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章
一只簪子,说明不了什么。
林图南将那簪子好生收起,虽然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林图南离恶鬼,只有一步之遥,但每次在她离被恶念吞噬时,总有人在身后拉开了她一把,将她的神智拉回牢笼。
林图南不知道那人是谁,更多时候,她只是一遍又一遍捡起那些散落的绣花鞋,期待某些不可能的回音。
绣花鞋是数不尽的,每当林图南清好一次,都会凭空又多出好多双,附着在上面的魂魄大都都是残魂,痴痴傻傻,没有意念。
她们,几乎都被榨干了。
恶鬼?林图南想这坟里除了自己哪里还有什么需要提防的恶鬼。
暗无天日,永无明朝。
他们恐惧,是因为他们亏欠。
林图南木头的骨架开始发绣,她的行动渐渐迟缓了,这楠木挡得住恶鬼,却当不住潮湿。
林图南渐渐的不会说话了,这坟里除了她,便也只有那些痴傻的冤魂。
一切的转机,开始在墓门前的那本书里面。
林图南是见过的。
在她算得上奢侈的梦里,反反复复出现一个少年的身影。
林图南有时甚至在想炼制她的那把火,是否连同她的情感一并烧了去,她像一截朽木一点一点枯死过去。
唯有面对他,才能泛起一丝生机。
*
“幺幺!看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啦?”季清风双手背在身后,笑嘻嘻的,藏不住一点心事。
林图南瞧他这副模样,有些无奈的放下书。
季清风挨着林图南坐下,直接捻起桌上一块糕点来吃。
林图南早早猜到他要来,便支开了下人,也就由得季清风胡来。
季清风见林图南不搭理,急得想要说些什么,却被点心噎住了,呛得直咳嗽。
林图南连忙用自己的茶杯给季清风倒了碗茶水来喝,季清风才缓过来。
季清风盯着林图南瞧,笑着说到。
“快猜,猜错了便不给你了。”
林图南侧身看着他,瞧着他亮晶晶的眼,忍住了要在他头上摸一把的冲动,当真好像一团大狗狗。
“当真不给啦?”
林图南笑着一时间分了神。
季清风瞧见她这副模样,便知道她没想些什么正经东西,补上一句。
“当真不给,这次我说真的。”
林图南倒也不逗他了,笑着应到。
“我猜,是最新的诗集。”
季清风双手一摊,将最新的诗歌册子双手奉上。
“当真是瞒不住你。”
林图南高兴的接过那书,却并不急着看,只是对着季清风笑。
“我们一同长大,你那点小心思,当然瞒不住我。”
季清风看着林图南灵动的眉眼,忽然低下头去,半晌才小声问道。
“当真知道吗?我的心意。”
林图南一愣,温柔且坚定的回到。
“我知道。”
清风无故翻看旧书,依稀记得一句。
“我闻神仙亦有死,但我与子不见耳。”
*
林图南终于想起了季清风。
可她只剩下满腔的回忆,一本破旧的诗集,以及一根玉簪。
故人尸骨无存,而她守着一座枯坟。
像是奖赏,又是惩罚。
罚她一人枯守,不死不休。
*
季清风是庆幸的,林图南还活着。
虽然她看不见自己,虽然她好像忘了季清风。
季清风从神仙成了一缕孤魂,他是自愿的。
他现在最大的乐趣,便是陪着林图南。
陪着她在这了无生气的枯坟里,渡过余生。
季清风庆幸,林图南不知道。
林图南不知道季清风为她剔去了仙骨。
林图南不知道季清风为她放弃了轮回。
林图南不知道季清风为她散去了魂魄。
林图南不知道季清风在她的身边。
林图南不用知道季清风的付出,只要她还活着,还有念想的活着便好。
季清风什么都不图了,不图轮回,不图来生。
直到官鸢的到来,让快要死去的他与她有了重逢的可能。
从那一刻起,季清风好似才活了过来。
随后又在爱人的怀里死去了。
他一生只有二十载活在阳光下。
他也曾是受人朝拜的大将军到如今孤魂野鬼,无人相识。
季清风不悔,他有林图南。
季清风不悔,爱上林图南。
清风图南,季清风本就是为了林图南而存在的。
所以哪怕付出一切,也在所不辞。
季清风爱林图南,哪怕林图南一无所知。
神仙有死不曾惧,唯恐今生不见卿。
*
官鸢继承了林图南几乎全部的记忆,继承了她在这千女坟里绝望的枯守,继承了她冲出樊笼的遗愿。
“烧了这里,逃出生天。”
“带着她们,逃出去。”
官鸢感到体内升起一团火焰,五脏六腑开始剧烈疼痛,火烤一般,官鸢渐渐开始无法呼吸。
她像是被架在篝火上的肉,在烈火炙烤下发出愤怒的嘶吼。
“天命贵女,不过如此。”
官鸢闻言猛的大笑起来,几乎痴狂。
“不过如此吗?你给我好好看着!”
