性命。
活不活像是在别人的摆布里,而不是自己的选择。
“姑娘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声音很轻很温柔,独有一番清冽像是澄清的山泉,又像是山涧里幽然传出的鸟鸣。
大抵是个仙人吧。
官鸢回头,只见一个银发素衣的男子站在身后,怀里抱着琵琶。
那银发男子带着面纱,唯独留一双眼睛,那眼睛生的漂亮极了,浅灰色的眸子像是蒙上了一层月光,多瞧一眼,都只觉得亵渎。
“姑娘?”
那男子又走近了些,在靠近官鸢三步的位置停下,静静的等着官鸢的回应。
“江边买醉罢了,你不是雁回城的?从前没见过你。”官鸢又装起醉来。
“见过的。”男子声音很轻,说罢垂下了眸子。
“什么?坐吗?这酒清冽,公子来上一坛?”官鸢举起坛子,歪着头冲舟行渊笑。
“那么舟某,便恭敬不如从命了。”舟行渊寻了块干净地坐下,依旧将琵琶抱在怀里,接过酒放在地上。
“小姐心意,舟某心领了,但舟某待会仍要行船,不便喝酒…在下…晕船。”舟行渊说着微微别过脸。
“哈哈!你有意思。可是那船?”官鸢顺着那江上的船只望去,示意舟行渊。
那船上站着一人黑衣黑发。
“那是你朋友?”官鸢问道。
“是,恩客。”舟行渊低下头,抱着怀里的琵琶,安静的坐着,面上瞧不出情绪的波澜。
“冒犯了,舟公子气度不凡,我原以是一同游行的好友。”
“算也不算,舟某是行舟艺妓。卖艺不卖身的。”舟行渊淡淡的望向官鸢。
那一刻,官鸢觉得自己心真脏啊,呸,真脏。
“带杯清圣走,欲拒莫含羞。算,赔礼?”官鸢举着酒葫芦,冲舟行渊笑。
“到也无妨。”舟行渊接过官鸢的酒壶,算是接受。
“给姑娘弹一首曲子,算是回礼。”舟行渊开始解他琵琶的包裹。
官鸢对此饶有兴趣,转个身面向舟行渊坐着。
眼睛扑闪扑闪的,像小动物,像什么想不起来,舟行渊暗暗想着。
“好风景,好酒,好琵琶,真是舒坦!这么活着才有意思嘛!快来快来舟兄,我期待着呢。”官鸢觉得舒服极了,心底畅快,仰躺在草地上。
“小姐醉了,那便弹一曲《醉梦》吧。”
“《醉梦》,好曲!听说这可是淮南一个出了名的歌妓,自己弹琴写的谱子,说的好像是…”
“是人生如梦,不如大醉一场,方得清醒。”
“好曲!好曲!真是应景。舒服啊,不如大醉一场,大醉一场…”官鸢仰躺草地上,喃喃自语。
“小姐有心事。”舟行渊取出琵琶试音。
“没什么心事,没什么能力。麻烦事却是接踵而至。你说这身份地位有什么稀罕的,戴一分头衔,遭一分罪。福祸殃及子孙。”
“没这份,名禄福气,小姐怕是在淮南河上,听不得一首曲子。”
“可我在这不也能听到吗?”
“姑娘在说缘分,缘分便是因果,若没有小姐苦恼的因便没有今日重逢之果。”
“搞不懂啊,因因果果的。”
“有些事情,不用搞懂,顺其自然。”
“顺其自然只怕结果更糟。”
“那便奋力一搏。”
“可是…”
“舟某,看得出,小姐有野心不甘于此,有什么事情,常常萦绕小姐身侧,就像浓雾,拨不清,看不明。走出这雾气唯一的办法,便是向前走。方向不是最重要的,最重的是迈出那一步。”
“想做什么便去做吧,姑娘。心所向,无所不往。”
“倘若结果很坏,很糟糕,承受不住怎么办呢?能放弃吗?不想去理,就像这么活着,安逸快活多好。”
“若真甘心,姑娘不会苦恼,若真想要,姑娘不会神伤。至于结果,命里不会有承受不住的局,该来的总会来,不该来的自然会走,没有什么会比停顿在原地,困在云雾里更糟糕了,至少有方向,有方向便有路途。”
“姑娘有野心,舟某看得到。莫困在大梦之中了。”
一曲终了,舟行渊收好琵琶,起身抱在怀里,像来时一样。舟行渊看了一眼,躺在地上昏昏欲睡的官鸢。
舟不知何时靠了岸。
“向前走吧,姑娘,别困在雾里,别…困在这里。”
舟行渊走了,唯一不同的是,地上的酒少了一壶,江上的舟,渐行渐远。
以及地上眼神愈发清明的官鸢。
舟上
那黑发黑袍的男子,见舟行渊立在船头,瞧着官鸢的方向,问道:“值吗?特意来跑一趟。”
“她若清醒,便值得。”
“你在看她?”
舟行渊闻言,摇了摇头。
“不,我在看江。”
“此酒清圣,来上一盅?”
“不了,我不算圣人。”
黑衣黑发的男子起身回到船仓内。面对棋局,沉思起来。
黑子明明是死相环生,却偏柳暗花明,挣出一口生气来。黑白两子,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局面,白子虽弱,却僵持着达到一种微妙的平衡,倒是黑子举步艰难,明明打下大好江山,却是进也不得,退也不得。
舟行渊立在船头,放下琵琶,细品了一口酒。
“真是好酒。香气萦绕不散。”
转身回了船仓,看了眼苦思的舟渡说到
“过了此弯,你我离船,我转身回淮南,你北上入京城。记得把头发染白。”
舟渡点头,算是应和,眼睛却没离开棋局。
“是了,该回去了,替身在那儿总不安稳。”
“棋子,还是要握在自己手里,才稳妥。”
舟行渊看在眼里,并未回应。
官鸢决定赌上一睹,秦家的亲生子,左侧琵琶骨上会有蝴蝶刺青,刺青的图案纹路牛皮卷上都有,到时一对便知,至于秦家血案,那血玉扳指还有自己丢失的记忆,那便走一步看一步吧。
总不会更差了。
天色稍晚,官鸢拖着身子回家,一路上人烟稀少,偶然路过几个挑着担架的农夫,官鸢也没放在心上,只是偶尔擦身而过的时候,隐隐有哭声。
官鸢喝了酒,一时没弄清。
直到逮到一个怀里抱着个包裹,鬼鬼祟祟,左顾右盼佝偻着前进的农夫,官鸢不得不起了疑心。
这有鬼,都摆在明面上来了。
官鸢瞧瞧跟了上去,她倒是要瞧这农夫究竟要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