官鸢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染红了地上的血阵,周遭的绣花鞋似乎感应到她的怨念,不安的躁动起来。
绣花鞋齐整的从水晶架上跳落,一点一点的逼近那些躲在暗处的黑影。
“新嫁娘,新嫁娘”
“泪汪汪,过山岗。”
官鸢嘴里含着血,轻轻的哼唱着这首歌。
那些红色的绣花鞋,上面笼罩着一层大大小小的人影,身影愈发的凝实,是一个个穿着鲜红嫁衣的姑娘。
“新嫁娘,新嫁娘。”
“泪汪汪,过山岗。”
“披红妆,带绿冠。”
“洗手作为他人妇…”
官鸢身后的人影也开始长出唇舌轻轻跟着哼唱,那些黑色的影子开始四处逃窜拍打着想要逃出这座千女坟。
“现在知道怕了?”
官鸢大笑着,身后的姑娘们也跟着发出一阵甜笑,直让人骨子里发颤。
为首那个黑影直直跪了下来,直接被吓得失了魂魄,他太清楚这千女坟的恐怖。
这里镇压着,数百年来含冤而死的女子的魂魄,她们大多不得善终,连骨髓都被人抽取,榨干了所有能榨取的利益。
他无法承受,不敢直面这样的怨念。
那个少了一个胳膊的黑影还算理智,却也疯狂的逃窜着,拼了命想要为自己博一条活路。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她们怎么就活过来了。”
“你是不是傻!是反噬是反噬!”
“遭报应了啊!”
几个黑影乱作一团,自顾自的答道。
绣花鞋上的女子身影,逐步鲜活,笑着走了近来。
“跨火盆,射红箭。”
“拜天地,跪公婆。”
“自此日日做羹汤…”
女子甜笑着,撕裂眼前的黑影,像是玩具般,几个女孩将那影子揉成一团在空中抛来抛去,在一点点撕碎放进鲜红的唇里。
那歌谣唱的,是这些女子的悲惨人生,能压制她们,自然也能激起她们的愤怒,唤醒她们的力量。
官鸢身后升起一个影子,是林图南。
林图南将官鸢小心放下,看着眼前的“厮杀”的景象。
“光凭我一个人,是做不到的。”官鸢看着眼前的林图南,缓缓开口道,对她官鸢是敬佩的。
有勇有谋,只是生错了时代。
“那是他们应得的。”林图南淡淡回到。
“那她们怎么办?还能见天日吗?”
林图南摇摇头,应道。
“用人的话说,她们这算是回光返照,早就撑不住了,只是遇到了害他们沦落这一步的人,最后苏醒一次,为自己报仇。”
林图南余光中看见了一个小女孩,官渊认出来她是丫丫。
只是她原本的小脸,变得鲜红,嘴角渗出血来,不停的向四处张望着,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官鸢,你是我们最后的希望了。”
林图南收回目光,看向官鸢,淡然来了一句。
“你要出去,将这里的故事,带出去。”
“你要张嘴,你要说话,你要发声。”
“你要吐露女子的冤屈,为女子正名,你要博来真正的尊重与平等。”
林图南的身子一点点淡了下去,逐渐变得稀薄,透明难以分清。
“你要让世人,知晓女子的力量智慧与野心。”
林图南最后笑笑,抱起还在四处找寻的丫丫,丫丫在她怀里一点褪去了血色,变回了小女孩的模样。
“姐姐,如今女子能读书了吗?”
“能,女子有自己的学堂,能读书识字,行天下大道。”
官鸢最后看见林图南笑了笑,四周猛然腾起火焰,将那藏在暗处的黑影逼出,使他们无所遁形。
官鸢瞧见那些黑影在火焰里面哀嚎,翻滚,一个个死命的咒骂。
官鸢从火中脱身,一切就像一场幻梦。
官鸢在密室中醒来,看见兔子跳进舟行渊身体,而那狐狸则钻进了沈铭的身体里。
二人还没转醒,特别舟行渊面色算不上好,官鸢注意到舟行渊手上的伤,官鸢顺着血抬头看向壁上的佛像。
佛像浑身像是从血浴而出,浑身鲜红,官鸢注意到佛像从底部皲裂开,裂纹逐渐攀升,佛像底部窜出火焰来。
官鸢往后退开几步,那火焰迅速吞没了佛像,像四周蔓延开来,官鸢瞧着两边不醒人事的人高马大的两人,陷入了沉思。
“这次怎么格外安静些?”
“管他安不安静,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密室外,传来人的脚步声。